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上卷（18）決心
點點星輝，伴著月光灑落在江水上，江豚的身影在江水中翩翩起舞一般，忽而入水，忽而騰飛，小小的水柱偶爾從水中噴出，伴隨著些許歡愉的聲音，仿佛在感謝老江一般。
癱坐在岸邊的老江滿臉欣慰，雖然體力透支得不成樣子，但他覺得，今天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啊，好好生活吧，不要再靠近人類的東西了...”
老江喘著粗氣，說半句話就要停頓一下，他的體力透支得不成樣子，但還是遙遙地對著江豚叮囑著，仿佛在叮囑自己的孩子一般。
但就在這個時候，水麵忽然一陣波紋出現，竟然是那江豚輕輕地遊動到了岸邊，探出自己灰黑色的腦袋，靜靜地看著老江。
灰黑色的腦袋半露出水麵，微笑著看著老江，好像無言地表示著感謝。
這一瞬間，老江有些呆滯。不知道為什麽，甚至想不出什麽原因，老江的手緩緩伸了出去，竟然就這麽輕輕鬆鬆地觸碰到了江豚的頭，而江豚的身體一顫一顫地，似乎在回應。
那種手感，難以言說，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略顯粗糙，卻又有著些許水潤與細膩在其中，讓老江有著些許回味。
這一刻的江豚好像小貓一般，把自己的頭頂出水麵，輕輕地頂著老江的掌心，用自己的方式在表達著感謝的情緒。
半晌過後，老江的眼神中充滿了溫暖，但下一刻他的手掌卻輕輕一推，把江豚推進了水裏。
“回去吧回去吧，我也要回家睡覺了！你啊...我們都要好好生活，知道嗎？”
千言萬語，老江心中的思緒最終卻匯成了前後邏輯幾乎不搭邊的兩句話。
而江豚通靈，似乎明白了老江的話，旋即一個轉身，尾鰭拍擊水麵濺出水花，身體潛入江水之中，消失不見了。
看著回到江水中的江豚，老江的心裏有欣慰，有開心，但更多的是，這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決心。
兒子的想法是對的，沒有一種生物的生存，應該建立在另一種生物毀滅的基礎上。
人類和江豚一樣，都是這個世界的孩子，從來就沒有過孰優孰劣，應該一同生存下去。
他剛剛拯救了一條生命，旋即便有了一種代入感。
這種代入感，不僅僅是拯救了一條生命後的感觸，更是在這天地、這環境之下的，難以言喻的感同身受。
既然我們的生活已經變好了，那就應該連帶著其他人和生物的生活，大家一起變好啊。
電視上不是說過嗎？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促進人與自然和諧，是我們未來的目標。
老江的目標沒有那麽遠大，他的能力也沒有那麽強大，但他總能從自己身邊的一件又一件小事做起，保護一種生物的生存，他還是能為這種事情盡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力的。
想到這裏，老江站起身來，習慣性地拍了拍身上，以為有灰，卻發現渾身上下已經全是水了。
老江笑了笑，轉身向著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又要從頭到腳好好洗一洗咯...”
老江的家中，小江的那本日記靜靜地躺在房間內的桌子上，卻好像正在散發著無與倫比的能量一般，成為了老江堅定自己內心目標的起點。
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夏夜，平平無奇的晚上，打了一輩子魚的老江決定賣掉自己賴以維生的漁船，繼承兒子的意誌，在保護江豚這條目前看起來仍艱難晦澀難走的小路上，堅定地走下去。
為了走這條路，他要做的事情和做的準備，還很多很多......
接下來的幾天，老江都沒有出門。
他縮在自己家裏，用兒子給他買的那個款式很老的智能機不停地搜索著什麽東西。
智能機的屏幕很小，所能展現出的字也很少，而老江已經有些老眼昏花的前兆了。
可盡管如此，他仍然沒有放棄，仍然笨拙地在網絡上不停地搜索著自己想要的信息。
車到山前必有路，雖然剛剛邁出第一步，可老江的心，無比堅定。
幾天後，自以為做足了所有準備的老江拿起他的煙袋鍋，背著手，向往常一樣地走出了家門。
沒過一會，他就敲開了老村長的家門。
“喲嗬？老江來了？稀客啊，坐坐坐！”正在家中戴著老花鏡看報紙的老村長抬起頭來，看到老江進門就趕緊迎了過來，把老江帶到自己家的沙發上坐下。
兩個單人沙發中間，隔著一個小茶幾，上麵的果盤裏放著過年擺到現在都沒吃完的糖果，兩個加起來活了一個多世紀的人就好像雙邊會談一般，坐了下來不停地寒暄著。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很少來我這，今天肯定是有什麽事兒吧？”老村長不動聲色地說道。
其實，在興旺村當了十幾年村長，老村長的眼睛是毒辣的。老江是個樸實的人，什麽事情基本都寫在臉上，如果他真的沒有事情，那絕對是老村長走了眼。
但老村長知道，自己是不會看走眼的。
老江感覺自己被對方看破了心事，但還是盡力掩飾著說道：“沒有沒有，串串門，還不行了嗎？”
“切，你老江要串門的嗎？你寧肯窩在那個家裏一輩子不出來。”
“人是會變的嘛，我雖然歲數大了，但還是在進步不是？”
“哦？進步？”老村長隨手摘下自己的老花鏡，輕聲說道：“那你就是在進步的路上需要我幫忙咯？說吧說吧，什麽事！認識幾十年了，你心裏那點事都寫在臉上了，我能看不出來嗎？”
老江衝著老村長訕笑了兩聲，頓了頓，開始抽著自己的煙袋鍋子。
在正式開口之前，他還要為自己打下一些心理準備。
煙霧逐漸彌漫了老村長家裏不大的屋子，等到老村長不停地抬手揮散煙霧還不停咳嗽著的時候，老江終於是開了口：“老哥哥啊，我兒子他出事兒到現在，也半年了吧？”
老村長一愣，順著話頭說道：“是，半年多了。”
“這半年啊，我經常睡不著...”
“你？失眠？你身體這麽棒的人還會失眠？哦不對讓我想想...村頭陳二明天要開著拖拉機去縣裏趕集，讓他送你去醫院看看？”
“不，我說的不是這些...”老江揮了揮手，又思考了一下，旋即說道：“這半年來啊，我想了又想，總覺得當時我兒子說的那些話，和想做的那些事，都是對的。”
這下輪到老村長愣住了：“你兒子？當時他都說了些什麽？”
“就和前段時間來咱們村子裏的那些大學生，說的都差不多。”
老江的話傳進耳中，老村長瞬間感覺仿佛一陣電流在自己的腦袋裏走了一遍一般，他瞪大了眼睛，半晌之後才緩過神來，手卻不自覺地抓緊了沙發的椅背。
盡管心裏有了大致的猜想，但老村長還是試探性地開口說道：“你的意思是...讓咱們村人都不打魚了？”
“沒那麽嚴重。其實我想說，江豚，保護江豚，那些大學生說過這件事吧？咱們村所在的這片水域，我查過了，也是江豚的主要棲息地之一。我想...咱們能不能也為保護江豚出一份力？”
老江說話的時候，也是試探性的語氣。
雖然這個時候，他自己對保護江豚的決心，已經是堅定了的，但對外，哪怕是對和他相處了許多年的老村長，他仍然不敢一句話把話給說透。
上次在老鄒家，老江已經汲取了教訓。
此時如果直截了當地表達自己的想法，老江真的不知道對方會表現出什麽樣的態度。
很快，老江就從老村長的臉上看到了遲疑的神色。
“可要是說保護江豚，這個說法好像是有點大了...具體一點，從什麽地方開始呢？”老村長遲疑地開口，畢竟老江自我封閉著也有半年多的時間了，如今好像是要和自己掏心掏肺地說一件事，老村長也把不好對方的脈絡。
而話說到了這一步，老江也隻能一點一點地透露自己的意思：“這麽說吧，保護江豚生態，最重要的就是減少人類的幹預。我想，咱們村應該身先士卒，努力做出一些表率作用...”
“行了行了，你別跟我彎彎繞，怎麽比我還能說呢？”老村長擺了擺手，繼續說道：“你就說，你是不是和那些娃娃一樣，也想讓咱們村的人放棄打魚？”
“是，我有這個意思。”
“那怎麽能行？！”老村長一拍桌子，兩條眉毛都要擰在一起了：“你這不是砸人飯碗嗎？”
“可這是最有效的辦法。”麵對老村長嗔怒的態度，老江堅定地開口說道：“當然，雖然這是根本之計，但我也有應對的辦法，總有辦法解決這個難題的。老哥哥，我和你認識幾十年了，你就不想聽我仔細說說我想到的辦法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