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墮境

栗園屏住呼吸躲在空筐裏。

三分鍾前,幾人乘坐的商務車連車帶人被濃霧吞噬,她手心緊攥著道協給每個特派員配備的護身靈具,卻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僅僅一個呼吸的功夫,她便發覺自己身處一間破敗而狹小的灶房。

傳統的土灶台,灶裏燃燒著微弱的火焰。台麵上擺著些已經清洗幹淨的蔬菜,黃泥抹平的地麵堆著一麻袋大塊大塊的肉。

斑斑點點的血跡滲過粗糙厚實的麻布,洇出暗紅的紋路。

插著門閂的破爛木門外傳來輕佻而嫵媚的女人嗓音,“哎呀呀,好像來了新的廚娘呢!不知道這一次,奴家美麗又善良的廚娘能藏多久呢?”

“一定要藏好自己,不要被找到哦!否則……”後麵的話淹沒在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中。

栗園死死攥著手中的靈具,輕手輕腳地翻倒灶台旁邊半人高的空竹筐,盡量無聲地躲了進去。

她努力維持清醒和理智——作為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哪怕對上最弱的墮神她也毫無勝算可言。

所以,她隻能盡己所能地躲藏,等待其他人的救援。

如果在此之前,她被發現了,那就先發製人用靈具拖住對方,再趁機逃跑……

栗園在心裏一遍又一遍模擬自己的逃生路線,卻越想越是恐懼,手腳發涼,呼吸急促,耳邊是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以至於完全忽略了嗶嗶啵啵的火焰燃燒聲中,細微的蠕動生長的碎音。

地麵上堆著的整整一麻袋的肉,此時正翻滾著,蠕動著,血紅的肉上長出蒼白的肉芽,滴落粘稠的暗紅汁液,慢慢地從麻袋口溢出來,黏糊糊地垂到地麵,蔓延開的掛著黃白色脂肪的肉上豁開一道口子,長出歪歪扭扭的尖銳的牙,一層一層遍布整個腔室。

一條豔紅色的,滿是突刺和瘤塊的舌頭伸出來,發出一點垂涎的口水聲。

栗園躲在倒扣的筐裏,等到突突跳動的心髒終於慢慢和緩下來,她在衣服上擦擦手心的冷汗,扒開竹筐的縫隙,單眼向外觀察。

眼前有些發黑。

她以為是竹筐外麵有什麽東西擋住了視線,正準備縮回頭用手向外試探。

忽然,她的眼球被什麽冰涼粘膩的東西舔了一下。

“啊!!!!”那一瞬間,栗園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左眼眼球被生生刮下一層黏膜,血和淚混合著淌了半張臉。濃稠的**從眼眶汩汩淌落,溫熱而潮濕,帶著撲麵的腥甜。

栗園整個人僵在原地,喉口微微收縮,甚至連劇烈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剛剛,是什麽東西?

她仿佛被沉進某種巨大的、空洞的、冰冷的深淵,連靈魂都凝滯其中,無法思考,無法理解,隻有本能在瘋狂戰栗。

逃……逃……逃……

逃離這裏!

求生的本能在歇斯底裏地嘶吼,栗園跌跌撞撞站起身,撐著發軟的雙腿艱難地跨出兩步。

卻又被依舊罩在頭上的竹筐絆了一跤,踉蹌著向前撲倒。

手中緊攥的靈具在無聲無息間碎成淺白的飛灰,栗園在無邊的恐懼和痛苦中,隱約聽見一聲縹緲的輕笑。

“啊,原來當時奴家這麽滑稽啊……”

***

崔殷和北司閑庭信步地離開了血肉大廳。

多虧碧霞元君那詭於常人的家教淵源,自小聽著“東嶽大帝智取妖邪,碧霞元君勇鬥墮神”睡前故事長大的崔殷對墮神的了解遠超常人。

神仙墮墜時會滋生一處名為“墮境”的領域,其間包括孕育墮神的卵室和墮神誕生的產室。

卵室中反複上演著逼使神仙墮墜的場景,而產室則會複現神仙墮墜的瞬間。

墮境既是墮神的痛苦之源,也是墮神的力量之源。

他們在墮境中一遍又一遍經受墮墜的痛苦,又將這種痛苦強加給被拖入墮境的每一個人。

除非墮神被誅滅,否則苦痛永遠無法解脫。

“三間卵室的墮境,看來這位墮神有不少故事。”崔殷手中的生死簿泛著淡淡金光,在兩人周圍撐開一圈光罩。

北司微微皺眉,“林鶴在第一間卵室,栗園在第二間卵室,胡道在第三間卵室。那齊征在哪裏?”

墮境是獨屬於墮神的領域,獨立於現實空間之外。即便是崔殷也沒辦法繞過墮境的主人將神識鋪展到現實空間中。

她隻能確定齊征的確不在墮境中。

甚至墮神本體如今也不在這裏。

“總不至於我們在裏麵打生打死,齊征大隊長和那位墮神小姐在外麵相親吧?”崔殷順著勾魂筆筆尖指路的方向往第二卵室走。

即便隻和對方的一隻眼珠子打了個照麵,崔殷也能確認那是個女人的眼珠子。

——這就是一位三百年無休的判官的敏銳。

北司板著一張白嫩嫩的小臉,“齊征大隊長是個好人。”

“這倒是,我一直覺得他和特事局副局長都很適合做鬼差。”崔殷點點頭。

過分自由散漫的地府最欠缺的就是這種忠厚老實人了。

產室和卵室之間由漆黑無光的通道連接,兩個人在生死簿的瑩瑩金光和勾魂筆筆尖大盛的朱紅光芒照耀下推開了第二卵室的門。

滿臉是血的栗園左手抄著把豁了刃的菜刀,右手拎著直徑半米多的木鍋蓋,正和對麵麻袋裏勉強湊出一個人形的肉塊對峙。

忽略她顫抖的雙手和戰栗的雙腿,倒是顯得格外英勇。

“放心吧,你已經安全了。”北司緩聲開口。

幾乎在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栗園便渾身發軟地癱坐在地上,菜刀和鍋蓋當啷脫手,血和淚混了滿臉。

崔殷瞥了一眼灶房裏長得過分抽象的“人”,倒也能理解為什麽這位氣質溫婉的Q市特派員怕成這個樣子。

畢竟連她都覺得這幅尊容有點獵奇了。

“哎呀,奴家到底還是被發現了嗎?”已經滿溢出麻袋,黏黏答答在地上翻湧蠕動的紅肉上裂開無數道口子,呲出布滿腔膛和舌尖的銳利牙齒,無數道嫵媚的女聲從那些口子裏悠悠傳出。

“真可惜,奴家還以為兩位能在產室多待一會兒呢,奴家可是在那裏誕生的哦,兩位就一點都不好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