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絮番外 秋天的童話 /

“我的人生總在寒冬,可他卻是夏天,是我一生中隻看過一次的夏天。”

初秋的蟬鳴潮水般湧入夢境,讓林絮在迷迷糊糊中轉醒。她按了下枕邊的手機,早上六點鍾。

自半個月前來到市實驗中學實習的那天起,林絮便養成了早上六點鍾自然醒的規律作息。她習慣性地打開微信,打算刷一會兒朋友圈來讓自己恢複清醒,卻在剛打開朋友圈界麵時手指頓住,呼吸都慢了一拍。

朋友圈第一條,是葉風發的他和楚晚的婚禮邀請函。時間是這周末,地點就在市中心的國際酒店。

林絮盯著屏幕上閃爍著的“晚&風”婚禮邀請函愣愣出神,忽然想起了昨天自己在辦公室裏看見過的一句話。

昨天班裏打掃衛生的同學撿到了一個嶄新的日記本,本子的主人隻在扉頁上寫下了這樣的一句話:

“我的人生總在寒冬,可他卻是夏天,是我一生中隻看過一次的夏天。”

林絮想,葉風大概就她是生命中隻看過一次的夏天,也是她看過的最漫長的夏天。

窗外天色微明,蟬鳴聲催促不斷。林絮回過神來,輕輕按熄了手機屏幕,起身去換衣洗漱。

今天上午有年級組舉辦的詩朗誦比賽,學校要求每個班級的師生必須統一服裝。林絮站在全身鏡前,換上了一身“民國學生裝”,把披在肩頭的黑發紮成了馬尾。

臨出門前,她又接到了媽媽給她安排相親的電話。

一次次去相親,又一次次什麽都相不出來。林絮走在去學校的路上,腦海中浮現起那張淡藍色的婚禮邀請函,突然覺得胸口發悶,仿佛有密密綿綿的針刺在了她的心上。

究竟要等到什麽時候,她才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愛人。

又究竟要等到什麽時候,她和他之間的這段時差,才能被徹底地抹平消除。

“老子告訴你,別惹我姐,就你這慫樣還想和她搶男人……”

校門口附近的深巷裏,忽然傳來了一陣刺耳的罵聲。林絮聞聲跑了過去,看到兩三個混混正纏著一個穿著“民國學生裝”的女生。

這個女生是她班上的江萌,一個因為應激障礙而無法開口說話的女孩子。

她焦急地掏出手機,撥通學校警務室的電話通知保安過來。然後她飛快地衝了過去,把江萌一把拉住護在了自己的身後。

她的突然出現讓幾個混混臉上的表情都愣了愣。

“學校保安馬上過來,我是她老師,你們敢動手試試。”林絮喘著氣,抬眼瞪著他們說道。

“裏邊那幾個,幹什麽呢!”保安的聲音剛好從巷口傳了過來。

“保安來了,還沒教訓她,咱們咋跟咱姐交代?”一個黃發的混混問旁邊的花臂男道。

“不管了,總要給她一點教訓!”花臂男突然從褲兜裏抽出把水果刀來,衝上前便要往江萌的身上劃。

林絮來不及反應,幾乎本能地用一隻手用力將江萌往後一拽,另一隻手快速擋在她的麵前。

鋒利的刀刃瞬時紮破林絮的手掌心,劃過一道長長的血痕,讓林絮疼得皺了皺眉。

林絮感覺到江萌牽著她的手緊了緊。

她咬了咬唇,正想回頭安撫江萌,就看到兩個保安已經迅速趕到。和保安同時趕到的,還有另一個陌生男人。

幾個混混嘴裏罵著髒話,被保安壓製住帶走。

“沒事吧!”男人一把拉過江萌的胳膊,將她全身上下都認真打量了一遍,然後才鬆開她,視線落在了林絮流著血的手掌上。

“救人可不是這麽救的,”他目光上移落到她微微泛白的臉上,有些無奈地笑了下,抬了抬下巴問她,“以前沒打過架吧,小孩。”

林絮看清了眼前男人的模樣,他身材瘦高挺拔,皮膚很白,五官清秀利落,說話時的樣子有些玩世不恭。

她被他問得一愣,剛想開口解釋,就看見江萌表情複雜地扯了扯他白色夾克的袖子。

江萌用手語向他比畫了幾下,他一臉驚訝地“啊”了一聲,然後轉過身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

他撓頭的動作帶著生澀的少年氣,讓林絮在無意間晃了下神。

“你是她老師啊?我是她堂哥,我叫江亦風。”他熱情地介紹自己,說著視線又落到了她的手掌上,“剛才謝謝你了,我陪你去趟醫院吧。”

林絮回過神來,笑了笑說:“沒事,我去學校的醫務室包一下就行。我和萌萌一起走,你就先去忙吧。”

見她推托,江亦風便沒再堅持,點頭答應了她。

朗誦比賽結束後,林絮坐在辦公桌前,靜靜地望著自己被白紗布包裹住的右手出神,忽然想起了今天早上江亦風問她的那句話。

他問她,你以前沒打過架吧。

沒有人會知道,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打架了。第一次是在十幾年前的酒吧裏,為了保護那個她最喜歡的男孩子,她拚命地去搶小混混手裏的刀,被刀刃一次次地割傷了手。

時隔這麽多年,那段記憶依舊能清晰地浮現在她的眼前,像被重新播放的老電影。她想不透原因,隻能輕輕苦笑。

傍晚時分,昏黃的暮色將整座教學樓淡淡籠罩。

林絮收拾好東西走出辦公室,路過大廳時,瞥見了牆壁上掛著的那張全新的優秀畢業生光榮榜,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被射燈打亮的光榮榜上,他和她的照片緊挨在一起,和當年的情景一模一樣。

恍惚間,她的思緒再次被拉回到高中那幾年。然而一個輕快的男聲忽然傳入耳畔,將她的思緒瞬間拉了回來。

“你和葉風認識嗎?”江亦風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出現在她身邊,開口問她道。

他身上還穿著早上的那件純白色夾克,眉眼輕揚,說話時還是吊兒郎當的不羈神色。

“你認識葉風?”林絮下意識地反問他,又意識到不太對勁,補充問道,“你怎麽進來的?”

市實驗的門衛室查得很嚴,不會讓校外人員隨意進出。

“翻牆啊,”江亦風回答得十分自然,“你們學校後門的那片牆多容易翻。”

“葉風是我研究生同學。”他又說。

“你也是複旦畢業的?”林絮滿臉驚訝地問道。

“怎麽,”江亦風哭笑不得,玩笑道,“我看著不像能考上複旦的是嗎?”

“沒有,”林絮被他逗笑了,解釋道,“我就是覺得太巧了。”

“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你倆以前是高中同學?”江亦風接著問。

林絮點了點頭。

“那他這周末辦婚禮,你也去嗎?”

林絮一愣,搖了搖頭。

“我和他……不太熟,就不去了。”她說。

“這樣啊。”江亦風說著,轉開了話題,“早上我妹的事謝謝你了,她和我說你在學校裏特別照顧她。我還真沒想到,她平時不吭不響的,竟然還暗戀別的班的小男生,給人家寫了好幾本日記還都給弄丟了。估計就是因為這個才被那個男生的追求者給盯上了。”

江亦風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喜歡就去追啊,自己寫日記有什麽用,還不如寫個情書直接塞他手裏。”

林絮再次被他逗笑,好像是很久以來的第一次,她能從一個男孩子身上感受到久違的快樂。

江亦風送她回了家,執意要請客向她道謝。她拒絕說不用客氣,他便加了她的微信,說等她什麽時候需要他幫忙了,就再聯係他。他還說最近自己在休公司的年假,這半個月都特別閑。

在家閑得無聊的理工男,偶爾會給堂妹進行一下學習輔導。某天他忽然在微信上給她發過來一張文言文試卷的截圖,說:“‘小猿’都搜不出來的題,我決定直接來找你。”

她被逗笑了,把答案給他發了過去,得到了他的下一條回複。

“北大中文yyds(網絡流行語,即‘永遠的神’的縮寫)!”

傻缺!林絮腹誹,卻被他的話莫名戳中了笑點,不自覺地又笑了起來。

轉眼間便到了周末。

媽媽前幾天打電話說又給她安排了相親,時間定在這周末。第一次,林絮沒有拒絕,爽快答應。

聽媽媽說,她這次的相親對象是名校畢業,現在就職於北京的一家投資公司,長相端正個子高,還正好和她同齡。

所謂合適和優越的條件就像一個個固定的模板,相似的模板裏裝著的,是擁有不同血肉和靈魂的人。

可惜這些人,總是些讓她沒辦法心動的人。

對於這次的相親對象,她依舊沒抱有太多期待。她隻是想找個機會逃離。

在葉風婚禮的這一天,逃離她心底暗湧的那些悲傷情緒。

林絮到了餐廳時,相親對象還沒有來。餐廳裏剩的座位不多,她隨便選了個門口的位置坐下,剛想打開手機看一眼時間,就注意到一個有點眼熟的女人朝自己走了過來。

很久沒見的一個人,但林絮還是認出了她。

“喲,林絮,這麽巧啊,在這兒遇見你。”何渺穿著一身紅色風衣,化了濃豔的妝,驚訝地站在她麵前和她打招呼。

林絮禮貌性地朝何渺笑了下,沒再說什麽。

“今天葉風辦婚禮你沒去嗎?”她輕笑了下,語氣刻薄地說,“你說你當時那麽喜歡葉風,有什麽用啊,人家不還是一直都看不上你。”

何渺陰陽怪氣道:“你不會到現在還沒找著對象吧?”

林絮不想聽何渺說下去,也不想和何渺糾纏,拿起包準備起身離開,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她對麵的椅子上懶洋洋地坐了下來。

“親愛的,我來晚了。”江亦風朝她溫柔地笑了笑,而後偏頭掃了何渺一眼,問,“這是你朋友嗎?”

林絮頓了下,搖了搖頭。

江亦風得到了她的回應,輕輕“哦”了一聲。他再次抬起頭打量何渺,不客氣地問:“你還有事嗎姐?我和我女朋友準備吃飯了。”

何渺氣得臉都有些發抖,翻了個白眼便轉身推門離開。

“你怎麽在這兒啊?”林絮笑著問他。

“我,就是你那個優秀的相親對象。”江亦風把臉朝她湊了湊,臭屁地問,“怎麽樣?滿不滿意?”

“原來我媽單位同事給我介紹的相親對象是你啊,”林絮又笑起來,問,“你不去參加葉風的婚禮了嗎?”

江亦風表情怔了怔,說:“不去了。”

“你還是去吧,咱倆的飯什麽時候吃都行,下次我請你。”林絮道。

江亦風沉默了片刻,抬頭說:“其實我不太想去。”

“為什麽呀?”

因為剛才你倆的對話我都聽到了。我知道你今天應該不太開心,所以我想陪陪你。

“因為,”江亦風索性胡編了個極其可信的理由,“我以前暗戀過楚晚。”

林絮正低頭去喝玻璃杯裏的檸檬水,差點被一下嗆住。

“所以,你能不能,陪我出去玩一天?”江亦風像隻狗狗一樣托著腮看她,一臉委屈巴巴的樣子。

“行,那我們吃完飯就去。”林絮笑著說道。

吃完午飯後,林絮向江亦風提議去方特遊樂園玩,江亦風欣然答應。

林絮頭一次想挑戰一些刺激的項目,海盜船、過山車和跳樓機輪著體驗,江亦風和她一起一個個玩了下來。

他們玩完最後一個項目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漆黑的夜幕被五彩斑斕的霓虹光線染上了奪目的光,遊樂園裏依舊人聲嘈雜,音響裏的兒歌聲和小朋友的吵鬧聲陣陣不斷。

林絮的身體倒是沒什麽反應,江亦風卻忽然趴在路邊的垃圾桶上吐個不停。

“服了,你也就看著像林妹妹,實際上是個林女俠吧。”江亦風接過了林絮遞給他的礦泉水和紙巾,邊漱口邊吐槽道。

林絮神色愧疚地幫他拍了拍背,抱歉道:“我不知道你受不了這些項目,對不起啊。”

“是我讓你陪我玩的,再說你又不知道我會吐,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吐,你和我道什麽歉啊。”江亦風直起身來,看著她的眼睛質問她。

林絮愣住了,心上某個柔軟的地方像是被輕輕觸碰了一下。

“你還想玩嗎?要不我們回去吧,挺晚了。”她接著說。

“玩個舒緩點的吧。”江亦風抬起頭,看見了不遠處墨藍色天幕下閃爍著彩色燈光的大型摩天輪,眼睛亮了亮,問,“你想坐摩天輪嗎?”

於是林絮和江亦風一起坐上了摩天輪。

座艙緩慢移動,狹小的空間裏,海浪般的輕音樂靜靜流淌在耳畔。林絮忽然想起了什麽,把一直裝在單肩包裏的那個小小的日記本掏了出來,交給了坐在自己對麵的男人。

“這是萌萌之前弄丟的日記本,是本新的,隻寫了一頁。”她說,“我一直放在包裏忘記給她了,你幫我還給她吧。”

江亦風接過日記本,低頭看了眼扉頁的那句話,一臉疑惑地抬眼問她:“為什麽非得是夏天?”

林絮沒太聽懂,問:“什麽?”

“我說,為什麽形容一個人好,就非得用夏天作比喻啊。夏天有什麽好的,熱得要死,打會兒球汗就得黏一身。”

林絮無奈地笑,思索著該怎麽和理工男解釋他提出的這種奇怪的問題。

“因為夏天很長呀,很多夏天裏出現的意象都是‘美好’的代名詞,比如陽光、蟬鳴、林蔭道……”

“可是夏天已經過去了啊。”江亦風忽然打斷她。

耳邊的輕音樂似乎一下被消了音,座艙上升到最頂端,狹小的空間裏忽然變得安靜。

林絮怔住了,不再繼續說下去,而是偏頭看向了他的眼睛,一雙明亮的,被星空染上光的眼睛。

少年見了她錯愕的眼神,彎起眉眼笑得燦爛幹淨。

“現在是秋天。”他說。

“秋天不好嗎?”他看著她的眼睛,誠懇認真地問她。見她不回答,他便拉起她的胳膊,讓她伸手去觸碰秋夜裏輕柔微涼的風。

“秋天多涼快啊,你感受一下,是不是特別舒服?”他執著地想要說服她。

林絮望著他隱匿在光影裏的輪廓,溫柔地笑了起來。

“嗯,你說得對,”她回答說,“夏天已經過去了,現在是秋天。

“秋天也很好。”

在秋天裏,她也可以擁有美好的童話。

一個屬於成年人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