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親情電話

“除非什麽?”

“除非曹操能主動提供被別人誘騙或脅迫作案,主動向公安機關提供還沒有掌握的案件信息,主動交代其它逃犯的盜竊行為,並幫助公安機關抓獲其它犯罪嫌疑人,這樣才有可能得到從輕判罰。”

齊妙想到是芳姐介紹我去的泊陽湖,心中的憤懣慢慢地變成了反擊的力量:

“少寶是被人騙去的,麻煩彭律師,你下次跟他見麵的時候,提醒一下他,他是被王芳騙去泊陽湖的,現在王芳好像一點事都沒有。”

母親聽齊妙這麽一說,也補充道:

“雖然王芳以前挺好的,但自從去了上海,人就變了,結交一些三教九流,人變壞了。”

“我會跟他說的,不要隱瞞,不要替人頂包,為了自己,也為了家人,一定要做對自己最有利的陳述。”

“彭律師有勞您了,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一個月之後被正式批捕,像他這種情況,會判刑幾年?會在哪裏服刑?”

“我隻能說個大概,根據以往的經驗,大概三到五年,如果能爭取到三年,其實已經很不錯。究竟在哪裏服刑?現在不好說,省城監獄的條件是最好的,也有可能會轉到異地其它監獄。”

母親聽到異地監獄,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

在景市看守所的普通號房內,一些已經判決等著執行,或者已經執行等待發監的人,在開始默默的背監獄裏的行為規範,比如:五章三十八條、十四不得等等。

“……第三十五條:禮貌稱謂他人,對上級領導稱首長,對擔任職務的警察稱職務,對職務不明的警察稱‘警官’,對工人和技術找導員稱師傅。第三十六條:服刑人員之間互稱姓名,不起綽號,不實用在社會上的鄰裏稱呼……”

“……十一、罪犯在回答問題時,不得搶話,不得指手畫腳;十二、罪犯不得串監區、串監舍;十三、罪犯不得練拳習武;十四、罪犯不得搞同性戀。”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號長老秦,耐心地對各個服刑人員進行分類指導:

“五章三十八條,不是每個人現在都要去背,如果你是記性差的人,你們可以先背起來,笨鳥先飛,早背早好;如果你記性很好,等你下監以後再背,也不遲。除了五章三十八條,還是十四不得,規範歌等等,需要背的東西還有很多,你們要有思想準備。”

“有人問不背會怎樣,我告訴你們,就算文盲也要背,不會背不給勞動計分,每個月都有兩到三分,一分就能減刑四天半,你們算算看,為了提前出獄,背還是非常合算的。”

老秦對大家的提醒和關照,贏得了同一號房服刑人員的信認。我有時想,像老秦這種有知識、有文化、脾氣這麽好的人,怎麽就進了看守所?後來有人告訴我,老秦以前是學金融的,是一家金融公司的老板,在社會上有一定的名氣,有錢有背景。我想不通,為什麽有錢有背景的成功人士,會成為階下囚,就像我無論如何沒想到自己會進來一樣。

在看守所的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每天都是煎熬。母親請彭律師給我傳話,如果知道鬥彩將軍罐文物的下落,就如實說出來,有人會幫我們;如果還有其它同犯,主動交待,能得到從輕判罰。當我聽到彭律師的轉述之後,我非常詫異,即使我進了看守所,還有人惦記著鬥彩將軍罐。

彭律師嚴肅地問我:“當時你去泊陽湖,有沒有人誘騙你去?到了泊陽湖,有沒有人脅迫你下水?當時下水打撈,是你自己願意的嗎?”

想到齊妙母親逼我彩禮,萬般無奈之下,芳姐介紹了任務給送,雖然任務最終沒有完成,還是給了我六十萬,我不能把芳姐供出來,即使我有對芳姐也有過一點點的懷疑,根據我的判斷,後麵的事情她也不知情。

“我是為了彩禮,送了一車的仿古瓷去泊陽湖,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是盜撈水下文物。”

“他們是誰?”

“將軍,豁牙子,還有熊胖子。”

“這些都是代號,你們真名你知道嗎?”

“將軍我知道,他叫江君偉,其它人不知道。”

“好,你等下就去找管教,把事實交待清楚;另外,如果正式批捕,一個星期左右會有一檢,檢察院會重新校對公安做的筆錄,如果你認為有出入,你一定要及時更改;二檢的時候,你再找管教問問大概的量刑標準,爭取在法院審理判決前,做好充分的準備;如果結果達不到你的預期,判決後還可以提起上訴的。”

“多謝彭律師,我有思想準備的。”

“你一定要對案件有用的信息告訴民警,不要有任何顧慮,你要為自己的家庭著想,為你的媽媽,你的女朋友。”

“嗯。彭律師,你幫我算一算,如果在監獄一次表揚,能減多少?”

“你有思想準備挺好的,一般情況下,一次表揚可以減三個月;如果能得到兩次表揚,就可以減六個月。”

“謝謝你,我會努力的。”

“是可以減,不是一定會減,監獄還有其它方方麵麵的考慮。”

“好吧。”

“你有什麽話要帶給家裏人嗎?”

“沒有,她們都還好嗎?”

“你放心,你好,她們才好。”

在我和彭律師會麵之後,號長老秦也好心地提醒過我,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果還有其它同犯,千萬不要包庇。

在律師和號長的勸告下,我向管教主動坦白了公安機關正在調查的逃犯將軍和豁牙子等人,最後辦案人員把將軍和豁牙子這兩個犯罪嫌疑人抓獲。

但我的坦誠和舉報,並沒有起到什麽大的作用。最後案件塵埃落定,我因文物盜竊和非法運輸文物,被判刑三年。

在宣判的一刹那,我反而感覺從身上卸下了重擔,我受夠了看守所夜不能寐、神經衰弱的折磨。老秦安慰我,你早點去,還能有減刑的機會,哪怕沒有機會減刑,在監獄無論是空間,還是環境都要強於看守所。老秦根據我的服刑年齡和年限,以及戶籍地址,推測出我極有可能被分配到省城監獄。

在昌南會館前排別墅的會客廳內,母親跪在莫大盛的跟前,孤注一擲,做著最後的努力:

“大盛,你不是說殺人放火,都能搞定的嗎?我求求你救救我兒子,我以後當牛做馬來報答你。”

“袁野,你不要這樣,快起來吧!我記得我說這句話是有前提的,你兒子得把鬥彩將軍罐交出來,他不交出來,我也幫不上,快起來吧!”

母親哭訴著:“法院剛剛判了三年,我們要上訴,你無論如何要幫幫我,就算我以前不懂事,我現在給你磕頭賠罪了。”

母親哭完,向莫大盛“咚咚咚”磕起響頭,一個女人為了兒子,什麽尊嚴都放下了。母親磕得莫大盛心中起了憐憫之心:

“你起來再說吧,我還是那句話,我幫你兒子,你兒子也要幫他自己,交出將軍罐。”

“大盛,如果少寶真不知道將軍罐在哪兒?你是不是就不幫了?”

“不是我不幫,是他自己甘願放棄最後的機會!”

母親站起身來,抹掉眼淚,走出了昌南會館,騎著電瓶車向城南的家中駛去。

母親走進家門,父親正在屋簷下沉默地抽著煙。

這時,母親收到我打來的親情電話。

在法院判決之後,去監獄之前,監獄會安排打一次親情電話,既是通知,也是人情。

“媽——”

“少寶——”

“家裏還好嗎?”

這是三個月以來,我和母親第一次通話,母親想到在昌南會館的委屈,哭出了聲:

“家裏很好,媽對不住你。”

“媽,你怎麽了?”

“我沒用。”

“媽,你不要再找人了,三年很快的。”

“別灰心,彭律師說了,三十天以內,你還在看守所,我們還有三十天的上訴時間。”

“媽,我不想再折騰了,上訴翻案幾乎不可能的,我也受夠了關在看守所裏。我在監獄好好幹,努力減刑,過兩年我就出來了。”

“聽我的,反正上訴的材料彭律師會準備,監獄關的都是一些什麽人呐,你在裏麵要吃多少苦,你去那裏,還不知道怎樣被人欺負,你好好準備,上訴是有希望的。”

“媽,你還記得嗎?我大學時參加過法律協會,還參觀過省城監獄,裏麵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差,就當你兒子出一趟遠門吧!”

“哪個孩子出門要三年的?齊妙會等你三年?”

當母親提到齊妙,當母親在電話中不停地啜泣,我的心一陣陣刺痛,堅強的內心還是決了堤,忍不住哭出了聲:

“媽——”

這一通親情電話以慟哭而結束。

父親在屋簷下一根接一根抽著香煙,院子的地上,扔滿了煙頭。

父親最後扔掉一支沒抽完的香煙,勸起母親:

“我也問過彭律師,他說上訴也沒什麽把握,與其這樣折騰讓少寶呆在看守所,還不如早點去監獄。”

自從我被抓之後,母親沒見我父親四處奔走,現在還在這裏潑冷水,她氣得抓起一隻青花藍邊碗,向父親的頭上砸去。父親一回頭,沒來得及躲閃,青花碗正砸在父親的嘴角,門牙被砸掉了兩顆,鮮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母親罵道:

“要不是你輸了彩禮,輸了瓷廠,少寶怎麽會去泊陽湖?不去泊陽湖撈東西,他就不會幹傻事,你個沒用的窩囊廢,你好去死了,滾,馬上滾——”

父親抹掉嘴角的血,想到我被判三年,看到自己被砍斷的手指,他壓抑太久的內心也繃不住了,撿起地上還沒有摔碎的青花碗,重重地摔碎在地上。

“滾就滾,你有用?到處求人,到頭來,還不是跟我一樣沒用!”

“曹三寶,你太讓我失望了,當初我瞎了眼,怎麽就嫁給你這個沒有卵用的窩囊廢!”

“我沒用,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好,這可是你說的,我們離婚!從今往後,你過你的,我過我的。”

母親收拾好衣服,拖著一個箱子,離開家裏,往城北的方向跑去,一路跑,一路抹著眼淚……

我放棄了最後的上訴,我很害穿著囚服,戴著手銬,站在法庭上,母親的希望再次變成失望,慚愧,忐忑,屈辱……這些情緒交織著,我會不會再次失聲慟哭,我不知道。

一切早點塵埃落定,或許比糾結更好。放棄上訴之後,就等著發往監獄,在監獄和看守所對接之後,最終我被分配在了省城監獄。五章三十八條、補充十四條等監獄的行為規範,我沒有心思去背,當然這些內容,我在監獄也能很快地背熟。

在發往監獄之前,我做了最後一次體檢,抽血化驗,看有沒有艾滋病之類的傳染疾病,看是否有明顯的外傷,如果有這些,監獄是會拒收的。當然,這些我都沒有,雖然看守所非常煎熬,但最後還是熬過來了,現在就等著發監的日子。

失落與希望,忐忑與期盼,等待與惶恐……這些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

當監獄的大門打開之後,苦難的日子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