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上卷（28）顧慮消除
“還是那句話，你們這次跟我走，一路上的費用我都出了。我在公司附近也有住的地方，到時候大家一起住唄？總之，就算到時候什麽都沒成，你們什麽也沒落到，那也沒關係，我負責送你們回來，怎麽去的怎麽回來！”
有了老鄭拍著胸脯的保證，再加上他那抑揚頓挫的語氣和炯炯有神的雙眼，也由不得老劉不相信，也讓老江本來已經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終於是咽了下去。
看著老鄭如此保證，老鄒也打消了心中的顧慮。沒什麽可說的，退一步，自己終究也是打不了幾年的魚了；往前走一步，要是真的當上了海員，說不定還真能賺到不少錢呢？
就這樣，老鄒和老劉跟著老鄭走，過一陣就去船業公司麵試海員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和和氣氣的被老鄭送出門，三人分別回家，直到回了家、踏進了自己的家門，老江的那個心才算是真正地放了下來。
可人心裏要是有事情，那是怎麽辦都難以真正放下的。
進到家中，悲涼、孤寂的孤獨感再次湧上了心頭，攪擾得老江的心一陣湧動。
這到底算是怎麽個事兒啊？
老江回過味來，想了想，總覺得不是什麽滋味。
自己忙活了一大通，到頭來其實也就是說動了兩個人跟著老鄭去麵試。
麵試成功與否的自己尚且不知道，可村裏人現在這時候，對自己肯定是有所怨言了吧？
可那又能有什麽辦法呢？誰讓自己心裏篤定著要做這件事呢？
兒子小江的夙願，現在老江算是明白了，還真不一定是自己繼承了兒子的夙願，而是這件事到現在反而成了心裏的一根刺，唯一能夠把這根刺拔出來的方法，也就是把這件事做成了。
可做成這件事，談何容易啊？
勸一整個興旺村的人不去打魚，去保護江豚，又是多大的事情啊？
想到這裏，老江不由得一陣心灰意冷，兀自在自己家大門裏麵蹲了下來，連堂屋都沒進去。
豁出去自己經營了半輩子的老臉和人緣，隻是為了做這一件事情，真的值得麽？
“砰砰砰！！！”
還沒等老江細細思量自己的現狀和即將要做的事情，身後的大門卻傳來了猛烈的敲門聲音。
老江猛地一個踉蹌，身體被嚇得前傾，險些直接摔了個一個狗啃泥。他晃晃悠悠地站直了身子，連忙轉過身去把門打開，眼前看到的卻是老村長那張怒氣衝衝的臉。
“老哥，你怎麽...”老江吞吞吐吐地，帶著心虛，話沒說完，卻見老村長一個欠身撞進門來，反手直接把老江家的大門給關上了。
老村長都沒看老江一眼，隻是壓低了聲音說道：“先進來，進來說！”
關了門，老村長兀自向著院裏走去。老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發的什麽脾氣，隻能懵懵懂懂地跟著走進來，腳下一滑，還險些再次摔倒在地上。
再站起身，抬眼望去的時候，老村長已經走進了自己家的堂屋裏，站在遺照的麵前，恭恭敬敬地給小江和老江老婆的遺照敬了一炷香。
不明所以、不知道老村長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老江畢竟知道對方是興旺村的村長，也是自己認識了大半輩子的朋友，便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湊近了說話。
“老哥，你今天...怎麽有閑情逸致，來我這裏了？”
老村長仍是沒回頭，但歎了口氣，背著手，背向著老江，聲音低低的，開了口：“你現在覺得，對得起你兒子了？”
“什麽？”老江脫口而出，愣在原地，心裏也是一驚，不由得顫了起來。
老江心裏知道，老村長恐怕是已經知道自己這幾天做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恍若雷霆萬鈞的聲音從老村長口中迸發出來，他雖然沒有轉過身，但那聲音仍然是給老江渾身上下震了三震：
“你想沒想過，你對得起咱們的鄉裏鄉親，對得起你自己嗎！”
麵前那個稍顯佝僂、卻仿佛十分壯碩的背影驟然轉過身來，滿麵怒容：“老江！你好好想想！你這些天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勸漁民不打魚？我說沒說過，這是絕戶計，是斷人財路的東西，你都聽到哪裏去了！”
“大家都辛辛苦苦大半輩子，隻想著安穩退休好好生活，那你呢？你那腦子都是些什麽餿主意？”
“就為了保護那個什麽破江豚？別以為我是個鄉巴佬我就什麽都不知道！江豚怎麽說都是一個物種，一種生物，是你一個鄉下人保護得了的麽？”
“你就沒想過，背地裏村裏人都怎麽說你的？你就沒想過，你做這些事，是搭上了你半輩子的麵皮嗎！”
怒火，如若狂濤般席卷而來，霎時間把老江衝得顛三倒四、險些支撐不住。
向來說話有分寸的老村長，今天忽然變得十分直白，卻把血淋淋的現實撥開了攤平了放在了老江的麵前，不說威懾，卻也幾乎是警告了。
多少天來，老江心裏一直懷著愧疚。為了自己的夙願，他將要犧牲的其實是全村人的權力，可他仍然去做了，隻是因為那是兒子的夙願，如今卻也幾乎是成了他自己的夙願。
為什麽呢？
有句話說得好，如果把這一輩子陪你最久的人從頭到尾排個序，首先是伴侶，其次是子女，最後才是父母。
可如今，對老江來說，二老早已仙逝，妻子也離去多年，本能陪伴他後半生的兒子也走了，他看起來是身無牽掛，實際上卻是孤零零的，孑然一身，將要孤獨終老。
都已經這時候了，還不圖點什麽的話，他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
心裏打著念頭，吸收著老村長的話，老江都快要想好了怎麽回應對方了，卻沒想到老村長的語氣陡然一轉，竟然溫柔了下來。
“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也有你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
老村長伸出手，動作輕柔地拍了拍老江的肩膀，與之對視的瞬間，老江甚至都不能理解對方心裏真正的想法了。
“但做事和做人，都要講方法的不是嗎？是，你現在沒有把事情做絕，但也快差不多了不是？以後你要是再想做一些什麽事，咱們村裏還能有人搭理你嗎？”
“我知道，你倔，你軸，你總喜歡用那些土的、笨的、你力所能及的招數去做這種事，可這種事是招人厭煩的啊。”
“村裏人都怎麽說你的你知道嗎？說你磨磨唧唧，說你不像個男人，說你優柔寡斷，說你異想天開，說你不切實際，這都是好聽的，哼，那些壞的我還沒說給你聽呢。”
“聽老哥一句勸吧。你的心願，到現在為止全村人都知道了。但這件事，保護江豚，真不是你一個人就能做成、就能做出來的事兒啊！”
“交給國家，交給政府，交給那些有能力的人去做，不好嗎？”
“就此打住吧，停了，對你、對大家都好。我就說這些，言盡於此，其他的你自己去想吧，哎...”
說完這些一長串的話，也沒給老江一個反應和回答的時間，老村長似乎完全純粹是為了發泄自己的怒氣一般，他再度拍了拍老江的肩膀，直接抬腿就向著老江家的大門口走過去了。
“村長，老哥，我...我送送你吧！”老江想追過去，想送老村長出門，卻隻見到那個背影簡單地抬起了胳膊，用力地揮了揮，表示拒絕。
仍然是那個背影，此刻卻仿佛無比疲憊。
院子的大門被打開，又關上。關上之前，一句話順著門縫溜了進來，傳進了老江的耳朵裏：
“執念，真不是個好東西，看看把人都禍害成什麽樣子了...”
隨著老村長的離開，院子裏的老江仿佛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肩膀瞬間垮了下來，好在還有些許力氣，可以站得住腳。
想必是村裏人真的專門去找老村長，專門說了些什麽東西吧？
自己的打算本來好好的，怎麽就鬧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
一陣又一陣的無力感湧上老江的心頭，他不由得開始自我懷疑，懷疑自己的想法和兒子的夙願到底還能不能達成。
如今擋在他麵前的，已經是千難萬險了。
這麽想著，時間迅速過去，一轉眼夜幕已經降臨大地，給天空都染了色。
老江失魂落魄已經幾個小時，他不住腳地在院子裏轉著圈，似乎隻要轉圈就能找到解決辦法一樣。
轉著轉著，他的腳步挪動著，又來到了小江的房間裏，又看到了擺在桌麵上的那本日記。
日記的出現，讓老江的心頭不由得一動。
自己已經老了，跟不上時代了，但說不定年輕人會有更多的辦法呢？
這麽想著，老江不由得上前一步，手摸了上去，打開了小江的日記本。
或許，那個日記本裏藏著的，就是老江一輩子都想不到的招兒，是他從他記憶和腦子的縫隙中偷偷溜過去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