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菜鳥如何處理20斤血的賠償

國慶假期後的第一天,上午八點五十五分。

袁小魚下了公交車就大步往市政務中心門口跑去,終於在八點五十九分的時候,順利打完了卡。

“呼哧,呼哧......”袁小魚雙手按在膝蓋上,喘了半天粗氣後才終於有力氣開始打量她以後要工作的地方。

地方很大,人也很多,幹淨有序!袁小魚看著一樓光亮的大廳,牆壁上滾動播放著政務辦理流程的LED顯示屏,一排排坐在等候區等著叫號的辦事群眾......在心裏給自己的工作環境打了一個五星。

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科長好不好相處,袁小魚樂顛顛地往二樓自己單位的窗口走去。

聽辦公室薛主任說,她這個科長付樂章可是90年代的高考狀元,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才生,之前在外企當過高管的,是目前局裏領導中文化水平最高的人。

老派的外企精英是什麽樣子啊?袁小魚雖然還沒有見過付樂章,但是她已經根據自己看過的電視劇在心中勾畫了一個形象,她覺得自己的領導肯定是身高一米八,身材健碩,梳著油頭,喜歡穿西裝的英倫風大叔,或者是風度翩翩的老派知識分子的模樣。

不知道自己這個土鱉能不能跟上領導的步伐啊,袁小魚一邊幻想領導的樣子,一邊在二樓找著自己的窗口,不過二樓實在是太大了一些,袁小魚在人群裏麵擠來擠去,就是找不到自己單位的窗口。

眼看上班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分鍾,袁小魚隻能走向二樓的便民谘詢台,對著台裏值班的小姐姐問道:“不好意思啊,請問市人社局窗口在哪裏?”

身披“學習雷鋒誌願者”綬帶的小姐姐倒是很熱情,笑著指了指袁小魚背後說道:“諾,就在你背後。”

背後?袁小魚納悶地回頭看了看沒有人坐著的窗口眨了眨眼睛,又轉過頭詢問小姐姐道:“沒人啊,是不是窗口搬了啊?”

“有啊,”小姐姐指了指站在顯示著市人社局LED屏幕下方,一個個子不高,四五十歲左右,穿著中心統一配發的白襯衣、黑西褲,抓著一個保溫杯,正在和一個帶著眼鏡,比自己高一頭,麵容冷峻的中年女子說話的大叔說道:“你看,那就是市人社局首席代表,市人社局行政審批科的付樂章科長。”

媽呀!這就是所謂的高考狀元,名牌大學高才生,外企精英?

袁小魚看著佝僂著背,抓著保溫杯,對著中年女子說話說得都要吼起來的付樂章,臉一下就垮了下來,這個大叔和大街上擺攤下象棋的大叔有什麽區別啊?

區別可能一個隻是下象棋的大叔,一個是自己的領導吧。

袁小魚對著自己腦門拍了一巴掌,趁付樂章還在和中年女子說話,偷偷從他旁邊的入口地蹭到前台裏麵,找了一個離付樂章最近的地方坐下,等他和中年女子說完話便站起來自我介紹道:“你好,付科長,我是袁小魚。”

“噗!”回答袁小魚的是一口帶著枸杞的熱水。

“不好意思啊,”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嚇了一跳的付樂章手忙腳亂地抽了兩張旁邊窗口擺著的抽紙,遞給已經閃到角落的袁小魚道:“沾到水沒有,擦擦?”

“沒有,沒有,”袁小魚心有餘悸地看著已經被噴濕的顯示屏和高拍儀,嘴角抽搐了兩下,露出一個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笑容,再次自我介紹道:“付科長,我是剛分配過來的袁小魚。”

付樂章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後才猶豫地開口問道:“你?袁小魚?女的?”

袁小魚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剛想提問,就見付樂章拍了一下大腿,嘖嘖道:“辦公室都在做什麽啊,派個小姑娘過來,能幹什麽啊?”

姑娘怎麽了?袁小魚被付樂章的話氣的腦門直接蹦出一根青筋,壓根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自己的領導,直接開口詢問道:“科長,姑娘難道就不能做窗口工作了?沒見過窗口工作還要分男女的。”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男生更好抗揍啊,”付樂章對麵房產交易中心鬧哄哄的兩群人,抬了抬下巴說道:“你看,房產交易中心那邊,天天有人為了房屋交易打架的。”

“就那個,你看到沒有,跳來跳去勸架那個是房產交易中心的朱所長朱欣,”付樂章指著人群中穿著工作西裝,踩著一雙恨天高,妝容精致,但是頭發略微有些蓬亂的四十左右的一個中年女性,說道:“他們現在的業務就那幾樣,存量房交易、房屋交易合同備案、商品房交易備案,聽起來是不是很簡單啊?”

付樂章看著袁小魚點頭,嘿嘿一笑道:“才不簡單呢,隻要有兩口子鬧離婚涉及房子,就鐵定會來這裏吵架,每天都熱鬧得不得了,你呆久了就知道了。”

“我們這邊倒是好些,不過也有些吵架鬧事的,”付樂章抿了一口枸杞水,說道:“人社涉及的麵太廣了,什麽退休啊、工傷啊、勞動仲裁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一堆,辦事群眾的素質良莠不齊,有時候會碰到素質特別低的群眾,所以我才想讓局裏分一個男生,畢竟小姑娘還是要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哪能天天和人吵架啊。”

“我不會和人吵架的,”袁小魚趕緊做保證,拍著胸口說道:“我微笑服務,保證讓群眾滿意。”

付樂章嗤笑一聲,點頭道:“行,你先微笑,吵起來就找那個人。”

付樂章眯著眼,指著在幫朱欣拉架的一個個子高大的工作人員說道:“那個最高的,叫任昭明,他是負責中心網絡維護的,不過水平不咋樣,有事我們自己弄或者找其他窗口幫忙也行,你找他就是讓他幫你抗揍,這家夥身板結實,出什麽事情,你躲在他背後就行。”

說著,付樂章放下手裏的保溫杯,說道:“我給你介紹一下業務工作。”

“我們窗口業務其實很簡單的,你最多兩天就能上手,”付樂章指著開機的電腦說道:“登陸係統,看申請人的資料符不符合辦理要求,不符合就退回給申請人一張不予受理通知書,符合要求但是缺資料的就讓他們補齊資料,沒有問題你就收件登記,把資料掃描以後上傳到係統,然後就是後台處理了。”

付樂章點著前台放著一堆辦件指南說道:“群眾多的話,你就讓他們先看辦件流程圖和資料清單,讓他們按照清單準備好,再交給你。”

政務窗口的辦件流程簡直就是個傻瓜流程,袁小魚仔細看了一遍剛想點頭,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於是她指著電腦裏麵的流程問道:“科長,這社保和就業的怎麽也在我們窗口啊,難道行政和經辦是在一起的?”

付樂章點了點頭說道:“按中心的要求是要派社保和就業的同誌過來的,但是現在單位人手不夠,所以這是事情就由我們一起辦吧,反正也就那麽些事情,你看看業務指南,學學本部門法律法規就能上手了。”

是嗎?袁小魚隨便點開退休審批的按鈕,出來的一個《國務院關於工人退休、退職的暫行辦法》。

文件不長,也不難懂,但是這個國發[1978]104號是什麽意思?1978年發的文件嗎?現在還在用?

還有第二個民發《民政部、國家勞動總局、財政部關於解決部分老紅軍、老幹部工資過低和生活困難補助問題的通知》的[1979]23號,是什麽意思?1979年發的文件?

袁小魚瞪大了眼睛,這文件也在用?

付樂章看袁小魚卡住的樣子,探頭看了一眼電腦上,“哦”了一聲後解釋道:“退休的法律法規都是這樣,很多出台的時間比你年紀大,你習慣就好了。”

“1978年到現在都沒有改過嗎?現在人退休也是這個?”袁小魚指著電腦屏幕說道:“其他省也一樣?”

“應該是,”付樂章笑了笑說道:“是不是很驚喜啊。”

驚喜有沒有她不知道,驚嚇倒是有點,袁小魚搖了搖頭,她總覺得窗口工作好像不如她想象的那麽簡單啊。

“對了,給你介紹一下我們周圍的窗口啊,”付樂章指著旁邊說道:“右邊是安監局,他們管火藥,你要炸礦山,找他們審批。左邊是市場監管監局,你要買吃的,跟著他們買,他們隔三岔五就回去檢查食品安全,跟著他們買油買米最好,保證沒有問題。”

“買油買米還行,但是目前我沒有炸礦山的要求,”袁小魚扯了扯嘴角,她感覺科長有點不靠譜。

“那有點可惜了,”付樂章挑了挑眉毛,戲謔地說道:“他們那個審批文件值錢得很呢,你要是和他們打好關係,說不定就給你批炸藥了。”

真的不靠譜,袁小魚翻了一個白眼,她剛剛看到LED屏幕上顯示火藥是公安的業務吧,怎麽就變成安監的了。

“哦,來人了,”付樂章看著坐到窗口的一個大叔,說道:“來,小魚同誌,微笑服務時間到了。”

第一單啊,袁小魚迅速遊覽了一下勞動方麵的業務,微笑著問詢大叔道:“您想辦理什麽業務啊?”

“我要單位賠償我損失,應該選哪一個?”大叔指著額頭上一道淺淺的傷疤說道:“上個月,我單位副總打得我頭破血流,我起碼流了二十斤血,我讓他一斤血賠償我一萬塊,他不幹,你看怎麽才能讓他賠我錢。”

“二十斤血?”袁小魚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以為聽錯了,這哪有人流了二十斤血還能活啊,這大叔不會是個奧特曼吧?

“對,二十斤血,”大叔點了點頭,肯定地說道:“一斤血,一萬塊,沒有商量。”

這怎麽收件?袁小魚傻眼了,這算是勞動投訴還是要勞動仲裁啊,她怎麽登記啊,寫上因為被工作單位領導打了,流了二十斤血要求賠償二十萬的申請理由,被勞動監察和勞動仲裁的同事見到的話,科長得和她一起丟臉吧。

袁小魚嘴角抽了抽,說道:“嗯,一般來說人失血500CC就可能有生命危險了,您流二十斤血還能活著那不可能啊,你有這個申請理由不符合要求啊。”

“怎麽不符合要求了?”大叔聽到袁小魚的話勃然大怒,跳起來吼道:“你們勞動局不就是為了勞動者服務的嗎?憑什麽說我的申請不符合要求。”

說著大叔麻利地往地上一躺,開始打滾嚎叫道:“我就知道你們這些當官的和他們那種經商的是一窩的,我工作幾十年為本市經濟做了貢獻,我還是納稅人,你憑什麽不給我申請,你們這些貪官,一定要被槍斃的......”

這是鬧哪出啊?袁小魚直接懵了,等看到大廳裏麵的人全部往自己窗口聚集了過來,她才反應過來,從前台跑出來試圖把大叔從地上拉起來。

但是大叔看到她的手就躲開,袁小魚拉了幾次都沒有拉住大叔的衣角,大叔反而滾得更歡了。

“起來!”付樂章走出前台,快很準地一把抓住大叔的手臂,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嗬斥道:“有證據拿證據,別耍無賴,不然我找公安的拘留你。”

說著付樂章對著一個圍觀的鵝蛋臉,穿著警服的高個子的女生說道:“警察妹妹,你看這種行為要不要拘留?或者......”

“狗官,”付樂章的話還沒有說完,大叔就擺脫了他的手,往樓梯口衝了過去,一邊衝還一邊罵道:“不得好死。”

“精神病人,來過好多次了,”付樂章看著傻了眼的袁小魚,忍不住搖頭笑了笑說道:“以後學著分辨一下,不要所有的群眾你都要微笑服務,不然耽誤辦理正事群眾的時間。”

“哦,”袁小魚木愣愣地點了點頭,看著付樂章和聞聲過來的政務中心的管理人員走到了一起說話。

“人社剛來的新人嗎?我是公安窗口黃洋洋,”人群散去後,警服姑娘對著袁小魚笑了笑,拿出手機晃了晃說道:“下班了啊,要一起去食堂吃午飯嗎?”

“哦,好,好,”袁小魚愣了一下,連忙收拾完桌上的東西,跟著黃洋洋去了樓上的職工食堂。

“哎呦,真沒有想到我們居然這麽有緣分,居然是同校同級的同學啊,”吃完飯後,知道雙方是校友的黃洋洋挽著袁小魚的手一邊下樓,一邊說道:“等下了班,我們好好聊聊啊。”

“嗯嗯,”袁小魚高興地連連點頭,她真沒有想到上班第一天會遇到同級的同學。

“那就這樣說定了,待會兒......”黃洋洋推開樓梯間的門那一瞬間一陣風聲襲來,一把椅子擦著她和袁小魚的鼻子飛了過來,直接砸到了牆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