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極限追逐
跟蹤我的這幫人,戴著黑色的頭盔,有的騎著本田牌摩托車,有的開著豐田牌汽車,像是護送凱旋的戰士歸來,又像是押送犯人去刑場,始終緊跟著我。
我是多年的老司機,雖然貨車很少開,但為了甩掉這幫人,我將高超的開車技術發揮到極致。
從後視鏡看到左右兩邊,各有兩輛摩托車緊逼,幾乎要貼到車廂。我加速向左變道,左邊的摩托車無奈減速,但右邊的兩輛摩托車如箭一般衝上來,因為體積小,更加自由地穿梭在車道間。一個車手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透露出得意之色,凶狠冷冽。
我看著儀表盤上的時速指針不斷向右跳,此刻的高速公路上沒有幾輛車,追擊的車輛緊緊地咬著我的車屁股,有兩輛本田甚至開得比我還快,“咻”的一聲就超過了我。超過我的車輛迅速變道來到我的正前方,這群家夥,竟然想在高速上逼停我的車。
這時,我看到前方右邊車道有車行駛,立馬打開轉向燈變道行駛,跟在那輛車子後方,追擊的人見狀隻好放緩速度,好在前方就是高速路出口。
出了高速是蜿蜒的公路,兩旁沒有護欄,我可以盡情地發揮,豐田牌汽車加大油門緊跟而來。我瞅準機會,趁他即將趕上我之際,向左微打方向盤,一半車身在公路,一半在草地,對方沒料到我會突然向左壓來,立刻大打方向,一輛豐田牌汽車被甩出草地老遠。
前方小彎道向右打大方向,一個漂移大貨車占滿了本就不寬的公路。後麵三輛摩托車急刹之下,有人從座位上彈射出車身,摔倒在地麵;有人提前側倒摩托車,甩出車輛得以保護自己;還有人直接方向一偏,衝向草地。
出小彎提速猛踩油門,右手迅速換檔,周圍的樹木飛馳而過。後視鏡裏依舊有幾輛汽車緊追不舍,如果單純比誰快,我並不占優勢,遲早要被汽車追上,進入車流變多的路段,我心想機會來了。
距離前車十米之遠時突然變道,由於貨車重、慣性大,整個車身往左壓,右側輪胎離地,四輪貨車隻剩左側輪胎在公路上飛馳。我腳踩油門超過前車,又立即向右,車子右輪胎穩穩落到地麵,就在我急速變道時,後方緊跟的汽車一腳急刹車,掀翻在地。
我繼續行駛,前方車輛變多,眼見不便加速,我立即駛出了公路,在草地上穿梭;後麵的汽車見狀緊緊跟上,加速向我駛來。暴雨過後的草地濕潤而富有彈性,前方一處泥坑,正是為追擊者準備的絕佳陷阱,貨車偏大的身形擋住了後車的視線,將到泥坑處,我瞧瞧向左打方向盤,拉開貨車與公路的距離。
後車見此機會,立馬加大油門從我右邊趕超上來,卻不慎前輪栽入泥坑,車輪飛速旋轉激起汙泥,發動機嗚咽著無濟於事。我順利甩開了幾輛車的追擊,駛過一段平坦的公路,進入了景市道路,身後隻剩下兩輛車還在窮追不舍。
景市的胡同小巷,已是我的地盤。石子小巷的兩邊,行人閑庭信步,有擺著小攤售賣著陶瓷小件、紙風箏、糖小人等傳統物件。行人道上有大爺圍在一起的象棋小攤,過路的行人駐足觀看,爽朗的笑聲傳遍整條小巷,親切的景市話從車窗外傳來。這條巷子的每一處我都無比熟悉,甚至能夠閉上眼睛,穿梭在市井煙火的巷子。
狹窄的道路剛好能夠容下一輛貨車穿行,年代久遠的石板路少不了缺角裂痕,看似笨重的貨車在我的操作下輕快地跳躍前進,車內後視鏡上齊妙送給我的迷你花瓶掛件,富有節奏感地前後搖擺,充滿韻律。由於我的精準判斷,車子順利轉到另一條小巷,而緊跟隨後的追擊者毫無預料我的突然轉彎,生生錯過了轉彎路口。
另一輛車子則在不停地顛簸中艱難向前,時不時還有霸道的遮陽布小電驢攔路穿行,要是不巧擋了他們的路,準是一記白眼和一頓問候。
隨著石子小巷在身後遠去,前方是一座承載斑駁曆史的石橋,身後的豐田車從我隔壁的巷子口現身追趕。我換擋微微減速經過石橋,這是一段鄉鎮過渡的水泥路,淳樸的景市農民還保留著古老的“趕集”習慣,辛勤所得的農作物在趕往小鎮菜場的途中,留下了車輪的泥印。
一隻黃色的中華田園犬,正懶洋洋地躺在路中央,我鳴聲喇叭它才慢慢起身,我隻好微轉方向盤讓路黃狗。一聲劇烈的碰撞聲,就在我順利繞過黃狗後響起,我看向後視鏡中,竟是追擊者的車輛毫無躲閃之意衝撞過黃狗,將狗騰空撞起。
黃狗在空中翻滾兩圈半重重摔下,這幫人真是毫無人性,竟會如此罔顧動物生命,殘忍冷血,和芳姐口中的日本人沒有區別,太不是人幹的事。我還在唏噓中,貨車突然被後麵的豐田車頂了下屁股。
我漸漸意識到,身後的對手是一群不擇手段的暴徒,我一個轉彎將貨車駛上鄉間小道。小道兩旁是生機盎然的莊稼,以及青磚黛瓦的農家自建房,穿過這片村莊,眼前就是直通昌江的小河。
河道旁的石子路,狹窄而泥濘,江鈴牌貨車本無越野能力,可我近十年的駕齡和高於常人的悟性讓我能夠化腐朽為神奇。離合油門擋位的完美控製賦予了這輛貨車的越野能力,泥沙四濺,一騎絕塵越過泥沙路,後麵跟著的汽車拋錨在半路。
我很快便來到了倉庫所在的街區,見縫插針般穿過路邊的菜場,來來往往的行人和攤販隔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又兩輪懸空呼嘯過吆喝叫賣的陶瓷集市,終於在我兩個連續轉彎之後,不見了追擊者的蹤影。
甩掉尾隨者後,我將貨車開進了景市的一座秘密倉庫,算是完成了泊陽湖驚險之行。
我將貨車停好,給芳姐發去定位:貨已送到!
芳姐向我寒暄辛苦了,跟我說明天帶人交貨,約好第二天早上八點倉庫門口見。
我鎖好倉庫門,從黑色的雙肩包裏掏出一條黑色的運動褲,替換下映有血跡的褲子。我背上包,拖著疲憊的身軀往昌江方向走去,走了五六百米,來到我小電驢停放的車棚。
小電驢的座位上還有一些未幹的水珠,看來景市在我離開後,下了一場不小的雨。我騎上車,吹著微風,在景市的街道裏穿梭,青石板的縫隙裏,經過一夜滋潤的小草,長勢喜人。
路旁嬉笑的孩童在逗著魚缸裏的金魚,辣椒炒肉微微嗆人的香味,勾得我胃癢癢的。市井小路上的人間煙火氣,此刻無比動人,讓這兩天旅途的奔波和驚險,一掃而空。
回到城南曙光弄的院子裏,我將電瓶車停好。院子外的棗樹,經過夏日的暴曬,樹上的棗子已經變成了金黃色。我隨手摘了幾顆,往身上揩了揩,咬在嘴裏脆脆的,甜甜的。
此時的母親,正在廚房裏翻炒著藜蒿炒臘肉;父親正在掃地,手指間已經沒有了紗布。父親聽到我鎖車的聲音,探出頭來,尷尬地向我打著招呼:
“少寶回來了。”
我沒有回應父親,徑直向廚房走去。廚房裏的母親聽到我回來了,放下鍋鏟,走出廚房,疑惑地問道:
“哎呀,怎麽曬的這麽黑,臉色也不好,你這是去哪兒了?”
藜蒿炒臘肉是我的最愛,饑腸轆轆的我來不及回答母親,伸手從鍋裏拈起一塊臘肉,放進嘴裏,嚼得津津有味。
我見另一隻蜂窩煤的鍋裏,正在蒸餃子粑,我掀開蓋子,伸手拈了兩隻,像餓了幾天沒吃飯的人,母親笑道:
“叫花子等不得豆腐滾,不要燙了舌頭。”
這句景市方言中的“滾”字,指的是熱或燙,形容很燙很燙,景市話叫“翻滾翻滾”,熱水叫“滾水”,開水叫“穿心水”,“滾”字形象而貼切。
景市的餃子粑,不同於普通的餃子,製作原料不一樣,一般是先把晚米洗幹淨,蒸一下,冷卻之後,磨成細粉,再倒進穿心水攪拌,捏成粉團之後,再用擀麵杖擀成很薄的餃子皮,最後包上餃餡,做成餃子狀。餃餡有辣和不辣,品種有蘿卜絲、韭菜、豆腐等等。蒸熟之後,透著晶瑩通透的皮,就能看到裏麵餡料,蘿卜絲餡的餃子粑是我的最愛。
母親見我吃完餃子粑之後,快速地將手背在身後,感覺不對勁,轉過身來檢查,情緒激動地:
“少寶,你手怎麽了?綁著紗布,怎麽還有血跡?”
我放下背包,倒上一碗涼開水,也顧不上回答母親,先“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
“沒事,搬瓷器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弄破了點皮。”
“怎麽這麽不小心,讓我看看。”
母親拉著我的手,左看右看,朝父親劈頭蓋臉地罵道:
“都怪你,如果有工人幫忙搬,少寶也不會受傷,真是恨死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闖禍仂精。”
看來母親還沒有原諒父親,什麽事都能牽扯到父親,或許隻能等時間來衝淡糟糕的過去。
“媽,鍋裏是不是燒糊了什麽?”
我嗅了嗅空氣中彌漫的氣味,是我常念念不忘的藜蒿炒臘肉。
“哦……對對對,瞧我這腦子。”
母親立馬跑進廚房,隻聽見從廚房裏傳來一陣罵聲:
“真是沒用的廢物,什麽事也不做,就等著吃。”
被罵的父親端著燒焦的藜蒿炒臘肉,皮笑肉不笑地招呼我到堂前吃飯。看著父親的手指,努力不去想那些不幸的往事。
我從櫃子裏拿出一瓶精裝白酒,記得那是我畢業後的第一年買給父親的,好像花了兩百多。父親一直放在櫃子裏沒喝,說等逢年過節,遇到了喜事再開瓶。想到馬上就拿到五十萬的尾款,還有比這更值得慶祝的喜事嗎?
母親走過來,從我手中奪過白酒,放進了櫃子;然後拿出一瓶簡裝的穀酒,重重地放在桌上。
“喝喝喝,他有什麽能耐喝好酒?我看他就是酒喝多了,才被那幫人打牌合夥騙的。”
“媽,是我想喝!”我不想舊事重提,勸起母親。
“你手上傷沒好,喝不得酒。五塊錢一瓶的穀灑,你爸就不能喝了?他是公司大老板?還是升官發財了?”
景市的男人喜歡喝穀酒,穀酒算得上是景市的一大特產,它以稻穀為原料,加上發酵劑,再經過蒸餾製成的酒。穀酒比一般高粱製作的白酒精度數要低,我父親常常一餐半斤,喝得滿臉通紅。
我搖搖頭,打開穀酒,給父親倒了一杯,也趁母親離開時,給自己倒了一杯……
幾杯酒下肚,父親醉醺醺地嚷道:
“你媽是刀子嘴巴,豆腐心,別管她,我們繼續喝。每天一斤酒,活到九十九。”
在景市齊家院子裏,齊雅輝正在工作室裏指導兩個小徒弟,他們是陶瓷學院的學生。陶瓷學院一直有傳統文化興趣課的安排,這是陶瓷學院理論加實踐的教學傳統。
學院每年都會從優秀的學生中挑選天賦極高,又有興趣的學生到瓷器大師那裏學習;如果有幸被選中拜師學習,課餘時間都會在師傅的帶領下鑽研製瓷畫瓷。齊雅輝的角色,承擔更多的是研究生導師的角色,他希望將景市一千六百多年的製瓷技術,不斷地傳承下去。
當年我就是那一屆學生中的佼佼者,是他最為器重的徒弟,齊雅輝一直希望我能夠將這門手藝傳承精進,但後來發現,我心中常有雜念,大聖拍賣行的贗品將軍罐,曾是我人生的汙點。
齊雅輝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活,朝屋內的齊妙喊道:
“妙妙,跟我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