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被“農民工”堵門討薪

黃洋洋有沒有拿下封清川,袁小魚並不知道結果,因為他們窗口來了一群人,一群抱著鋪蓋卷的人。

“我和你解釋了八次了,你是包工頭,包工頭的工程款不屬於《保障農民工工資支付條例》中的農民工工資。”付樂章對著領頭的一個胖乎乎,穿著羽絨服,打扮明顯比其他人好上許多的男人大聲說道:“《保障農民工工資支付條例》第二條:保障農民工工資支付,適用本條例。本條例所稱農民工,是指為用人單位提供勞動的農村居民。”

付樂章加重了聲音,“提供勞動,懂嗎?就是你何柱幹活了,可以索要自己工資的,但是你沒幹活,你是實際上的農民工管理者,是以農民工的勞動獲取利益的人,所以沒有權力直接以其農民工管理者的身份要求總包先行清償,懂嗎?”

何柱歪了歪腦袋,瞥了快要上火的付樂章問道:“那你的意思是你們勞動局不管農民工死活了,就讓我們二百多人拿不到工錢,過不了年了?”

付樂章的臉氣成了豬肝色,聲音也暴躁起來,“我這次是第九次給你解釋了,他們的工資問題我們勞動監察已經調查了,但是你的工程款是民法調節範疇,和用工單位不是薪資糾紛,是合同糾紛,我們人社局管不了,知道不?”

何柱搖搖頭,“不知道,反正我知道你們不給我們解決,我這段時間就不走了。”

說著何柱提了提旁邊的鋪蓋,眯起眼睛說道:“你們上班我們陪著你們上班,你們下班我們就睡在政務中心門口。反正我們沒錢也回不了家,過不了年,就在這裏過年算了。”

“......”付樂章看著麵前烏壓壓的一群人沉默了。

“我記得你們中心年末的時候會有紀委過來明察暗訪吧,反正我也沒事做,到時候帶著這些兄弟和紀委的人聊聊也好,”何柱滿不在乎地說道。

“啪,”何柱的話剛說完,袁小魚就看見付樂章捏斷了手裏的鉛筆。

糟了,袁小魚在旁邊有些緊張了,付科長不會壓不住脾氣,要發火了吧。

雖然用工單位欠賬是不道德,但是......

袁小魚看著電腦上的《保障農民工工資支付條例》歎了一口氣,這個條例的目的是保障農民工在勞動的同時獲得勞動報酬,而不是為了保障未投入勞動的包工頭賺取相應利潤,要是他們擴大農民工的解釋把包工頭涵蓋到支付條例裏的農民工範圍,那就會導致用工單位責任的擴大,也會導致用工單位和包工頭之間的勞務合同失去意義。

還有,這個何柱也太奸詐了一點,明明《建設領域農民工工資支付管理暫行辦法》第7條寫了“企業應將工資直接發放給農民工本人,嚴禁發放給“包工頭”或其他不具備用工主體資格的組織和個人。”付樂章也說明了勞動監察開始處理了,但是何柱就是胡攪蠻纏,不聽他解釋,非要人社部門解決他的工程款問題,不解決就帶著農民工不走。

可是民法範疇的問題,他們人社怎麽解決,他們又不是法院。袁小魚瞟了一眼正在喘粗氣,揉著眉心的付樂章,也覺得頭開始疼了起來。

“你們的工資問題,我再說一遍,”付樂章平複完心情,直接撇開何柱,對他身後站著的幾個年輕的農民工說道:“請你到時候給你工友解釋一下。”

“什麽意思,”何柱攔在農民工麵前說道:“你想撇開我是吧?”

付樂章冷笑一聲說道:“撇開你怎麽了,你是什麽人?法律上叫做“不具備用工主體資格的自然人”懂不懂?”

“剛才我是給你麵子,不在人前揭穿你,”付樂章拿出打印機剛吐出來的一張紙拍在前台上說道:“看看,原勞動和社會保障部《關於確立勞動關係有關事項的通知》第四條建築施工、礦山企業等用人單位將工程(業務)或將經營權發包給不具備用工主體資格的組織或自然人,對該組織或自然人招用的勞動者,由具備用工主體資格的發包方承擔用工主體責任。”

付樂章抬了抬下巴,繼續說道:“你就沒有用工資格,你非法好不好,別以為我們人社部門不懂《建築法》好嗎?那上麵明確寫了包工頭承攬工程是違法行為,你不去住建局窗口,跑到我們人社窗口來,是怕被人發現你是非法吧?”

“你以為我們人社就好欺負啊,”付樂章看著怨恨地盯著他不說話的何柱冷笑道:“我現在也可以喊一聲,反正公安窗口離我們也不遠,我幫你報案也沒問題。”

“你個雜種,”何柱咒罵道:“你生兒子沒屁眼,你特麽的xxoooxxxxooo......”

大段大段的汙言穢語接連輸出,付樂章臉色一變就想發火,偷偷圍觀的其他窗口的工作人員和群眾都暗叫不好,開始擼袖子準備勸架,結果此時突然冒出一個聲音直接壓過了何柱的罵聲:“biu,反彈,反彈,全部反彈。”

大廳裏麵瞬間安靜下來,然後有一個人“噗呲”一聲笑了起來,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更多的人笑了起來,除了漲紅臉的何柱,其他人都笑了起來。

就連本來想要發火的付樂章也繃不住笑了起來,他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臉,拉了拉做出奧特曼經典動作袁小魚的袖子,說道:“別玩了,丟人不。”

袁小魚訕笑兩聲,放下手臂,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她實在是受不了何柱的髒話,但是又不知道怎麽阻止他,結果一著急就學著上次跟著大人一起來辦事的小朋友,擺了pose喊了起來。

雖然有點丟臉,袁小魚看著不在緊張的氛圍笑了笑,她也算是用另類的方式解決了一次衝突吧。

“來,來,來,老劉,就是這個人,”付樂章突然對著向自己窗口走過來的公安局首席代表劉大濤喊了起來,“你過來好好和他解釋一下,我解釋的喉嚨都要啞了。”

“等等,幹什麽?”何柱有些驚慌地說道:“別亂來啊,我也是懂法的,你們警察也不能隨便抓人,要檢察院批準的。”

“你懂什麽法啊,你懂法就不會跑我這裏鬧了,”付樂章嗬了一聲,看著被劉大濤攔住肩膀的何柱挑了挑眉毛,說道:“你跟著我們劉科長去住建局窗口,讓他們給你普一下法,你們這些工人我來普法。”

看著何柱不情願地被劉大濤帶走,付樂章對著剛才搭話的幾個年輕農民工問道:“來來來,小夥子你們叫什麽名字,讀過書嗎?”

聽到被推出來領頭小夥子回答自己叫石帥,是當地職業院校的學生,帶著同學過來一起做假期工後,付樂章的眉頭終於舒展了起來,高興道:“學生啊,好啊,我先解釋一下,萬一有哪位不懂的話,麻煩你們一會兒和我一起給他們解釋一下行嗎?”

看著那幾個小夥子點頭後,付樂章又把包工頭與用工單位之間不是勞動關係,是承包承攬關係,不受勞動法保護,是民法調節範疇的事情又講了一點,告訴他們何柱和用工單位之間並不是薪資糾紛,而是合同糾紛,所以勞動監察和勞動仲裁都不支持何柱的訴求。

“其實我們市勞動監察行政執法支隊的同事接到你們的訴求後,早就去處理這件事情了,”付樂章苦口婆心地解釋道:“工資會給你打到工資卡上的,國家有要求用工單位必須發給你們個人,不會給包工頭的,何柱那是騙你們的。”

“他那種人,我們人社局的見多了,用工單位給他們撥了工程款,然後不知道拿去幹嘛去了,等到年末用工單位欠點尾款或者質量保證金的時候,他們就會忽悠你們來堵我們的門討工程款,”付樂章看著石帥幾個學生表情鬆動,後麵的農民工大哥們若有所思的樣子,繼續說道:“真的,以前到了年末就去堵我們行政局或者是堵勞動監察支隊的大門,你們問問就知道了。”

現場的農民工都陷入了沉思,過了好半天才有一個麵部都是皺紋,看起來比較蒼老的農民工提問道:“我們的工資你能幫我們問一下到賬時間不,我們好安心啊。”

付樂章點了點頭,摸出手機,按下了勞動監察支隊長的電話,“好,應該的,應該的,我馬上就問事情處理到哪個階段了啊,請你們等等啊。”

電話一接通,付樂章就把大廳裏麵的情況簡短交代了一下,又問了一下支隊那邊的處理結果,幾分鍾後,付樂章終於笑眯眯地掛斷了電話。

“用工單位已經給你們發了,”付樂章抬手指了指大廳中等待座位,微笑著說道:“可能銀行到賬還要點時間,你們要不先找個地方坐著等一下,應該沒多久就能夠收到錢了。”

農民工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年輕的那幾個農民工順著付樂章找了幾個空位坐下,年老的那些農民工還是沒有移動,還是和鋪蓋卷一起堵在了人社局的窗口前。

付樂章和袁小魚見狀也沒繼續勸說了,反正待會兒用工單位給的工資到賬了,這些農民工都會一起離開的。

十幾分鍾後,大廳裏麵手機的信息聲此起彼伏地響起,農民工個個都摸出手機看自己的短信,當他們看到確實有銀行的到賬短信後,一些人默默地提著鋪蓋卷走了,一些人返回窗口和付樂章道了謝才走。

等所有的農民工走完了之後,付樂章和袁小魚終於鬆了一口氣,對視苦笑了一下。

“還以為今天早上搞了個活動運氣好,沒有想到上班就來了這麽一個大驚喜,”付樂章摸著胃歎了一口氣,說道:“從早上說到下午,飯都沒吃,小魚你把你的零食給我墊墊,餓死我了。”

袁小魚看了一下四周,發現周圍沒人後,迅速從抽屜裏麵掏了幾個沙琪瑪丟在付樂章懷裏,指著旁邊的柱子說道:“付科長,那邊吃,監控看不到。”

“你偷吃都還有經驗了,”付樂章躲到柱子後麵撕開包裝紙,把沙琪瑪一個一個地塞進嘴裏,然後嚼著口齒不清地說道:“小心常在河邊走,到時候碰見王嬋娟啊,到時候科長很難撈你的。”

“平時我不在大廳吃東西,”袁小魚嘴角撇了一下,她這不是好心提醒一下嗎,怎麽就變成常在河邊走了,早知道就不給付樂章零食了。

付樂章吃了些東西,肚子終於不餓了,他高興地從柱子後麵出來,看到袁小魚垮著臉,有些關心地問道:“怎麽了,今天累到了?”

袁小魚點了點頭,那可不是,心累死了。

“沒事,解決了今天這個問題,明後天我們就沒事了,”付樂章拍了拍手上的殘渣,抬了抬下巴說道:“除夕前兩天基本上也沒有什麽人過來辦事,大家除了上班就是在打掃衛生或者買年貨,過完年以後,我們的生意才會好。”

果然,第二天過來辦事的人也就隻有零星幾個了,到了第三天連零星幾個都沒有了,政務大廳除了工作人員,一個來辦事的群眾都沒有了。

政務大廳裏麵不準工作人員玩手機,袁小魚隻能和大家一起幹坐著發呆,好不容易把上午和中午的時間熬了過去,袁小魚都無聊到開始思考“如何證明自己麵前有一張椅子”這類的哲學問題的時候,大廳裏麵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一個穿著黑色夾克,黑色西褲,踩著一雙黑色皮鞋,頭發有些禿,帶著眼鏡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袁小魚瞬間眼冒精光,期盼地盯著他想看看他是不是到自己窗口來辦事的。

沒想到這男子在大廳裏麵轉來轉去,看來看去,就是沒有停留在任何一個窗口。袁小魚還以為他找不到辦事的窗口,於是熱情地詢問道:“請問你要辦什麽事情,找哪個窗口啊

中年男子好像是沒有想到袁小魚會突然搭話,直接愣了一下後慌亂地擺手道;”沒有,沒有,沒有要辦的事情,”說著說著袁小魚就看見中年男子順著路,從大門出去了。

什麽意思?袁小魚瞪大了眼睛,看著中年男子的背影半天沒有回過神。

“別看了,紀委的人走了,”付樂章一邊蓋保溫杯的蓋子,一邊說道:”他們不會過來了。”

紀委?袁小魚恍然大悟,原來是來查崗的啊,她說怎麽奇奇怪怪的啊。

“好了,時間到了,下班吧,”付樂章把桌子上的公章和資料放進櫃子裏麵鎖好,對著已經穿上羽絨服,背好雙肩包的袁小魚笑了笑說道:“早點回家,新年快樂,明年見。”

“好的,付科長,”袁小魚擺了擺手,“明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