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對不起

小貓吃完火腿腸後,江昭旭把它抱回一個小箱子裏。

木箱子是江昭旭特地找巷子裏一個木匠爺爺做的,明明五十塊錢的活,硬生生是給人塞了兩百塊,他又從家裏拿了一些棉被碎,也算是這小貓造了個家。

祁郡在旁邊看著他的動作,突然想到第一次看到江昭旭在路燈底下喂貓,當時他還是那個滿身戾氣的惡少爺,動不動就亂發脾氣,一兩句話就能跟你掐起來。

無論如何,祁郡從來沒有想過會和江昭旭能走到今天這樣。

等江昭旭安撫兩隻小貓後,朝她走過來,拿過她手裏的火腿腸:“過幾天,我把家裏的貓糧拿過來給你。”

祁郡點點頭:“好。”

“他們很聽話的,不會麻煩你的。”

“嗯。”

江昭旭看她還是一副冷淡的樣子,心裏突然一愣:“你是不是反悔了?”

祁郡笑了,搖搖頭解釋道:“我沒反悔,我就是在想你怎麽那麽好。”

以前翻看《沉思錄》,她看到過一句話,並深以為然。

“一般來講,所謂的貴族階級都缺乏慈愛的天性。”

可江昭旭不是,看上去什麽都無所謂,動起手來又狠又不要命,眼神空洞狠戾,但他的心是善良的。

那張放縱不羈的表皮下藏著一顆真誠熱烈的心。

每個人都有陰暗的一麵,也有光亮的一麵,這要看你以什麽樣子的角度去看待罷了。

江昭旭牽起她的手,說:“我也沒有你想得那麽好,隻是它們沒人要了,我隻是想盡我所能讓它們活下去而已,就像你對我一樣。”

我在這泥濘浮靡的世界找不到任何希望,沒有歸屬,當我以為自己要腐爛在泥潭裏時,是你拯救了那個搖搖欲墜的我,給了我活下去的欲望。

昏暗靜謐的巷子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江昭旭的話順著寒風飄進她的耳朵裏,蔓延在她的心上,一點一點腐蝕那座堅硬的城牆。

*

奶奶房間的燈還亮著,祁郡想著進去和奶奶打個招呼。

房門沒鎖,敲了幾下門便推門進去:“奶奶,怎麽還沒睡?”

奶奶扶著桌子,回頭看她,眼裏閃過一絲驚訝:“呀,阿郡回來了,今晚怎麽那麽早。”

祁郡略過奶奶身子看見桌子上花花綠綠的幾盒藥,忍不住皺眉:“怎麽又吃上藥了?又不舒服了?”

奶奶哎喲一聲,趕緊把藥塞進抽屜,擺擺手:“我沒事,就是最近腰有點疼,今天去拿了點藥,貼了幾張藥膏。”

說著還怕祁郡不信,掀起衣服露出腰間的黃色藥膏貼。

祁郡鬆了口氣,拉著奶奶的手,交代她:“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和我們說知道嗎” 又想到之前的事兒,“你之前那膽結石不就是扛著,扛不住才說出來,差點就…”

後麵的話祁郡沒說出來,奶奶也懂。

奶奶一看祁郡這樣子心裏也難受,拉著她的手,輕輕撫摸著,說:“我沒事的,有事我一定說,趕緊回去睡覺吧,明早上還得上學呢。”

祁郡回到房間後,心裏一陣說不出的煩躁,拉開抽屜掏出煙盒,點燃一支含在嘴裏,墊腳爬上窗台,看著窗外漆黑的一片,沒完沒了地吸著煙。

手機突然發出震動,她沒回頭,伸手撈起桌子上叫囂著的手機,看都沒看一眼,指尖直接按了接聽鍵。

“喂,哪位?”

對麵一聽她的問話,火氣大了起來:“你沒打我備注?”

哦,是江昭旭。

伸手扣掉去年貼窗花留下的膠水,她回了句:“沒有,我直接接了,沒看是誰。”

“幹嘛不睡覺,擱窗台貓著思春呢?”

祁郡聽著他的話,猛地往窗戶外看,眼睛一定,江昭旭正在陽台上盯著她呢,還得意地衝她揚揚手機。

“你搞監視呢?” 祁郡問。

江昭旭沒管她的問題,又重新提出問題:“為什麽不去睡覺?大晚上的,別抽煙,一股子味熏著屋子不好。”

“江昭旭。”

“嗯?”

“沒聽過一句話嗎?”

對麵沒出聲,顯然示意她繼續講。

祁郡學著他以前的樣子,緩緩出聲:“美女吐出來的煙都是香的。”

江昭旭一聽她這話,忍不住笑了,笑聲通過電話聽筒傳來,勾得祁郡耳朵一陣發麻。

“你還真能現學現買。”

說完還繼續笑。

祁郡聽著他的笑聲感覺有點困了,“你別笑了,我都被你笑困了。”

祁郡想著趁這股子睡意上頭入睡,丟下一句,“掛了啊,睡覺。”

這一覺睡得極其不安穩,夢到了奶奶以前生病的事,還有江昭旭剛來兩人總掐架的時候。

*

1月27日,補課最後一天,整個高三樓都洋溢著放假的喜悅與期待,全然忘記年假後即將迎來的高考大戰。

數學老頭站在三尺講堂上看外麵活蹦亂跳的學生,又回頭看班裏認真抄題的孩子,麵色欣慰:“要不說,我們一班是精英班呢,別人學,我們也學,別人玩,我們還在學。”

班裏的學生都跟沒聽到他的話似的,低著頭抄著題目,隻剩下數學老頭一人自言自語。

一聲冷笑從旁邊傳來,祁郡寫字的手頓了一下,聽見班裏第二的物理學霸罵:“要不是你逼著誰樂意學。”

她有點震驚,側頭掃了一眼。

沒想到平時文質彬彬的物理學霸竟然會開口罵人,不過這數學老頭確實逼人逼得狠,平時也喜歡針對這物理學霸。

江昭旭一抬頭就看見祁郡側頭看隔壁的男生,心裏一陣悶,腳控製不住踢她的凳子,冷著聲:“別亂看,快點抄題,放學等我一塊走。”

祁郡被他這一踢嚇得一激靈了,心裏燥得很,回頭白了一眼他。

要不是看著數學老頭還在講台上,她還真能給江昭旭一一頓罵。

*

下午放學,祁郡原本是想著回家的,但江昭旭中午沒吃飯,硬是拉著她一塊校門口吃飯。

砂鍋粉店到了放假也是蕭條無人,空**寬大的店裏隻剩下她和江昭旭這桌,老板把煮好的砂鍋粉端上來後,忙著清潔工具收拾店鋪。

祁郡還為江昭旭那一腳心裏氣得很,一直沒和他說話,放平時她肯定不會氣這麽久,隻是最近奶奶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風濕病也犯了,脾氣也就一天比一天燥。

祁郡拿起筷子挑起大碗裏的粉條嘴裏送,全然沒把江昭旭之前立的規矩放在眼裏。

江昭旭一看她的動作,忍不住朝她開口:“幹什麽你?胃不要了?”

“命都給你嚇沒了,還要什麽胃啊。”

江昭旭一聽更來氣了,張口就問:“你到底是看他看得有多入迷才能被我嚇成這樣?”

這陰陽怪氣的語氣徹底把祁郡心裏的火激了出來,筷子往桌上一拍:“我看誰了?再說了,我樂意看誰就看誰,跟你有毛關係嗎?江昭旭我跟你說,最後一天了,你別跟我沒事找事。”

“江昭旭,跟你說清楚,我祁郡從來都是坦坦****,也沒你想得那麽不堪,有男朋友了還去想著別的男人,但是你要是想著連我多看別人一眼都要控製我,那我明擺著告訴你,不可能。”

江昭旭聽她的話,感覺心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其實他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氣祁郡這幾天都沒怎麽理過他,就連明天回H市也沒什麽要跟他說的。

他心裏堵得很,想開口說什麽,但祁郡沒給他任何機會。

祁郡沒管他怎麽想的,提起書包走人,丟下一句, “你搞清楚點,我是來跟你談戀愛的,不是來被你控製的。”

*

祁郡情緒轉換得很快,回到家時便換上一張笑臉,和奶奶一塊吃了晚飯,老太太身體不舒服沒怎麽吃,為了逗奶奶開心,說了孟微今年還是來家裏過年,老太太樂嗬嗬地應著說好,家裏人多熱鬧。

兩人在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奶奶困得不行,擺擺手說要上去睡覺了,祁郡一人看著爭得死去活來的宮鬥劇也覺著沒勁,拿起外套往樓上走。

一推開房間門,江昭旭坐在她房間的沙發上,原本為透氣打開的窗也關上了。

房間裏沒開大燈,隻留著一盞橘黃的小台燈,小茶幾上放著兩個被捏過的空啤酒瓶,他閉著眼睛靠坐在那兒,身上卷著她的小毯子。

祁郡朝沙發處走過去,踢了他一腳,冷冷開口:“給我醒過來。”

江昭旭被她這一腳弄醒了,睜開眼看著她,嘴裏嘟囔:“幹嘛,凶死了。”

祁郡他的語氣,心裏軟了軟,開口問:“又喝酒了?”

江昭旭答非所問,硬邦邦地說:“對不起。”

祁郡被他這突如其來的道歉嚇到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 ,江昭旭突然坐正身子,一臉怨氣盯著她,正兒八經解釋:“我今天不應該因為你看了別人一眼就踢你凳子把你嚇到,我不是怕你看上別人的意思,我隻是氣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我。”

“明明我明天就要回H市,我們要整整兩周沒辦法見麵,你一句話都沒有要對我說的,有你這麽當女朋友的嗎?”

能明明顯顯聽出他語氣裏的委屈和酸澀。

祁郡骨子是個硬氣的人,不吃軟也不吃硬,但是這原則到江昭旭這就不好使了,聽著他委屈地指控,低垂的眼眸,感覺心頭有些什麽不斷觸動著。

她吸了口氣,把桌子上的酒瓶收拾好,朝他說:“行了,我知道了。”

江昭旭:“就這樣了?”

“不然呢?你想我說什麽?” 祁郡看他。

江昭旭哼一聲,拉過毯子蒙在頭上,鬱悶至極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來:“算了,跟你這種人說什麽都白費。”

祁郡知道他想聽什麽,笑了聲,伸手扯開毯子,盯著他,妥協說:“得嘞,我舍不得你。”

“你在那邊那要注意身體。”

“不要喝那麽多酒,少抽煙,好好吃飯 。”

“早點回來,我在這裏等你。”

這一句又一句的貼心話酸得她自己都受不了,沒想到江昭旭這人居然愛聽這種話,更沒想到自己還有哄人的一天。

江昭旭聽著她的話,也有點不太好意思,眼神躲閃往外飄:“得了得了,一點都不真誠。”

祁郡切了一聲:“又讓人說,還不好意思聽。”

撩眼看到了沙發旁的紅色袋子,彎腰拿起來,開口問:“這啥?”

“春聯。”

祁郡有點驚訝,打開袋子,把裝在裏麵的紅色春聯拿出來。

黑色毛筆字寫在喜慶的長條紅紙上,字體蒼勁有力,氣勢磅礴,一看就是練過不少才能寫出來的。

祁郡朝江昭旭揚揚下巴:“你寫的?”

“嗯呢。”

“看不出來啊,江昭旭,你還會寫毛筆字。”又想到他開學時寫的粉筆字,開口問:“你粉筆字也是練過的?”

“毛筆跟著我爺爺練了四五年,粉筆沒練過。”

小時候一放假就跟著奶奶,經常被老爺子拉著練毛筆字。

祁郡看著手裏的春聯,發出嘖嘖嘖的感歎:“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啥都能會點。”

江昭旭被誇的得意洋洋,語氣飄揚:“所以啊,你就應該好好守著我,像我這種長得帥有錢會寫毛筆字會玩車還給你煮粥的男人不多了。”

祁郡:“您還能再不要臉點嗎?”

“不行,這麽帥一張臉怎麽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祁郡:“……”

祁郡把春聯折好裝進袋子,順手放在桌子上,剛要坐上沙發,腰上突然一股力,整個人被江昭旭拉進懷裏,江昭旭低頭在她脖子咬了一口:“祁郡,我真的要回去了。”

酸澀的語氣引得她心裏一陣戰栗。

“有什麽事要給我打電話。” 說著又感覺不對勁,頓了一下,“不行,沒事也要打。”

祁郡:“……”

祁郡:“明天什麽時候走?”

江昭旭:“不用來送我,我一早就走了。”

“嗯。”

後來也不知道說到什麽,江昭旭親了他一口。

窗外寒風呼嘯的聲音為屋內擁抱的兩人拍打著節奏。

江昭旭在房間裏待了很久,走的時候還把祁郡的小毯子給帶走了,說是當做新年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