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神子

舍得弄瞎這雙眼睛的,隻有白澤自己。

祝靈昭驀地睜大了眼睛,一時間,甚至顧不上生氣了:“為什麽?!”

為什麽?

白澤有一瞬的沉默。

地下囚牢中,唯有瑩瑩微光落在他銀白色的長發上。

但是他的長發也不如往日那般順滑流動了,上麵夾雜著斑駁的血跡。

其實就連白澤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為什麽?

白澤是天生天養的神獸。

他孤單地降生在茫茫天地之間,做一個亂世裏的孤兒。

這雙能夠看穿一切的眼睛,讓他能夠明白很多東西。

他知道了自己是神獸白澤,知道了自己的職責和使命,也知道了如何運用這雙眼睛,來為自己謀取生存之道。

白澤生來就是傲慢的,對自己的眼睛引以為豪。

他覺得自己是神獸,世人理應供奉他,尊敬他,聽從他的指引。

所以那些人把他稱為“神子”,白澤接受得心安理得。

白澤從街頭落魄的小乞丐,變成了整個修真界炙手可熱的“大人物”。

人人都追捧他,那麽多榮華富貴捧在他眼前,他住在華麗的殿堂裏,坐在黃金打造的“神座”之上,睥睨著世人。

他想要的一切東西,都有無數人爭相搶著滿足。

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用用他的眼睛,點破一些秘密,或是泄露一些天機。

白澤以為是這樣的。

可他終有一天會發現,原來世人對他不是“尊敬”,而是“貪婪”。

人們想要的,也不是“他”,而是“他的眼睛”。

那華麗的殿堂和黃金的坐席,並不是他“高高在上的地位”,而是禁錮著他自由的鳥籠。

白澤有什麽地位和尊嚴可言呢?

他隻是被人們用虛假謊言哄騙著的一個好用的道具罷了。

所以,白澤逃走了。

他一路跑,一路扯下那身“神子”華麗的衣服,逃到沒有任何人能發現的地方。

白澤獨自一人生活得很艱難。

這是最難熬的冬天,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沒有食物,沒有保暖的符籙和法器。

寒氣刺骨,橋洞下冰冷的河水像是針紮一樣濺在他的皮膚上。

但白澤咬牙堅持著,他的高傲不允許自己去過那樣任人擺布的生活。

可是,白澤從沒有想過,就在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冬日,另一隻神獸出現了。

看起來一點也不強大,性格柔軟,長得也是傻乎乎毛茸茸的模樣,卻要他叫她“姐姐”。

白澤開玩笑地叫著“姐姐”,心裏卻很想把嬌小的黑貓抱進懷裏,狠狠地揉搓一頓。

把她柔順的皮毛揉亂,那一定很有意思。

隻不過共同度過了一個冬天而已。

白澤本不覺得自己和這位“姐姐”有什麽情誼。

神獸之間會有同族之情嗎?

至少白澤可以確定地回答:沒有!

他見到祝靈昭的時候,渾身的血都要沸騰了。

那是一種來自神獸之間的感應。

讓他隱隱想要和麵前的這隻神獸去比試。

就像山林之中兩隻野獸相遇,他渾身顫抖,肌肉緊繃,他能選擇的隻有:戰鬥,或逃跑。

所以白澤才不明白,祝靈昭為什麽能這麽溫柔地對待他。

她難道對他沒有這種感覺嗎?

她比他強大,她難道就不想狠狠地打敗他,然後吃掉他嗎?

說不定,神獸想要成年,就是要吃掉另一隻神獸的。

白澤暗自想道。

說不定,祝靈昭把他帶在身邊,就是為了把他養得更強大一點,再吃。

——歸根結底,白澤不相信,這個世間真的有人會無求無欲地對他好。

可是,為什麽?

當看到少女被河水卷走,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時,他的心裏卻像是霍然缺了一塊呢?

那口子大極了,呼啦啦往裏灌著寒風。

明明已經是春天了,前一刻還在思考著該換上什麽樣的春裝,但白澤卻忽然覺得冷。

灑在身上的陽光沒有溫度,銀色長發的少年怔怔地站在河畔,被這寒風凍得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恍惚間,隻記得燭森冷地投過來一眼。

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那雙黑黝黝的眼眸裏倒映著白澤沒什麽表情、卻又淚流滿麵的臉。

“嗬,傻子。”燭的聲音裏懷著說不出來的嘲諷和恨意。

再之後的事,就是般羅宮被燒毀。

白澤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沒有阻擋得住。

他被修士禁錮著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火把落在幹枯的草垛上,熊熊烈火轉瞬之間,就燃遍了整個木製的宅邸。

什麽都沒有了……

姐姐沒有了,姐姐為他們建造的“家”也沒有了。

他寬敞明亮的大房間,他擺放在裏麵的漂亮裝飾,他親手給牆麵上刷的藍漆……所有的一切,都在火光中付之一旦。

然後白澤忽然之間,就沒那麽想逃走了。

他被司家關押在最隱蔽的地下囚牢裏。

每天來來去去的,都是白澤從小就聽膩了的這一套。

什麽“你隻要願意,我們司家可以給你一切”,“你想要什麽,司家都會竭盡全力”,“你隻需要動動眼睛,把你看到的告訴我們”……

白澤的心中,忽然就橫生出一股鬱氣和憤怒。

他毫不留情地拆穿了那些人明晃晃的心思,竭盡全力地嘲諷他們醜惡的嘴臉,隻把他們罵得惱羞成怒,撕破了臉麵。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司老爺惡狠狠地威脅道。

白澤冷眼看著他,突然很想笑。

於是他就笑出聲了。

“哈哈哈哈……”昏暗的地下囚牢裏,銀發少年捂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司老爺臉上猙獰的神情凝固在這一秒。

那是白澤第一次挨打。

暴怒的司老爺掄圓了手中的鐵鞭,劈頭蓋臉地抽下來。

那鈍重的鐵鞭在空氣中發出無情的聲響,隻一鞭,就把白澤抽倒在地。

很痛。

但是白澤仰麵躺在血泊之中,咳出腥甜的血,隻是在心中想。

為什麽“姐姐”就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些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