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上卷(33)入城

這天晚上八點多,熙熙攘攘的北京站,老江終於是出了站。

北京的人是真的很多,自從綠皮火車在北京站停靠開始,人就仿佛下餃子一般從車裏麵湧出來,一個個都提著大包小裹,莽莽撞撞地向著出站口的方向走去。

老江自然也在其中,他緊緊地護住自己的隨身包裹,手裏攥緊了裝滿了給老王帶去的魚幹的袋子,隨著人流一股腦兒地湧進了出站方向的地下通道,又好像是走了一裏地的路,走上一個很長很長的上坡,路過好幾個售賣車票、船票和北京地圖的攤位,才終於走出了北京站。

北京站大門向北,對麵就是一個巨大的路口,老江一出來麵對著的就是一個樓層不算高的酒店。

雖然酒店的樓層不高,可那古樸又莊嚴的氣勢還是霎時間把他給震懾住了。

在興旺村,乃至於在縣城裏,他哪兒有機會見到這種建築啊?

而這建築,看起來已經在北京城佇立了幾十年了。

短暫的震驚之後,老江不由得回頭看。夜色下,紅閃閃的“北京站”懸在頭頂,仿佛和夜色融為一體,貼在了夜晚的天空上一般,散發著十分誘人的光芒。

這個時候,老江似乎理解了,為什麽那麽多年輕人都奔了命一般地想要來北京,為什麽那麽多已經來了北京的年輕人,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回去家鄉。

北京,似乎有著它獨有的一種魅力。

震驚之後,老江趕忙找了一個光線比較好的地方,匆忙地打開了自己手裏剛剛買下的北京地圖。

按地圖上看,從北京站出去後向北走,再向東走,隻要走上十幾二十分鍾就能抵達天安門。老江沒去過天安門,雖然十分想去,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一刻,天安門對老江的用處,沒有老王大。

自己的麵前就是北京地鐵,進了這個地鐵站,就能四通八達地去往幾乎北京城的每一個地方。雖然地圖上明明白白地標明了地鐵的走向,但老王仍沒有選擇這種交通方式。

他給自己選擇的落腳點,其實和地鐵關係不大。

拿著地圖,一邊看一邊走上了北京站北邊的馬路,一路向東,又向南轉彎,彎彎繞繞地走了好多路,一個小時後,老江終於來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眼前是一堆平房和院落,偶爾有幾層樓,也並不算高。這看起來是一個社區或者開放式小區,因為在閑散零碎的平房中間,最惹眼的建築竟然是幾個單獨建起來的公共廁所。

北京竟然有這麽多公共廁所,這讓老江漲了見識。

但他沒有多想,這時候已經接近晚上十點了,他要趕緊找到自己住的地方,趕緊休息,然後養精蓄銳,明天還要去找老王呢。

在這個低矮的建築群裏麵又饒了好幾圈,走了幾次彎路和繞路,頂著幾個居民奇怪的目光,老江終於敲開了一個三層小樓的門。

敲開門之前,老江就確定了,這個名叫京南旅社的地方,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住處。

京南旅社,雖然名字叫旅社,但規模可能連一個招待所都不如。在諸多民房中間,這是一棟三層小樓,灰白外牆已經有了許多掉漆的地方,不大的院子裏擺著四個水龍頭,雖然是晚上,但仍能看到水跡曲折地流向大門外,流進門口的排水渠裏。

來北京之前,老江都打聽好了。這個京南旅社,就是他們縣城許多人來北京打工時候,第一次的落腳點。很多人都來這裏住過,並且說價格上也十分便宜,讓人可以接受,住宿一晚隻要一百多元,如果是長住的話,還有可能更便宜。

老江當然不準備常住,他找到了老王就會趕緊回到興旺村去。

來到這裏的也很少有會選擇常住的人,畢竟來北京打工,有更多雖然簡易但性價比高的租房處可以提供給他們。

對更多人來說,來北京是賺錢的,能少花一分便是一分。

過去,北京的地下室那麽簡陋,但因為便宜,不也是住了不少人麽?

現在,雖然北京的地下室已經被取締了,但大幾百一千多就能住上一個月的地方,也並不是十分難找。

京南旅社,對他們這些來北京賺錢的人來說,隻是一個暫時的中轉站罷了。

敲門,敲門,再敲門,連著敲了三次門之後,京南旅社的大門終於被人從裏麵打開了。

開門的瞬間,迎麵而來直撲老江麵門的,先是一股濃鬱的煙霧,那是香煙所產生的。

緊接著,一張不耐煩的人臉從煙霧中撞了出來,操著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不耐煩地開口:“誰啊?這麽晚了來幹嘛啊?”

“我是來住宿的……”出門在外,自然要低調做事。老江放低了身份低聲開口,不過話沒說完,眼前卻是猛然一愣。

站在他麵前的那個人,在看到老江的臉的瞬間,同時也愣住了。

北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可偏偏曾經見過的兩個人,竟然在這裏又見麵了。

都不用仔細去看,老江瞬間就發現了,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人,不就是從縣城到省城火車上,那個買了假票還誤以為老江搶了他的座位的人麽?

老呂年歲不大,早早地來了北京,早早地攢下了一些錢,早早地有了自己的產業也就是京南旅社,順便也就早早地結了婚。

十天前,他本是回鄉探親,順便參加表弟的婚禮。去的時候好好的,探親和參加婚禮也都好好的,卻沒想到在回北京的車上出了事兒了。

這事兒啊,歸根結底還要怨那個幫自己買車票的表弟貪小便宜。老呂也是後來打電話給表弟才知道,在老家結婚的表弟因為從北京回來的表哥給了他麵子,也就想彰顯一下自己在老家的麵子,於是一邊嚷嚷著自己能買到低價車票,一邊又打電話給黃牛,可沒成想買來的卻是假票。

一路火車,見過了老江,鬧出了烏龍,老呂窩著心回了北京。人心裏存著事兒就吃不下飯,就煩躁,就什麽都做不了,於是剛回到京南旅社,老呂就嚷嚷著要搓麻將。

畢竟也是開了幾年小旅館的人,左鄰右舍地召喚幾個人來搓麻將,對老呂來說是很容易的事情。當晚,麻將搓上了,煙也點上了,老呂的心情好不容易好了點,卻沒想到一轉臉,又遇見了那個在火車上讓自己窩心的人。

按理說,讓老呂窩心的並不是老江,而是他在老家的表弟。但表弟雖然是根本原因,可天高皇帝遠,當時老呂也已經在火車上了,根本管不著;老江畢竟是直接原因,且就在當時的車上和老呂麵對麵,於是怨恨就這麽轉移,轉嫁到了老江的頭上。

雖然在看到老江的時候,老呂心中對他有著十足的怨氣,然而做生意的還有這麽一個說法,伸手不打笑臉人,開門笑迎八方客。

可前麵的怨和現在的笑,不當不正地擠在了一起,讓老呂最後還是冷著臉,把老江讓進了屋子裏。

“進來吧,住宿是吧,住多久啊?”

被迎著進屋的老江,看著眼前的人和屋子裏的一切,心裏不由得打了退堂鼓。

江湖那麽大,怎麽偏偏遇見了他?

要不然,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和有可能發生的某些情況著想,今晚就先不在這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