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蘇家,怕是走到盡頭了
小雨忽至,淅淅瀝瀝地下著,院裏的芭蕉葉被打彎了枝椏,低垂著,晶瑩的水珠在碧綠的葉麵滾動,順著千絲萬縷的脈絡滑下。
春杏顧不上淋濕的衣衫,匆忙衝進亭子裏,將掛出來晾曬的字畫收進懷中。
小姐最喜歡這幅字畫,若是淋壞了,隻怕要心疼上好一會兒。
蘇妗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腦中還有些混沌不清,看著眼前的祥雲木雕,流蘇帷幔,眼神有一瞬間的渙散。
這是哪兒?
她不應該已經死了嗎?
蘇家世代忠良,卻被誣陷通敵叛國,最終落得個遊街處刑,滿門抄斬的結局。
父兄在邊疆戰死,母親和嫂嫂至死喊冤,蘇家上下無一活口!而這一切皆因那位心生猜忌的皇帝,覬覦嫂嫂,忌憚父兄手中的兵權,不惜以邊關數萬將士的性命為代價,誣陷父兄通敵叛國。
蘇妗掀開被子,如白玉細膩的手臂撩開重重雪白綃紗,幕簾下墜著的淡紫色流蘇晃動,玉足輕踩於密絨地毯之上,落地軟綿無聲。
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金樽香爐,雲一樣的白煙嫋嫋,淡香雅致,窗上還貼著她閑暇時裁剪的大雁。
她這是又回到了死前?父兄還未被陷害,母親和嫂嫂也沒有含冤致死!
她又回來了!
蘇妗激動地手指顫抖,紅了眼眶,眼角有些濕潤,輕咬著下唇,控製住悲慟的嗚咽聲。
羸弱的身體承受不住驟然起伏的心情,腿腳有些發軟,癱坐在地上,掩麵而泣,卻又低低地笑出聲來。
老天也看不下去她們蘇家蒙怨,看不下去邊關數萬將士白白葬送性命,看不下去昏君行徑,小人當道!
果真是天道輪回!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小雨帶來的冷風吹進。春杏聽見屋內似有人摔倒發出的沉悶響聲,連忙推門查看。
蘇妗倒在地上,又哭又笑,烏黑亮麗的長發如瀑布般披在身後,隨著身體的前傾,幾縷發絲滑至身前,遮住了那傾城的容貌。
春杏臉上一驚,連忙關上門,快步走上前扶起女子。
“小姐,怎麽倒在地上了,可有哪兒裏摔傷了?我這就去找大夫。”
伸手抓住春杏的手腕,蘇妗早已淚流滿麵,看著眼前尚還稚嫩嬌俏的麵容,扯出一抹笑容。
真好,春杏也還好好的。前世,宮裏突然下旨抄家,為了保護她,春杏慘死在禁衛手中。
“春杏,無礙,我隻是有些累,歇歇就好了。”
春杏攙扶著她坐在軟榻上,心中疑惑,小姐剛剛才醒,怎麽又覺得累了?莫不是身子骨又弱了些?
想到這裏,春杏眉眼間的憂思更重,她家小姐樣貌家世才情樣樣都是京城一頂一的好,偏偏身子骨嬌弱了些,大好年華也隻能被囚於深閨。
“春杏,如今是什麽時候了?”
好在因她常年浸於藥罐之中,時常分不清日子,一番問話也不至於引起懷疑。
果然,春杏沒有絲毫疑惑,遞給她一杯暖熱的茶水,說道:“小姐,今兒個是睿武三年子月四日了,現在約莫著是未時一刻。”
子月…
蘇妗手中握著杯盞,指尖因用力而有些發白,垂著眼眸,濃密的睫毛輕顫,掛著方才落下的淚珠,如此憐愛。
她若沒記錯,父兄此時大敗襄國的消息已經傳到宮裏了,不日便將凱旋,蘇家的禍事也逐漸逼近。
努力抹去前世慘死的家人,蘇妗腦中極速地轉著。
前世父兄勝利歸來,無數封賞珠寶,宮內設宴奢華糜爛,她當時似乎著了涼,染了風寒故而錯過了此次宴會。
看來,這次她要必須進宮看看了。
隻是,在父兄歸來前,她須得先去做一件事,或許在未來能是一大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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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宮宇,森嚴肅穆,一磚一瓦都浸染著歲月年代的風霜雨雪,九曲屋簷龍飛見證著朝代變遷的鮮血殺戮。
太和殿作為皇帝辦公的場所,素來都是安靜舒適的。隻是今日顯得格外死寂,外殿掃地的小太監都感到了氣氛的凝滯,悄聲地掃著,生怕讓貴人牽連了怒火。
金色的大殿中,黑曜石般的暖玉鋪地,頂部碩大的夜明珠鑲嵌,偌大的宮殿也亮如白晝,房梁裝潢處處彰顯皇家底蘊。
而此時,前方台階上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上,明黃色的衣袍上繡著張牙舞爪的真龍,騰雲駕霧,模樣莊嚴神聖。蕭衡皺著眉頭,緊緊握著手中加急送來的前線兵報,眼眸沉沉,暗光浮沉,讓人捉摸不透。
一旁服侍的總管元福弓著腰,顫顫巍巍地抬起衣袖擦了擦頭上滲出的冷汗,表情有些悲苦。
嘭!
奏報被重重地扔在書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元福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以首扣地,階下的奴才婢女也連忙伏身跪下。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對於他們這種性命如草芥的賤婢奴才,實在無法承受君王的怒火。
蕭衡眉眼冷冽,眸中翻滾著忌憚恐慌,還有隱於底部的妒忌。
“元福。”
“奴才在。”
元福聲音有些顫抖,頭上的汗珠滑下,匯聚在鼻尖,嘀嗒一聲落在鋥亮的玉石地板上。
“你說大將軍凱旋,大敗襄國,朕該給他什麽獎賞呢?阿猛如今已是位列正一品的將軍,權利甚至高於親王。不若朕退位,給阿猛封個皇帝吧。”
含笑晏晏,語氣卻愈發森冷陰毒。
元福連忙叩首,直呼皇上恕罪。
蕭衡斂去嘴角的笑容,冷哼一聲。
“朕看著,這天下百姓隻知蘇將軍,哪裏還知朕這個天子!”
朝堂錯綜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更別提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元福閉著眼睛,心中暗暗歎息。
功高震主,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蘇大將軍如今的名望已然越過了皇上的底線,蘇家,怕是走到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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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如今天冷,您出來可是要買些什麽?直接吩咐下邊人去做就行了,何必出來遭罪呢。”
春杏將披風披在蘇妗身上,毛茸茸的領子擋住了寒風的侵襲。
蘇妗倚在馬車上,闔著眼眸小憩,顛簸的街路讓她昏昏沉沉,險些又夢到那滿地刺眼的血跡。
猛地睜開眼,看見滿臉擔心的春杏,心又悄然落回,幸好不是一場夢,她當真是重生了。
“許久未曾出來了,我想逛逛。”
撩起旁邊的窗簾,看著外麵熱鬧的街市,心思卻飄忽到遠處。再有半月,父兄,母親和嫂嫂便能回來了。她必須要早做打算,為家人謀一條生路。
馬車停在一家胭脂水粉鋪子前,芷溪汀,這是京城最大的胭脂鋪子,素來接待的客人都是達官貴人,顯赫世家。
蘇妗戴好麵紗,由春杏攙扶著走下了馬車,手中抱著熱乎乎的暖爐子,倒是沒感到寒冷。
款款走進樓閣,盈盈柳腰,身姿婀娜,隻露出一雙眉眼,周身氣質綽約,好似山水墨畫中暈染出的美麗清冷。
邊上的小販們都靜默了一瞬,欣賞著仙人似的美麗。隨著身影消失,嘰嘰喳喳的販賣聲又響起。
“不知這是哪兒家的小姐,當真是美極。”
“真是,在芷溪汀來來回回見過不少貴人小姐,甚至還有皇家公主,都未曾有這般氣度不凡。”
“嘶,你們看這馬車的標識,似乎是大將軍府的…”
對麵二樓窗間,兩名男子相對飲茶,寶藍色長袍的男子瞥見樓下剛剛的倩影,手指微頓。隻是很快,轉瞬即逝。隨後又低頭望著杯中漂浮的茶葉,嫩綠色的葉尖,醇香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