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民間女神

“如果要仿水撈瓷,工藝比之前的更複雜,不僅要除祛釉麵的浮光,還要有磨損和水鏽的痕跡。試想一下:當船沉到海底或河裏,水底的瓷器經受水流和泥沙長年累月的衝刷,這種磨損,可以用細砂輪來磨平毛糙的地方進行仿製,主要是胎底;同時將瓷器放在地上來回滾動,用堅硬的東西輕輕敲打出崩口。如果有需要,還可用玻璃裁刀在瓶內外劃出雞爪紋。除祛釉麵浮光的方法,可以用水磨法,不斷用流動的水摩擦瓷器的釉麵,讓瓷器消去火光。久而久之,釉麵會發暗,溫潤似玉,這樣,釉麵效果與真正的水撈瓷就非常接近,難以分辨。”

芳姐聽我這麽專業的講解,再望著桌上的瓶瓶罐罐,向我投來崇拜的眼神。我拿起一瓶高錳酸鉀,將高錳酸鉀滴在一個裝有紅糖的碟子裏,我邊攪拌,邊解釋:

“要做水撈瓷,做水鏽是非常關鍵的一步。有人喜歡用高錳酸鉀和紅糖製成混合溶液,然後把瓷器浸泡在裏麵,幾天後再取出來。這種方法做出的效果的確不錯,但在釉麵的氣泡和開片中,往往會有高錳酸鉀的殘留物,很難逃過專家和儀器的檢測。而我做水鏽,采用的是複分解法,具體的做法是:先在需要做水鏽的部位塗上一層矽酸鈉水溶液,等塗層幹燥後,再用5%的稀鹽酸在塗層表麵刷一遍,鹽酸遇矽酸鈉後會發生複分解反應,生成白色鹽類物質,最後用清水衝洗作鏽部位,祛除沒有反應的化學物質和多餘的鹽分。”

“你們眼前的將軍罐,如果經過上麵這些操作,再放入土裏或者水裏保持一段時間;我相信,當這些仿古瓷取出來的時候,與真品沒有什麽兩樣。”

如果不是為了拿到一百萬的訂單,我是不會這麽賣力將仿古技術全盤托出。如果心術不正的人掌握了這些,就會造假販假,擾亂市場,非法牟利,損害景市這座城市傳承千年的陶瓷文化形象。

在芳姐的鼎力推薦,以及考核之下,我最終通過了測試,順利拿到了一百萬的仿古瓷業務。

芳姐稱讚我是景市的仿古天才,誰曾想到,芳姐的好心,正一步步將我推向無底的深淵……

第二天一大早,僅僅休息了一個晚上的長景瓷廠,又在如火如荼地趕製下一批訂單。

芳姐介紹來的幾個夥計,手上的功夫還不夠細膩,父親正在他們麵前手把手演示著拉胚。

“拉胚,首先要讓泥立起來,機器轉的快,想讓泥胚穩穩當當的立在機器上,就要找準中心。”

“然後要用手指指腹向下四十五度往裏扣,給胚體開口,注意你們要感受胚體底部的厚薄,不要太薄,一定要預留超過兩公分。”

父親是個賭徒,本名曹三寶,被人稱為“三寶”。父親在“製瓷排行榜”排名中上,是練泥和拉坯的好手。喜歡喝穀酒,愛看抗日劇,平時嘻嘻哈哈,常說人不能窮三代,所以選擇了賭,希望能從農奴中翻身做地主。

母親袁野,年輕時是有名的泊陽湖長山群島的大美女,在茶場種過茶。如今,母親在幫我打理瓷廠,客串瓷廠的會計,兼做我們的廚師。母親喜歡追趕時尚新潮,刀子嘴豆腐心,對父親好賭深惡痛絕,家中的吵鬧常由此引起。母親說父親年輕時並不是這樣,瓷廠的名稱還是父親所取:泊陽湖長山群島的“長”,景市的“景”,長景瓷廠,寓意瓷廠的好景能長長久久。

我和齊妙正在熱戀,她是我心中的民間女神。齊妙常把自己比喻成一杯清茶,隻有用心去感受,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戀愛的滋味是甜蜜的,我們心有所屬,緊緊相依。

月兒升了,野花香了

我有點茫然,讓你陪你走

走到遠處有燈火的地方

燈火中的母親,沏好了清茶

你我像清茶裏的瑤裏崖玉

在溫暖的芬芳裏,舒展著疲憊的身體

夢醒了,天黑了

我有點思念,讓你陪你走

走到夢裏的水鄉,月光下的漣漪

撩起你我兒時光陰的故事

故事裏有你,有我

有月光鋪滿山茶花的小路

那是你通向我,我通向你的

永矢不變的心靈之路

這首《陪你走》,是齊妙寫給我的愛情之詩,曾深深打動了我,“永矢不變”也成了我們愛情的承諾。

齊妙追求現代化的創作風格,夢想是去法國留學,將現代和傳統融入陶瓷創作中,打造出獨具齊妙個人特色的陶瓷藝術品。我專做仿古,一明一暗,她愛名,我逐利,各求所需。

齊妙說她是雙子,我是天秤,兩人默契度很高,天秤座的男人看上去比較冷漠,時而刻板嚴謹,時而溫柔浪漫。雖然我不太信星座占卜、生辰八字這些,但上麵的這些描述,與我的性格倒是很像。我話不多,希望萬事公平公正,如果發生矛盾,更多是去尋找解決的方案,而不是與人爭辯。

齊妙喜歡我,除了我的好性格,還因為我有一顆積極向上的事業心,就像很多景市女人喜歡浙江男人一樣,敢闖敢拚。很多景市的女人都後悔,調侃小時候不聽話的時候,父母沒有兌現承諾,沒把她們賣到浙江去,跟著浙江男人享受事業有成後的榮華富貴。

前年年底,我帶齊妙先去了北京,而後來到南京,最後在上海逗留,來了一場遲到的戀愛之旅。

二〇〇八年的十二月底,在上海香格裏拉酒店,我和齊妙度過了難忘的平安夜。

晚飯過後,我們手牽手走在烏魯木齊路上,魔都上海的街頭,車水馬龍,流光溢彩。一家精致的麵包店吸引了我們的目光,麵包店的玻璃窗櫥上,印著一句法語:

“Aimer ce n'est pas se regarder I'un I'autre mais regarder ensemble dans Ia meme direction.”

透過玻璃,一個巨大的水晶球緩緩轉動著,水晶球裏一朵大玫瑰在漫天雪花中悄然地綻放著。

齊妙看著窗櫥上的法語很好奇,想要知道是什麽意思。

“愛不是相互凝望,而是朝同一個方向看去。”我輕輕吐出口。

有時候愛情發生的就是那麽巧合,你剛好想知道這句話,我剛好知道這句話。

“你會法語?”

“我不會,隻是剛好知道這句話,出自《小王子》。”

齊妙眼中閃爍著無法掩飾的崇拜,我們的心跳,也剛好跳動合拍。

“走吧,我們進去看看。”

齊妙拉著我的手走進麵包店,點了一隻愛心形狀的櫻桃芝士蛋糕,一壺咖啡,還有幾隻瑪格麗特小餅。

紅紅的櫻桃,就像齊妙的小嘴一般,上麵淡淡的奶油,閃著亮光,引誘得我饞涎欲滴。

我咽了咽口水,故作紳士地捏起一隻櫻桃,伸向齊妙的嘴邊;齊妙見我咽口水,也會意地提起一隻櫻桃,伸向我的嘴邊,我們彼此凝望,同時張口嘴,那種櫻桃的酸甜,沁人心脾。

“這種餅幹為什麽叫瑪格麗特?”齊妙咬了口淡黃的餅幹,深情地望著我。

“這我真不知道耶,我是第一次和女孩來這種地方。”

“我也是第一次,不過我剛好知道這裏麵的故事。據說在意大利,一個麵點師愛上了一個女孩,麵點師在製作餅幹的時候,常常默念著這個姑娘。經過多次調試,最終製作成自己滿意的餅幹,並將自己的手印印在了餅幹上麵,因為女孩的名字叫瑪格麗特,所以取名為瑪格麗特。因為這段愛情插曲,後來這款餅幹賣的非常好。”

“這或許就是愛的回報吧!”

齊妙點點頭,品嚐著酥香可口的瑪格麗特,拿起奶壺將牛奶衝進咖啡杯中,乳白色和咖啡色瞬間交融在一起,美妙香醇的咖啡同景市的浮梁綠茶,有著截然不同的味道。

精致小巧的咖啡杯,繁複華麗的下午茶瓷器,引起了齊妙的興致,她說回去也要做幾款精致的咖具和茶具。

我們就這樣坐在並不寬敞的麵包店裏,望著窗外的夜色。有匆匆而過的上班族,有推著小車賣著烤紅薯的老大爺,也有牽著泰迪漫步的年輕情侶,遠處還有吹薩克斯的退休老人。似乎每個人,在上海這座城市裏,都可以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

從麵包店出來時,齊妙抱著一袋法棍,我提著悄悄給她買的咖具,剛推開大門,一片雪花就飄落在齊妙鼻尖,瞬間化成水。我看著她抱著法棍的憨樣,用手指輕輕刮去了她鼻尖的雪水。

“哇,初雪誒!”

這年十二月底,我們在魔都迎來了二〇〇九年的第一場雪。

“初雪綻放的那一天,相逢的戀人會感到幸福的所在。”

這一趟,齊妙很開心,這樣精致小資卻又不慵懶的滬上生活是她所向往的,這也在齊妙心中埋下了留學的種子。

我沒有“紅薯飯、木炭火,神仙不如我”的景市男人的特點,認為父輩給的是靠山,自己打下的才是江山,我要“打”出一片江山。

說起能打的,馮奕奕算一個。相比齊妙的柔美,馮奕奕的剛毅,令我印象深刻。

奕奕是齊妙的閨蜜,她父母都是警察,腰杆挺得筆直,舉手投足之間,有一股英姿颯爽之風,做一名守護人民正義的警察,是她終身的夙願。

我從小就有武俠夢,父親非要我去考公務員,說將來能吃上國家糧,但我對考公務員沒有半點興趣。我曾一度沉迷於金庸和古龍的武俠小說,崇拜英雄人物,除暴安良,匡扶正義。武當派祖師張三豐、丐幫幫主喬峰、金麵佛苗人鳳、明教教主張無忌、神雕大俠楊過……這些武俠英雄人物,使我從小就結下了濃厚的武俠情緣。

做俯臥撐,自學練習擒拿格鬥和棍法是我的愛好,從未接受過正規武術訓練的我,見招拆招,拳腳出眾,這或許就是天賦吧!

我與齊妙大部分是在探討陶瓷藝術,同馮奕奕切磋的更多是拳腳和棍法。由於她正在準備國家公務員考試,我們已很久沒相互討教,擒拿格鬥,散打棍法,是她在警校的必修課程。

奕奕欣賞我的才華,對我畫的山水陶瓷作品非常崇拜,我送過她一些作品。她表麵颯爽幹練,其實內心並不像看上去的幹練,反而有些柔軟保守。我常常覺得齊妙的開拓性和魄力,相比奕奕,倒要更強些。

相比芳姐和奕奕,齊妙在我心中的地位無可動搖。雖然我和齊妙彼此喜歡,但身邊的人都很反對。

母親希望我找個老師,有寒暑假,說搞藝術不穩定,沒那麽多錢去折騰;搞藝術的都是家庭條件好的,有錢盡管折騰。父親常被母親罵成草包,他希望我和奕奕好,因為奕奕父親是警察局的領導。

“要是奕奕嫁到我們曹家,賭博就不怕被抓,警察見到我,還不客客氣氣的。”

母親聽後氣不打一處來,端起一杯溫水,潑向父親:

“真不害臊,總想著賭,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沒見過世麵了吧,現在的狗,真不吃屎,它們吃得是十幾二十塊一包的狗糧。”

“情願跟停當人仂相罵,莫跟木人仂說話,說的就是你!”

將這句景市方言翻譯成普通話的意思是,寧願和聰明的人吵架,也不願和愚蠢的人說話。

此時,瓷廠的雜工八斤不懷好意地插話。

“曹哥,你和齊妙不光八字不合,你倆的家境相差也太大,門不當,戶不對,遲早要分!你和我姐倒蠻般配的。”

八斤,全名王八斤,是芳姐的親弟弟。因出生時八斤重而得名。初中畢業,喜歡買彩票,玩遊戲,好吃懶做,還沾上賭的惡習,一心想發大財。芳姐要他學好,求我把他放在原料車間,幫忙運送高嶺土和瓷土。

八斤也不是一無是處,組裝電腦、玩網絡遊戲沒有人比他熟,彩票從未中過;但網絡遊戲讓他賺了不少裝備,賣了些錢。八斤手上有點錢,就喜歡嘚瑟,喜歡和狐朋狗友吃吃喝喝。

八斤不同意我和齊妙在一起,有他的私心。他曾暗戀齊妙,常偷偷開我的車,送齊妙回家。

芳姐比八斤強太多,心眼不小,見過大場麵,但她也不看好我和齊妙在一起。

“學藝術的女孩,我見多了,等她出了名,就會甩了你。”

“我倆許過諾言的。”

“諾言?不要相信諾言!諾言就是騙子說給傻子聽的。”

在芳姐的眼裏,我有一股傻勁,不解風情。憑她的身材和長相,一般男人,她隻要稍微**一下,沒有不上鉤的,我是個例外。芳姐喜歡我,她弟弟八斤看在眼裏,所以在關鍵場合,會幫著芳姐。

無論如何,我深信齊妙對我是動了真情的,從我們相遇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是她心中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