第7章 離王

宋時微行禮告退,出了垂拱門,就看到她的父親宋修承正負手而立,站在大門口。

宋修承年過不惑,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俊美的容貌。他是大周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尚書,深得皇上器重。

浸**官場二十餘載,讓他身上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此刻沉著臉,更加讓人不敢直視,旁邊守門的侍衛紛紛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

看見宋時微來了便轉身上了馬車,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她。

宋時微也上了車,宋修承坐在正後方,她坐在一邊。兩人沉默相對,誰都沒有開口。

馬車行得很快,帶著兩人往皇宮城的方向而去。

行了半途,宋修承才慢慢開口道:“到了皇上麵前,不要亂動,不要亂說話,皇上若問你退婚的意見,你便說深知自己配不上離王殿下,願意退婚。若是問了什麽複雜的問題,你隻管看著我,讓我來替你回答。”

宋時微卻沒有立即回答。

見她毫無反應,他眉頭一擰厲聲道:“聽到沒有!”

宋時微這才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宋修承再無話說,馬車裏寂靜一片,一如宋時微的內心。

宋修承對她一向冷漠,尤其是秦昭然去世之後,更是看都不想看她。

為何會有父親對自己的女兒如此冷漠,簡直就像對待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從前她時常為宋修承的冷漠暗自流淚,在他麵前謹言慎行、討巧賣乖,隻為他能多看自己幾眼,展現一丁點的父愛。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

因為她是秦昭然的女兒,是鎮北將軍的外孫女。

宋家怕被鎮北將軍的事牽連,就連自己的女兒也可以舍棄。

宋時微閉上眼,袖中的手緊緊拽住衣袖。

-

宮門深深,宋時微跟在宋修承身後,走到禦書房前麵,一位老太監正守在門口,看見他們便道:“皇上在和柳丞相商議要事,請宋大人先進去。”

宋修承對她道:“你先候在此處,不要亂跑。”

這些事都和前世一模一樣,宋時微並不意外。

往西走幾步便是禦花園,她深吸了一口氣,果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錦衣華服彰顯著來人不凡的身份,長相十分俊朗,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身形頎長,氣質溫潤有禮,稱得上一句君子端方。

君澤辰。

京中無數少女思慕的對象、朝中上下交口稱讚的賢王、她的未婚夫,離王君澤辰。

他們的婚約是從她出生起就定下的,宋時微自記事起便知道自己將來要嫁給離王殿下,再加上離王如此俊朗不凡,又有幾個女子不會心動。

少女懷春時的心裏,一直有著這樣一個人影。

可誰能想到,一時錯付,卻是終生誤。

君澤辰是專門在這裏等著她的,看見她過來,輕輕一笑,溫和有禮:“宋小姐。”

熟悉的聲音如同鬼魅一般纏繞在她的心頭,她的眼前浮現出與他最後相見時的場景,有人來揭發鎮北將軍謀反,那樣明顯的偽證,他卻連一個辯解的機會都不給,直接認定她是同謀,將她關入天牢。

七年的夫妻情分,她為他出生入死,最後隻換來一杯毒酒。

那冰涼的**仿佛還在她喉嚨間流淌,宋時微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藏在袖子裏的手已經因為恨意輕輕顫抖,說出的話卻是語調淡淡:“離王殿下。”

“宋小姐窈窕淑女,貌美如花,可惜本王無心情愛,不想耽誤小姐一生。”君澤辰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本王已經向皇上提出解除婚約,還望宋小姐成全。若他日宋小姐有了心儀的男子,本王會為你們請旨賜婚,也算是一點補償。”

“好啊,離王殿下要退婚,臣女哪有不從之理,我會在陛下麵前說清楚,絕不糾纏。”

她答應得如此幹脆,出乎君澤辰的意料,還以為今日肯定要費上口舌跟她糾纏一番。

卻又聽她說:“隻是我一個姑娘家,平白無故被皇室退了婚,名聲便是毀了,以後誰還敢上門提親?”

這就是不同意了?君澤辰皺眉:“那你想怎麽樣?”

宋時微利落道:“很簡單,我希望離王殿下補償我黃金千兩,以慰心中愁苦。”

君澤辰愕然:“宋小姐?”

她一個世家小姐,怎麽會要金銀細軟這些俗物。

“因為臣女是一個大俗人,最喜歡這些身外之物。黃金千兩對殿下而言不過揮手之間,是很劃算的買賣,殿下不會不答應吧?”

一千兩黃金對他來說其實並不算少,但他今天本來就做好了應付宋時微糾纏不休的準備,現在她提出這樣幹脆簡單的要求,他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我同意,待會兒在陛下麵前也請宋小姐信守承諾。”

“這個自然,一千兩黃金請離王殿下換成銀票,送到尚書府,由我親自接收。”

君澤辰突然覺得,這個宋家大小姐似乎並沒有傳說中那般無才無德、粗俗不堪,反而是十分有趣的一個人。

他心中驀地有些微微發緊,不由得用手撫上自己的心口。

為什麽會有這種感受?

仿佛即將錯過什麽似的。

鎮北將軍府失勢,尚書夫人身死,宋時微一個失去依仗的孤女不能為他帶來任何好處,他不可能娶她。

他強壓下心頭的異樣,事情辦妥,也就不多做停留,拱手告辭了。

宋時微一直盯著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才鬆了一口氣,高度緊繃的身體鬆懈下來。

她放鬆下來,卻突然聽到假山後麵有動靜,多年的軍中生活早已讓她的敏銳度異於常人,她厲聲道:“誰?”

假山後傳來一聲低咳。

宋時微快步走過去。

假山後麵,一個男人逆光坐在輪椅上,身形清瘦,麵龐如玉,鼻梁高挺,秀眉冷峭,清絕瀲灩,一襲華貴的月白長袍昭示著他皇室貴胄的身份,隻在腰間係著一塊墨玉。

然而他麵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一雙墨黑的眼睛卻有幾分妖冶邪氣,雙眸漫不經心地微垂著,明明是危險至極的無底深淵,卻叫人想要深陷其中。

此時天氣轉暖,他仍然披著厚厚的錦袍,腿上蓋著厚重的狐皮毯子。

這個人宋時微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