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離開

宋懷時,我要走了

1

中午吃飯,向榆端著餐盤四處張望找空位。

突然,她的目光一頓。

不遠處的桌子坐著一幫人,宋懷時跟陸佳穗就在其中。

她與宋懷時對上視線,下一秒,她麵不改色地移開目光,端著餐盤徑直走過他們,找了處靠窗的位置就座。

她全程低著頭,生怕一抬頭就跟宋懷時對上視線。

她剛剛看到了宋懷時眼裏的掙紮,以及微微起身的動作,不過她裝作沒看到,目不斜視地走過。

他們之間不應該再有羈絆。

看到向榆移開視線,宋懷時想要起身的動作僵住,而後又慢慢坐回位置。

他看到向榆找了處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個人吃飯,身邊沒有朋友。

宋懷時心裏一緊,抿了抿唇。

他抬頭看向坐在對麵的陸佳穗,問:“你跟向榆不能和好嗎?”

陸佳穗也悶悶不樂地吃著飯,聞言道:“什麽和好,我才不要向她低頭。”

宋懷時扯著唇笑了下:“其實你不用為我說話的,你跟向榆也是朋友,這樣你們倆都會很難做的。”

陸佳穗:“什麽啊!我知道有關你們倆的事情我不應該插手,但我就是不太喜歡向榆隻拿你當上分工具。”

她小聲嘀咕:“她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宋懷時笑了下:“你看,你也知道她不是這樣的人。”

陸佳穗一愣。

宋懷時低聲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她有她自己的原因,我們不要再問了。”

他一抬眼,看到徐宣林直接走過去坐在了向榆身邊。

宋懷時驀地低頭一笑,這樣也好。

如果她不願意跟自己待在一起,換一個也行。

徐宣林也挺好的,他也真的改變了很多。

向榆感覺到自己身側落了一片陰影,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往旁邊看去。

徐宣林坐在她身側笑道:“你就吃這麽少?”

向榆問:“你怎麽在這兒?”

徐宣林:“看不出來?陪你吃飯。”

向榆皺了皺眉:“不用的。”

徐宣林渾不在意地夾了口菜:“你吃你的,我坐我的,你別管我就行了唄。”

向榆張了張嘴,剛想說點什麽就被他堵了回去。

徐宣林轉頭,一臉認真地說:“你放心,我們也是朋友?對吧?朋友一起吃頓飯怎麽了?”

但徐宣林說吃頓飯還真不隻是吃“頓”飯。

他經常坐到向榆身邊跟她一起吃飯,偶爾還會給她帶瓶水,她不要,他就直接塞到她懷裏然後跑開。

一月一次的休息日,向榆回到家時恰逢母親也正好回到家。

向叢已經把自己的東西搬走了,這個家就隻剩下她們母女三人了。

向母的身體還沒好,累倒之後她又開始發起高燒,後麵被診斷為胃癌中期。

這次回來收拾收拾東西,她就要去醫院化療了。

關於撫養權,向暮被判給爸爸,向榆被判給媽媽。

因為向母的身體,就算向暮再不願意,她也隻能跟著父親,等她這學期讀完,下學期就要轉學到父親那邊去了。而向榆可以照顧自己,平時又住校,倒也不需要向母多照顧。

向母得病的事情,向榆還是無意間得知的。

那時候聽說母親的狀態很不好,她就又請了個假出去看母親,無意間在病房門口聽見外婆跟母親的對話,才得知母親得癌了。

她們得知向榆知道後就沒再瞞著她,隻讓她別擔心,好好學習,讓她別為了這些事耽誤了高考,有外婆跟外公來城裏照顧向母。

客廳裏,向榆坐在一旁,耳邊是外婆的抱怨。她說是自己不好,當時還以為向叢是個顧家的好男人,是自己看走眼了。

聽到這話,向榆不禁想到那日從病房出來之前母親跟她說的話。

向母說:“小榆你一定不要早戀,一定不要。

“你一定要知道自己的未來比愛情更重要,未來是把握在你手上的,但愛情不是,它太不穩定了。

“小榆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媽媽隻有你跟妹妹了。以後媽媽跟妹妹就隻能靠你了。”

不知道為什麽,向母這番話說得莫名其妙。

後來外婆還打電話跟她說,讓她在學校裏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母親病倒後,她就是家裏的頂梁柱了。

然後她就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說了宋懷時的事情。

想到最近發生的種種,向榆心裏最後一道防線崩塌。

父親的出軌讓她開始焦慮,開始懷疑別人的承諾是不是也隻是個謊言或者隨口一說,她不敢再相信別人。

母親病倒後,讓她必須得一個人撐起這個家才能不散。

還有宋懷時之前的優秀跟現在越來越糟糕的成績對比,這無一不在指責是她耽誤了宋懷時。

所有人好像都在跟她說,讓她不要那麽相信所謂的承諾。

因此她才下定決心,要跟宋懷時分開一段時間。

陸佳穗跟向榆一直沒和好,雙方沒有人願意先低下頭。

向榆就這麽過著自己的生活,在學習上比以前更努力。

她還是會注意宋懷時的成績,經常會去樓下看理科班的年段排行榜。

宋懷時再也沒有上過前十,他就像是被遺忘了,成了眾多競爭者中的落敗者。

但向榆知道,宋懷時遲早會回去的,他會站回頂峰,因為他就是那樣的人。

然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向榆發現自己被人針對了。

是班上的幾個女生,為首的那個叫林瑩瑩,之前雖然不熟悉,但也不會這麽被針對。

林瑩瑩是家裏交了建校費被塞進三班的,但人緣好,偏科嚴重,別的都是吊車尾,隻有語文成績常年占據班裏的第一,所以語文老師格外喜歡她。

向榆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她們了,平時在班裏總是會被她們若有似無地針對。

例如走過她身邊的時候故意撞一下她,或是在發什麽東西的時候故意跳過她,還在班上傳播有關於她的謠言,說她是個渣女,喜歡玩弄別人的感情,平時的乖巧性格都是裝出來的。

那個年紀本就是聽風就是風,聽雨就是雨,外加向榆不去解釋,大部分人也就在無形中遠離了她。

陸佳穗現在除了上課大多數時間都不在班裏,對她們之間的矛盾都不知曉。

直到某次語文課上,語文老師組織班上的同學讀作文,而向榆的作文本又不見了。

隨後,她聽到老師在喊自己的名字。

就那麽一瞬間,向榆想到什麽,往林瑩瑩的方向看去。

林瑩瑩正好也在看向榆,見向榆看過來,她朝向榆彎了彎嘴角,笑容裏盡是嘲諷。

向榆一下就明白了。

老師見向榆半天沒有動靜,便問:“怎麽了?”

向榆抿了抿唇:“老師,我作文本不見了。”

果不其然,老師皺起眉:“又不見了?向榆你最近怎麽總是丟三落四的?前幾天不是試卷不在就是沒寫,你最近怎麽回事啊?有沒有把重心放在學習上?”

向榆低著頭不說話。

下課後,她走到林瑩瑩的位置前。

林瑩瑩上一秒還在跟人打趣,下一秒臉上的笑容就收斂了:“幹什麽?”

向榆冷著臉:“是你做的對吧?”

林瑩瑩笑:“什麽我做的?”

向榆:“有意思嗎,林瑩瑩?你這些小動作我小學時就不做了。”

林瑩瑩挑眉:“你在說什麽啊向榆,我怎麽聽不懂呢?”

“你承不承認無所謂,我就是想知道你為什麽突然針對我?”

林瑩瑩還是笑,沒正麵回答她:“你猜呢?”

向榆回到位置上,陸佳穗皺著眉問:“怎麽了?”

這是兩人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講話,但向榆沒感到詫異。

她搖頭:“沒事。”

她的糟心事不要讓別人跟她一起糟心。

2

自從作文本那件事後,林瑩瑩也不藏著掖著了,越發大膽地捉弄起向榆。

她甚至趁著向榆去吃飯時把向榆的日記本翻了出來,然後撕掉扔進了垃圾桶。

班上有同學看不下去說了幾句,也被她堵了回來。

學生時代大家都這樣,對這種學生總是又懼又怕,自然而然地也就不敢說什麽了。

向榆回來後看到自己位置周圍滿地的紙張,頓時心一緊,氣怎麽也忍不下去了。

看到坐在位子上笑得嫣然的林瑩瑩,向榆直接衝上前把她的課桌掀翻。

林瑩瑩猝不及防,慘叫一聲退開:“你有病啊?”

向榆直視她:“你非要做得這麽絕嗎?”

“你裝不下去了是吧?”說著,林瑩瑩直接上前推了向榆一把,“你倒是繼續忍啊,繼續裝啊。忍不了了,你還可以賣賣慘把宋懷時喊過來幫你啊。他不是最喜歡跟著你了嗎?”

“啪嗒!”

向榆腦子裏最後一根弦繃斷,她已經顧不上想什麽,直接伸手往林瑩瑩肩膀上推了一把,使林瑩瑩往後踉蹌了幾步。

等林瑩瑩反應過來後,抬手打了回去,兩個人互相拉扯著,林瑩瑩身邊的小姐妹紛紛上來幫忙,有人拉架,有人趁機打了向榆幾下。

周圍的桌椅被撞得歪七扭八,其他同學趕緊過來拉架。

“幹什麽啊你們!”

陸佳穗從門口一進來就看到向榆被林瑩瑩那一群人抓著頭發拉扯,當下氣不打一處來,立馬衝過去抓住林瑩瑩的手腕,往旁邊一折,然後推開:“林瑩瑩你有病啊!”

“陸佳穗你插什麽手?”

雖是罵著,但林瑩瑩也沒再上手。

陸佳穗沒搭理她,轉身查看向榆的情況:“沒事吧,小榆?”

向榆頭發淩亂,臉上被抓出的幾道口子正流著血。

氣氛一安靜下來,向榆的肩膀也跟著耷拉下來,她撥開陸佳穗的手,輕聲說了句“沒事”,然後就往門口走去。

見向榆走了,林瑩瑩忍不住嘲諷了一通:“都鬧掰了你還管什麽閑事,人家根本不領你的情。”

向榆跟陸佳穗冷戰的事情,班上的大多數人都看出來了。畢竟平日裏天天黏在一起的兩人都不在一起吃飯,也不一起上廁所了,大家也就在這些小事裏發現了兩人的不對勁。

陸佳穗冷冷地瞥了林瑩瑩一眼:“關你什麽事?”說完,她也沒等林瑩瑩有什麽反應就跑出去找人了。

但在學校找了一圈,她也沒找到向榆,情急之下,她就去找了宋懷時。

宋懷時見陸佳穗急匆匆地跑過來還有些詫異:“怎麽了?”

陸佳穗喘著氣:“小榆,小榆不見了。”

飯後時間,操場上到處都是閑逛的學生。

宋懷時在人群中找了一遍又一遍,目光落在每個人身上又收了回來。

找遍整個學校他也沒找到向榆。

找人的路上陸佳穗跟宋懷時說了下情況,聽完後宋懷時的呼吸像是被扼住了。

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向榆被班上的人排擠,被針對,而她對誰都沒說,隻是把這些事情都憋在了心裏。

那麽一瞬間,宋懷時的心裏充滿了後悔和憤怒,他那麽在意向榆,卻連她受到的遭遇都不知道。

他真該死。

“找到小榆了嗎?”

兩人一會合,陸佳穗便急急地問。

“沒有——”

突然,宋懷時腦海裏想到一個地方,那裏……

他讓陸佳穗回班上看看向榆回去沒有,自己則急匆匆地往學校綜合樓的方向跑去。

綜合樓位於學校的最角落,那裏除了上課時鮮有人過去。

它的旁邊有個廢棄的小操場,那裏除了偶爾會有體育生過去訓練也沒人會過去。

但那裏宋懷時跟向榆去過。

有段時間宋懷時打球不順,像是中了什麽魔咒一樣怎麽打都打不好。

臨近學校籃球賽,他不能給自己班級拖後腿,於是便天天去後操場的那個籃球場裏練球,隻有向榆陪著宋懷時。

那時候每到下午自習課結束,宋懷時下樓梯時總能看到向榆等在樓梯口。

她彎著眉眼笑:“打球?一起去?”

她去了也沒別的事幹,就坐在籃球架下托著腮幫看宋懷時練球。

宋懷時偶爾還會調侃:“看得懂嗎?”

向榆總是會笑:“不看球,看人。”

那時候周圍很安靜,而這旖旎的氣氛總惹得兩人紅透了臉頰。

最後雙雙而笑。

宋懷時的確在這兒找到向榆了。

她一個人坐在器材室旁邊的小巷子裏,也不管周圍的環境幹不幹淨,就一個人抱著膝蓋坐著。

聽到動靜,她麻木地回過頭。

兩人的視線對上。

一時間,沒有一個人說話,周圍隻有風的聲音。

“沒事吧?”宋懷時啟唇,音色沙啞,“你有沒有受傷?我送你去醫務室。”

向榆看著他,沒吭聲。

宋懷時又道:“快上課了。”

向榆收回視線,輕輕地“嗯”了聲。

但看她的樣子,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宋懷時走過去蹲在向榆麵前,躊躇片刻還是問道:“她們為什麽要針對你?”

話音一落,向榆愣了下,而後勾著唇嘲諷地笑了下:“不喜歡我吧。”

宋懷時心一揪。

他明明記得,向榆性子雖然不算活潑,但性格好,哪怕不跟班上的同學常接觸,但關係也還可以。

宋懷時說:“那你怎麽辦?她們要是還針對你怎麽辦?

“我去找她們好不好?

“我幫你去解決這件事行嗎?”

向榆站了起來,開始撇清關係:“不用。宋懷時,你不用管我的,我跟你沒什麽關係。”

宋懷時驀地紅了眼眶,唇瓣動了動沒說出一句話。

向榆一秒也看不下去了,轉身就往操場外走。

“想想。”

向榆身子一僵。

她聽到宋懷時問:“如果我偏要管呢?”

向榆倏然低下頭,薄碎的劉海遮住眼底的情緒。她沒回頭,盡力控製著聲線,冷聲說:“隨便你。”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操場。

隻要再待一秒,她就要對宋懷時破防了。

怎麽辦?

她又跟宋懷時拉扯上了。

宋懷時是在陸佳穗的帶領下找到林瑩瑩的。

彼時她正跟一群女生坐在操場上看別人打球賽。

見到宋懷時過來,林瑩瑩也沒帶什麽情緒,像是早就預料到了。

她挑眉:“宋懷時?”

宋懷時抬眼看了看她:“我來找你。”

林瑩瑩微微點了點下頜:“來為向榆出頭的?”

宋懷時沒說話。

“你想怎麽出頭?拉著我打一頓警告我,還是扯著我直接去教導處?”

林瑩瑩根本不否認自己欺負過向榆的事情,反而很爽快地承認了。

她對任何威脅都不怕,她從小當不良少女當到大也不是沒挨過打。教導處更不用怕了,她爸跟俞中的校長關係好,這些小事她爸會替她收拾好爛攤子。

“不是,”宋懷時開口,“我是想問問你,要怎麽做才能放過向榆?”

他一開口,不止林瑩瑩被驚到了,連陸佳穗都在旁邊瞪大眼睛:“宋懷時?”

她以為宋懷時會教訓林瑩瑩一頓,讓林瑩瑩別再針對向榆。

結果宋懷時沒有,他隻是低著頭,語氣低到塵埃裏地問了句,要怎麽做才能放過向榆。

林瑩瑩皺著眉:“搞什麽啊你?”

她以為宋懷時是來找她算賬的。

宋懷時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

林瑩瑩見宋懷時這樣反而不知所措了起來,麵對宋懷時的反問,她隨口說了句:“你求我啊。”

她原以為宋懷時會因此暴怒,畢竟她羞辱到他的人格了。

但沒有,她看到宋懷時頭低了低,輕聲說了句:“我求你。”

林瑩瑩一臉錯愕地看著宋懷時。

少年脊背挺直,但頭垂得很低,垂在一側的拳頭緊握著,像是在隱忍什麽。

陸佳穗站得低一些,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宋懷時那雙被碎發遮住的眼睛。

紅得像是充血。

就那麽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宋懷時明明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

林瑩瑩顯然是沒料想到宋懷時真的會向她低頭,她也不是真心想要羞辱他。

等反應過來,她神色不自然地移開視線:“算了,既然你都這樣了,我以後不針對向榆就是了。”

話音一落,她明顯看見宋懷時的肩膀塌下去,像是了了一件大事。

宋懷時沒抬頭,隻說了句“謝謝”人就走了。

陸佳穗反應過來後連忙跟上。

林瑩瑩身邊的小姐妹也剛從驚訝中緩過神來:“居然就這麽簡單?我還以為宋懷時是來找你麻煩的。”

林瑩瑩咂舌:“因為他把向榆放在了第一位。”

小姐妹沒聽懂,愣愣地“啊”了一聲。

林瑩瑩突然笑了下:“向榆怎麽這麽好運,遇上一個這樣的男生。”

陸佳穗跟在宋懷時身側,悄悄抬眼看了下宋懷時,他眼底的猩紅還沒褪去。

她喉嚨一哽:“宋懷時……”

宋懷時紅著眼眶轉頭對她笑:“你可以去找向榆了,讓她別擔心,不會有人再欺負她了。”

那時候陸佳穗很不理解宋懷時為什麽這麽做,她以為林瑩瑩那種人,宋懷時去嚇唬一下就不敢再作妖了。

結果宋懷時沒有,他反而好聲好氣地去求人家。

後來聽宋懷時一說,陸佳穗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初中宋懷時跟林瑩瑩一個班,林瑩瑩就是那種一點就炸的性格,而且叛逆得很,在好學生紮堆的俞中算是特別的一人。她根本不怕威脅,也不怕被打。

宋懷時說,對待林瑩瑩這種人不能來硬的,來硬的隻會加劇她的逆反心理。

他得把向榆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林瑩瑩實質上沒做出什麽傷害到向榆的事情,學校就算處罰也不會太重的。

“她性格就擺在那裏,吃軟不吃硬。如果是我跟她有矛盾,我肯定喜歡爽快地解決。但向榆不行,如果跟林瑩瑩來硬的,她可能會變本加厲地針對向榆。她會把我對她撒的氣撒在向榆身上,我不能讓向榆再受到一點傷害。”

陸佳穗說:“所以你選擇低頭,你選擇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家,你不要你的自尊了。”

“沒有什麽自尊,”宋懷時忽地一笑,“跟向榆比起來,這的確沒什麽重要的。”

向榆回到教室,發現原本扔在教室後麵垃圾桶的日記紙被擦幹淨放在她的桌麵上。

她走過去,陸佳穗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等向榆落座後,陸佳穗才開口解釋:“這些都是宋懷時替你撿回來擦幹淨的,他沒看,他是把紙的反麵朝著自己擦的。”

說到宋懷時,陸佳穗就想到剛剛宋懷時站在桌前,小心翼翼地擦著手中的紙,也不敢多看一眼。

她在旁邊看得很不是滋味。

向榆愣了一下,而後又像是沒什麽反應地點點頭,臉上絲毫不見觸動的模樣。

陸佳穗不死心,還是說:“宋懷時去找了林瑩瑩,他去求了她,林瑩瑩說以後不針對你了。”

向榆點頭:“謝謝。”

見她一副毫無波瀾的模樣,陸佳穗像是放棄了,隻好開口解釋:“我今天大概是弄懂了為什麽林瑩瑩要針對你,是因為徐宣林。”

徐宣林?

向榆皺了皺眉。

陸佳穗說:“林瑩瑩一直喜歡徐宣林。”

“最近你不是跟徐宣林走得近嗎?她可能因為這個就開始針對你了。”

向榆聽完後隻覺得複雜。

她是真沒想到自己身上還能發生這麽戲劇性的事情。

陸佳穗嘀咕:“林瑩瑩就是太閑了,都高三了還一點都不緊迫,天天搞這些有的沒的。”

向榆沒再說話,神色淡然地收起桌上的碎紙,然後從桌洞掏出試卷開始刷題。

陸佳穗見她一臉淡然的模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心裏暗自罵了句向榆沒有心。

她以為向榆真的就覺得這些事沒什麽大不了,對宋懷時也已經放下,所以對他做的所有事都不會動容。

直到她那天半夜迷迷糊糊起來,看到向榆一個人站在陽台。

她悄悄側過頭去看,耳朵裏卻聽到細小的抽泣聲。

向榆在哭。

她肩膀微微抖動,嬌小得讓人看著心疼。

她這模樣和平時那溫和不在意任何事的模樣截然不同。

那天晚上,陸佳穗回想了向榆最近種種怪異的舉動,突然發現一些自己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但她沒有細想,也沒打算去問。

既然向榆不打算講,那自己就不要再去過分地探究她的隱私。

但陸佳穗弄清楚了一件事,向榆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有她自己的原因。

陸佳穗也沒打算去跟宋懷時說,作為朋友,她還是不要再插足兩人之間的事了。

幾天後,薑韻休養好身體回來。

在薑韻的牽線搭橋下,再加上陸佳穗本就跟向榆有和好的意向,兩人慢慢和好。

3

十月底,學校舉辦了運動會。

但這次運動會沒有高三學生的事了,他們隻能坐在教室刷刷卷子,被題海淹沒。

向榆每周都會去排名榜那兒看,前十名的位置宋懷時的名字依然沒有出現在上麵。

他的排名在十多名徘徊。

但她知道,假以時日,宋懷時會回到那個頂峰。

看完成績後,向榆也準備回教室去自習。

幾日超負荷的學習已經讓她筋疲力盡,整個人累得連眼皮都懶得抬。走樓梯時她也垂著眼,一步一步慢吞吞地爬著樓梯。

忽而,眼前落下陰影。

向榆沒多慮,以為是過路的同學,就側身讓了讓,自己仍低著頭往上走。

“向榆。”

與身旁的人擦肩而過時,她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

她的身子僵了僵,而後抬起頭,慢吞吞地掀開眼皮。

果然是宋懷時。

他似乎剪頭發了,額前的劉海短了不少,看起來比之前更有精氣神了。

向榆溫暾地點點頭,像是對待普通同學一樣跟他打招呼。

宋懷時問:“你剛剛去哪兒了?”

向榆:“下去轉了轉,透透氣。你最近成績怎麽樣啊?”

她問得自然,好似剛剛去看成績的不是她。

話音一落,宋懷時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緊張:“挺好的,也都盡力了。”

向榆點點頭。

其實這成績對於宋懷時最近的狀態來說是挺好的了,但對於宋懷時這個人,這成績遠遠不夠。

宋懷時:“下次周考,我盡量回到前十。”

向榆“嗯”了一聲:“加油。”

說完,兩人之間又沒了話。

等了片刻,向榆剛準備開口道別,就被宋懷時搶先一步。

他問:“我們能聊聊嗎?”

向榆看了他一眼。

少年還是熟悉的眉眼,隻是這眉宇間沒有了曾經的驕傲,隻剩下小心翼翼。

她想到自己的事情,這段時間她已經慢慢冷靜了下來。

對於她與宋懷時的關係,向榆也覺得不該那樣不明不白地斷了,對誰都不好,索性趁著這個機會跟宋懷時說一說,她也就答應了下來。

兩人上了樓,站在兩棟樓之間的走廊上,身子麵對著操場,也不看對方。

正好是飯點,高三這邊的學生不是在學習就是在食堂吃飯,走廊上鮮有人經過。

向榆手肘撐著欄杆,也不開口說話。

宋懷時躊躇片刻後,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最近怎麽樣?成績那些還行嗎?與班上的同學人際關係怎麽樣?還有人刁難你嗎?”

向榆笑了下,隨後搖搖頭:“沒有,我都挺好的。”

宋懷時鬆了口氣:“那就好。”

“宋懷時,”向榆突然喊他,視線對上他的眼睛,“那件事情,我一直沒能跟你說句謝謝。”

宋懷時:“沒什麽好謝的。”

向榆搖頭:“你做了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弄到最後,也隻能跟你說一句謝謝。”

宋懷時說:“那件事對我來說的確沒什麽,你更重要。”

話音一落,他又道:“這段時間的冷靜,也讓我想了很多事情,我也一直在等。”

他沒有說他在等什麽,但向榆清楚。

向榆:“最近這段時間,你是在等我來找你嗎?”

宋懷時:“我知道你不擅長主動。我的確一直在等,但我不是在等你的道謝和道歉,我隻是在等你想通,一直到現在。向榆,如果你方便的話,你能跟我說說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嗎?是我做了什麽讓你感到厭惡的事情嗎?”

少年說得委婉,語氣也很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下一秒會惹向榆不高興。

向榆笑了下,搖頭:“你是一個很好的男生,我也挺慶幸自己在高中期間能認識你。是我自己的原因,是我不夠好,我沒辦法對你敞開心扉,沒辦法對你持以百分百的信任。我大概也跟她們說的一樣,我不是一個好——”

“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宋懷時打斷她。

向榆突然有點想哭。

為什麽宋懷時會這麽好?

他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在不知道原因的情況下被自己那樣對待,而他卻沒有一點埋怨,從頭到尾不管她做了什麽,他都依舊認為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

向榆笑著抹了抹眼角,那裏已經變得濕潤:“其實那天下午,班主任找我去了辦公室。”

她沒有挑明,但一句話就能讓宋懷時懂了。

他給向榆遞了一張紙巾:“你被班主任教訓了是嗎?對不起,向榆。”

向榆搖頭:“沒有,他們就是勸我把重心放在學習上。他們說了很多話,我覺得挺對的,老師也是為了我們好。我們現在的確不應該走得這麽近,這個年紀不能觸碰的禁忌我們差點就要碰到了。宋懷時,我們之間應該是要保持一段距離的。

“我那時候其實也挺迷茫,關於你的成績,我不想拖累你,也不想拉你的後腿。我希望我跟你的關係是在幫你進步,而不是拖累你退步。所以在那種情況下,我很焦慮。

“我以為我們的關係是共同進步,可是隻有我一個人在進步,你因為我,在退步。

“宋懷時,我真的很糾結,每天都很煩躁。”

宋懷時看著她:“嗯,我知道。”

我知道你會因此焦慮。

“所以我就變成了那樣子,我那時候沒有別的想法,我隻想擺脫這個焦慮。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在那個情況下,我選擇了推開你。”

一段話說完,向榆突然道歉:“對不起啊宋懷時,我那時候對你說了過分的話。”

宋懷時笑了下:“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安靜了一會兒,宋懷時突然道:“其實我今天來找你不隻是為了這個,還有別的。”

向榆看著他,沒說話。

宋懷時小聲問:“向榆,我就是想問問,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還能一起考江大嗎?”

問完這些話,宋懷時的神色也有些緊張,其實他心裏也沒底。

向榆愣了下。

宋懷時怕她拒絕,連忙道:“不用走近,就像現在這樣的關係。隻是約好一起考江大,就這樣。

“我覺得我們倆能維持這個關係也挺好,如果你不放心的話,我們聯係少一點也沒關係。”

向榆抬手打斷他說話。

宋懷時的聲音戛然而止。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向榆沒有移開視線,大大方方毫不掩飾。

少女站在欄杆旁,最後一點光照在向榆身上,給她的發絲鍍了一層光暈。

四周很安靜,耳邊隻有風的聲音。

她說:“宋懷時,我要走了。”

上個周末,學校放了月假。

放學後向榆照例去了醫院。

剛到病房門口,她就聽到外婆和林阿姨在門口說話。

“俞峽這邊的醫療水平肯定沒有那邊好,小禾去那邊肯定會好一些啊。”這是林阿姨的聲音。

外婆有些猶豫:“那邊啊……”

“阿姨您在擔心錢的事情還是什麽?去那邊的確花銷會比較大,但小禾的費用向家那個不是說會出嗎?他對不起小禾,就想拿這個買心安,我們就拿嘛,說到底還是小禾的病重要。”

外婆:“不是,我是擔心小榆。去那邊的話我和老頭子都會過去,家裏沒有人照顧小榆了。”

“您二老都過去了,那讓小榆也跟著一起過去吧。你們都在那邊,我還可以照顧你們。”

……

向榆繞開她們走進病房。

向母躺在病**,人瘦了一圈,有氣無力的。

見到向榆來,她幹瘦的臉上總算是露了點笑意:“放假了啊?”

向榆揚起笑:“嗯。”

“晚飯吃了嗎?”

向母跟她嘮了幾句家常,她都一一作答。

向母問:“月考怎麽樣啊?”

向榆笑了下:“挺好的,很穩定。”

見向榆笑著,向母也盡力扯著唇笑了笑:“那就好,小榆啊,你想考什麽大學?”

向榆的腦海裏突然浮現了江大的名字,她想起從前與宋懷時的約定。

她靜了一會兒,道:“我想考江大。”

向母道:“那可不好考,不過我相信我的女兒。”她的目光看向天花板,“人是該往外麵走走,不要局限在一個城市,一輩子都被困在這兒。”

向榆呼吸一窒,她想到剛剛在走廊上聽到的對話。

病房裏很安靜,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其他兩張床的病人都出去做檢查了,整個房間內隻有她們母女二人。

“媽。”向榆突然喊道。

向母遲緩地轉了過來:“怎麽了?”

向榆輕聲問:“你想出去嗎?離開俞峽,去別的城市。”

她喜歡俞峽這個城市,如果可以,她想在這裏待上一輩子。

但比起這個城市,她更希望母親能夠痊愈。

之前心理醫生也說過,以向母的狀態,換個生活環境心情或許會好一些。

所以,如果母親想要離開,她願意跟著母親一起離開。

病**的向母突然笑了下:“小榆。”

向榆眨了眨眼。

“我在這個城市待了數十年,每一年都在為別人而活。以前是你父親,後來是你和妹妹。媽媽年輕的時候也渴望外麵的世界,想去大城市,去闖,去拚搏,但我最後還是選擇了安逸,留在俞峽與你父親組成一個家。

“可是我安逸嗎?生活裏的每一件事無一不在壓倒我,就算我每天起早貪黑地工作,盡心盡力地照顧身邊的人,生活依舊沒有善待我。

“我選擇了安逸,所以才留在俞峽。但現在我發現,好像我留在俞峽,生活也沒有如意。”

這是向榆第一次聽見母親跟她抱怨起生活的苦。

她這時候才切身感受到母親這麽多年的不易,以及母親深深隱忍的苦楚。

“如果可以,以後帶媽媽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向母回過頭,衝她笑了下:“媽媽盡量堅持一下,好好活到我的小榆高考結束。”

向榆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趴在母親床前,肩膀微微顫抖,似乎想把最近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哭出來。

向母的手輕輕在向榆的背上拍著,一如既往的溫柔。

向榆主動跟外婆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外婆還有些驚訝,震驚之餘過後又滿是擔憂。

外婆皺著眉:“小榆啊,你可得想清楚,轉學不是那麽好轉的,那邊的環境也跟俞峽不一樣,你現在高三,到時候跟不上咋辦?”

向榆說:“可是我放不下媽媽。到那邊以後我想走讀,每天都可以陪陪媽媽。”

她也不知道母親能活多久,多陪伴一天總是好的。

她根本不想離開母親。

林阿姨雖然擔心向榆的學習,但也挺支持向榆跟著一塊兒過去的想法:“小禾這情況,小榆多陪著也是好的。都在省內,教學上麵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小榆這孩子努力,到那邊肯定也能跟上。”

外婆猶豫不決,最後看了眼病房才算是確定下來。

在外婆點頭的那一刻起,向榆就清楚,自己要離開了。

至於什麽時候回來,她也不知道。

但她其實也有點不舍,舍不得俞中的人和事。

可是又有什麽辦法?

她總得離開。

聽到向榆麵不改色地說出這句話,宋懷時心裏一咯噔。

他慌了。

宋懷時忙問:“什麽?你要走了?你要去哪兒?”

向榆:“可能過幾個星期吧,我要轉學了,去臨安那邊。”

“好端端的怎麽就突然要轉學了?”

向榆沒吭聲。

“你走了,我要怎麽辦?我要去哪裏找你?我怎樣才能找到你?”

宋懷時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眼睛直直地盯著向榆看。

“宋懷時。”向榆抬手按住宋懷時,讓他的手停止顫動。

她輕聲道:“我很喜歡俞峽這座城市,以及這座城市裏的人和事。”

包括你。

宋懷時的呼吸像是被按了放慢鍵。

“你知道的,這個年紀,什麽承諾都不能當真。

“我前段時間情緒有些不太穩定,所以我先一步違背了我倆的約定。

“我不是一個勇敢並且主動的人,你知道的。這次離開,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我已經不敢再跟你做什麽約定了,我無法保證我是否能夠做到這個承諾。”

宋懷時啞著聲:“向榆,我不逼你。但有件事情,我真的必須問清楚。”

向榆:“你問。”

宋懷時問:“我們還一起上江大嗎?”

意思不言而喻,他從來不舍得放下。

向榆笑著搖頭。

她永遠不敢邁出那一步,也不敢跟任何人做出承諾。

宋懷時做了這麽多,朝著她走了這麽多步,現在隻要她向前走一步,兩人也許就會有好的結局。

但向榆真的敢嗎?

她父親的背叛,真的還能讓她相信年少的感情嗎?

“宋懷時,你放下我吧。”

她不敢朝他邁一步,也始終擺脫不了父親出軌的陰影。

她已經不想再去麵對感情的事情了。

4

向榆轉學的事情是在兩周後才確定下來的。

那時候她已經辦好轉學手續,上完那天的課就可以離開了。

臨走時,程定利用最後一節課在班上開了班會,提起了這件事。

“向榆因為家裏的原因,之後就要轉學去臨安了,大家和向榆當了快兩年的同學,現在她要走了,大家一起祝她學業進步,前程似錦。”

“嘩嘩嘩!”

台下響起掌聲。

向榆迎著四麵八方看來的視線,溫暾地笑了笑。

她看向身旁的陸佳穗,陸佳穗沒有什麽反應,但臉上的神色不難看出是在生悶氣。

她怪向榆這麽大的事情不提前說,覺得向榆並沒有把她當作朋友。

這個氣生著生著,就生到現在還沒好。

想到這兒,向榆暗自歎了口氣,隨後伸手在桌下拉住陸佳穗的手。

她感覺到陸佳穗的手輕輕一顫,身子似乎也僵硬了不少。

陸佳穗沒抽開手,隻用餘光瞥了她一眼,就別扭地看向別處:“幹什麽啊?”

向榆輕聲道歉:“對不起啊,佳穗。”

陸佳穗還是臭著一張臉沒說話。

向榆:“轉學這件事我不是有意要瞞著不告訴你的,我就是覺得這種事情沒到最終確定下來也不太好說,萬一發生什麽意外中途不轉學了,那大家不就白難過一場了嗎?轉學的確是因為我家裏發生了一些事情,得去臨安那邊。到那邊以後,我也會記得跟你聯絡的。”

陸佳穗扯了扯嘴角,嘟囔:“好吧,我也不是因為你不跟我說轉學的原因,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事情。我就是覺得,我們是好朋友,好朋友是應該告知這些大事的。”

向榆彎著唇笑了下:“好,以後我會記住的。”

陸佳穗頓時露出笑容,回頭衝向榆揚起笑。

但笑著笑著,她的眼眶慢慢變紅,揚著的嘴角也耷拉下去。

向榆問:“怎麽啦?怎麽又不高興了?”

陸佳穗哽咽著:“小榆,我舍不得你。”

向榆心裏一震,見這場景眼睛也忍不住跟著發澀。

她佯裝鎮定,拍著陸佳穗的背回過身:“好啦,該聽課了,不然一會兒該被程老點名了。”

陸佳穗點點頭。

向榆輕聲笑了下:“佳穗,這是最後一堂和你還有薑韻一起上的課了。”

陸佳穗剛剛止住的眼淚瞬間又嘩啦啦掉了下來,一顆顆“金豆子”砸在桌麵上,她努力壓抑著哭聲,隱藏在班上喧鬧的氛圍當中。

向榆緊緊拉著她的手,手掌間已經沁出細汗,但仍不舍得鬆開。

最後一堂課,她們握著手直到下課。

下課後,陸佳穗跟薑韻陪著向榆一起回了寢室收拾東西。

三個人收拾那麽一點東西其實很快,而且棉被那些在中午的時候已經被向榆的家裏人拿了回去,現在留下的隻有一些生活用品。

“小榆。”

向榆抬起頭,看見薑韻拿著一瓶洗衣液從陽台走了進來:“洗衣液你還要嗎?”

陸佳穗站得近,先一步接過,拿著洗衣液掂了掂:“好像沒剩多少了,也挺難帶的,要不扔了吧?”

向榆笑著搖搖頭,朝著陸佳穗伸出手:“給我吧。”

這個洗衣液是從前她和宋懷時一起選的味道。

這個牌子裏這個味道的洗衣液現在已經停產了,之前她想買幾瓶囤著的時候就找不到了。

對於向榆這怪異的舉動,陸佳穗跟薑韻沒想太多,把洗衣液遞給向榆後就去收拾別的東西了。

向榆東西不多,收拾完隻有一個行李箱。

陸佳穗先一步把她的行李箱拉了出去,向榆最後回頭看了眼這個寢室,然後取下鑰匙放在寢室的桌子上,轉身離開。

等三人拖著行李箱到校門口時,居然看到了兩個意想不到的人。

是徐宣林和程淮。

薑韻快步走了過去:“你怎麽來了?”

程淮笑道:“徐宣林要來,我想著你肯定也在這兒,就跟著過來了。”

他轉頭看向向榆:“一路順風啊,向榆。”

向榆點點頭:“謝謝。”

她跟程淮交情不深,基本隻有點頭之交。

在門口等人的時候,薑韻拉著程淮在旁邊說話,陸佳穗也跟著他們閑聊。

徐宣林趁機湊到向榆身邊:“你不夠朋友啊向榆,要轉學了都不跟我提一下。”

向榆朝他笑了笑:“這又不是什麽大事。”

“要走了還不算大事啊?”徐宣林白了她一眼,“聽程淮說,你要去臨安?”

向榆點點頭。

“那離得倒不遠,平時放假了我還可以過去找你。”

向榆哭笑不得:“你來臨安找我幹什麽?”

“我找你還需要理由?”徐宣林一臉無所謂,“我吧,就是擔心你在那邊又被人欺負了然後一聲不吭,所以我隻能隨時過去考察一下情況,看看你會不會被欺負。”

向榆笑了兩聲,沒作答。

突然,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視線越過徐宣林往教學樓的方向看了過去。

徐宣林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笑著逗趣:“別看啦,宋懷時沒來,他請假了。”

向榆收回視線笑了笑,臉上也沒浮現什麽情緒。

宋懷時大概是不知道向榆今天要走,所以兩人也見不到最後一麵了。

兩人一同麵對著校門外靜默了許久,就在向榆準備開口說點什麽的時候,徐宣林先一步喊了聲她的名字:“向榆。”

向榆側頭看了徐宣林一眼,徐宣林依舊盯著校門口沒看她。

他說:“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好。”

恰巧,門口有輛轎車堪堪停住,向榆認出那是林阿姨的車子。

她沒急著往前走,而是靜靜地盯著車子,然後對徐宣林說:“我也是,我也希望你能好。”

“小榆,那是不是你家裏人的車子?”耳邊傳來陸佳穗的聲音。

向榆應了聲,拖著行李箱準備往前走。

突然,一隻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向榆回過頭,看到徐宣林紅著一雙眼,笑著說:“路上小心,一路平安啊向榆。”

向榆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還是笑著點點頭。

謝謝你啊,徐宣林。

向榆上了後座,車子開動。

向榆沒降下車窗,收回視線便不再往那邊看。

“小榆在學校有這麽多朋友啊。”林阿姨打著方向盤在前麵調笑。

向榆笑著點點頭。

林阿姨笑著說:“看來小榆很受歡迎。”

向榆輕笑著歎了口氣,低聲道:“沒有。”

她隻有這麽幾個朋友。

一路上林阿姨都在跟向榆說著話,讓她去了臨安以後安心學習,平時有空就多陪陪媽媽。

林阿姨是向母的發小,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關係一直很好。

她嫁到臨安也就定居在那邊,這次來俞峽看向母也是專門請假回來的。

林阿姨一直陪伴在向母身邊。因為向榆外婆家隻有向母一個孩子,醫院裏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向榆的外公外婆弄不明白,都是林阿姨弄的,她對向榆也像是對自己親生的孩子一樣。

車子開到小區門口時,林阿姨突然說:“小榆啊,你在臨安那邊的轉學手續都已經辦妥了。在臨大附中,跟小池一個班,平時讓小池照顧照顧你。”

蕭池是林阿姨的兒子,因為一個在臨安一個在俞峽,所以雖然兩人的媽媽關係很好,但向榆也隻見過他幾次。

向榆乖巧地點點頭。

車子開進小區,即將開到家樓下時,她在那兒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瞬間愣住了,眼裏也隻剩下少年孤寂的身影。

她一推開車門,宋懷時的視線就看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最後是向榆先有反應,她幾步走了過去,站在宋懷時麵前。

因為身高差,向榆隻能抬著眼:“你怎麽在這兒?”

宋懷時低下頭:“等你。”

林阿姨從身後走了過來:“怎麽啦小榆,是同學嗎?”

向榆點點頭。

宋懷時也跟著打招呼:“阿姨你好,我是向榆的同學宋懷時。”

林阿姨笑著點頭:“同學真好啊,一個個都來送你了。”

她拖了拖行李箱:“那行,你們聊,我先上去了。”

等林阿姨走後,宋懷時先一步說:“中午聽程淮說了你今天要走,所以就回了趟家,然後來這裏找你了。”

向榆有點蒙,直到宋懷時遞過來一個東西。

她低頭一看,是一塊金牌。

是高二時宋懷時參加跳遠項目拿的金牌,當時這塊金牌還掛在她的脖頸過。

向榆第一時間沒接話,而是問:“你給我這個幹什麽?”

宋懷時垂著眼:“知道你要走,我回家把它找了出來,這個當作送行禮物。”

他低聲道:“祝你平安,向榆。”

向榆從他手中接過金牌,動作緩慢。

送金牌的意義不言而喻。

這是兩人的一個羈絆。

宋懷時送完金牌就沒話了,向榆知道他還得趕回學校,也沒打算多說些什麽話,兩人現在的關係也沒有當初那麽親密。

宋懷時問:“你什麽時候走?”

“明天。”

宋懷時點點頭,抬手屈著手指輕輕觸碰了下向榆的臉頰:“那好,向榆,記住我說的話。”

一定要平平安安。

說完,宋懷時率先轉身離開。

向榆盯著他離開的背影,也沒有急著上樓。

似乎是有感應,宋懷時在走到拐角處時,微微側身回頭看向向榆,然後,他抬起手衝向榆揮了揮。

雖然隔得很遠,但向榆還是能感覺到,他的臉上肯定掛著笑容。

宋懷時收回手,身子走過拐角,直至消失。

就那麽一瞬間,向榆的眼淚奪眶而出,淚珠無聲地滑過她的臉頰,然後滴在衣領上滲進去,消失不見。

向榆回到家,林阿姨正在跟外婆叮囑什麽,見到向榆回來了,她露出笑:“聊完啦?”

向榆點點頭。

“小榆跟那男孩子什麽關係呀?看著有點不一樣哦!”林阿姨揶揄道。

向榆幾乎是一瞬間紅了臉:“沒有。”

林阿姨見好就收:“行啦,我不說了。”

她轉頭跟外婆說:“阿姨,那你們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來接你們啊。”

外婆笑著點頭:“小意啊,麻煩你了。”

林阿姨:“這有什麽好麻煩的,您好好休息啊。”

她轉頭跟向榆說:“小榆照顧好外婆啊。”

向榆應了聲。

林阿姨又說了幾句話才離開。

等林阿姨走後,外婆突然問:“剛剛你林姨說的什麽男孩子?我們小榆有喜歡的人了?”

向榆笑著打哈哈:“林阿姨她開玩笑呢,那是我的……”

最後一句話,向榆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心裏躊躇著該怎麽形容她與宋懷時的關係。

最後,她隻是笑了下:“我的同學罷了。”

5

到了臨安,一家人住進了新租的房子裏。

這個房子有七十平方米,在林阿姨家旁邊,主要是方便兩家走動。

向榆跟著外婆到新房子裏簡單收拾了下,就一起去林阿姨那兒吃飯了。

林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當接風宴,向榆到的時候,整個房子都已經飄滿飯菜的香味了。

“來了呀,隨便坐,當自己家哦。”林阿姨忙著出來招呼兩句又鑽回廚房。

向榆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茶幾上擺了滿滿一桌子的零食,電視機也已經被人貼心地調到最近熱播的電視劇。

向榆視線轉了轉,看到電視機櫃上擺放的幾張照片。

有全家福,也有林阿姨和她老公的照片。

每一張照片裏林阿姨都笑得很開心,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

細想也是,林阿姨明明是跟媽媽一樣的年紀,臉上的細紋都沒有幾條。

當年林阿姨選擇來到臨安,在大城市打拚,然後在這兒遇到了她的丈夫,兩人從戀愛到結婚,一路都是順風順水。

而媽媽呢?她和林阿姨就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

向榆突然想到,如果當時媽媽沒有遇到爸爸,她也選擇跟林阿姨一樣往外闖,那她現在也不會有那麽多遺憾了吧。

林阿姨的家庭就跟宋懷時家一樣美滿,都是她最羨慕的。

午飯時間,林阿姨的先生蕭成匆匆從公司趕了回來。

他把公文包一放,先是跟向榆他們打了個招呼,就趕到廚房裏去幫林阿姨的忙。

然後林阿姨解下圍裙從廚房裏走了出來,坐到沙發這邊陪他們聊天。

聊到一半,林阿姨突然道:“哎呀,我忘記了。”

向榆一愣,就見林阿姨扯著嗓子衝廚房喊:“小池昨天晚上回來了沒有?”

“回來了,大半夜回來的,現在大概在房間睡覺。”蕭成應道。

林阿姨拍了拍向榆的手:“小榆你先看著電視,阿姨上去把我兒子喊下來。”

向榆點點頭。

林阿姨上了樓後,沒幾分鍾又下了樓,抱怨蕭池睡得跟死豬一樣,怎麽都喊不醒。

外婆笑著道:“孩子要睡就讓他睡吧。”

林阿姨點頭稱是。

一直到開飯,林阿姨的兒子蕭池才下樓。

少年穿著白衛衣和家居褲,懶洋洋地走下樓到餐桌前,全然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蕭池眼皮一抬,率先看到向榆的外婆和外公,不等林阿姨開口,他就先一步打了招呼:“爺爺奶奶好。”

外婆笑著抓著他的手拍了拍:“好孩子。”

蕭池笑著應聲,手也沒抽回來。

林阿姨似乎對他的舉動很滿意,連帶著對他睡懶覺的怨氣都少了許多。她拍了拍向榆的背:“來,小池,這位還認識不?”

蕭池盯著向榆看了一會兒,隨後嘴角一彎,吊兒郎當地笑著:“向榆?”

向榆跟著點點頭。

她有點驚訝,沒想到隻有過幾麵之緣的蕭池還記得她。

林阿姨也滿意地點點頭:“得虧你還記得,你們都這麽多年沒見麵了。”

蕭池笑道:“你兒子記憶力好。”

“貧嘴。”林阿姨笑罵了一句,繼而又道,“向榆因為許阿姨的事情轉學到這邊來了,媽把她弄到你們班了,平時你多照顧照顧她。”

“知道啦。”蕭池懶懶地應了聲。

“行了,那咱們吃飯吧。”

隔天,向榆去了附中報到,在附中開始了新的生活。

隻是偶爾,她還是會收到有關於宋懷時的消息,或是想到宋懷時。

“向榆,”蕭池往她桌上丟了個快遞,“我看門衛那兒有你的快遞,順路就給你拿回來了。”

向榆一愣。

快遞?什麽快遞?她最近買過東西嗎?

等她拆開快遞後,才發現這個快遞是誰寄的。

字條上寫著:降溫了,注意保暖,別感冒了。

沒有署名,但向榆知道這條圍巾是誰寄的。

除了宋懷時,還有誰會疊當時兩個人傳字條的疊法呢?

此後每隔一段時間,宋懷時都會往向榆這兒寄點東西。

什麽雜七雜八的都有,圍巾手套、糖果零食,還有一些數學筆記。

這些東西都沒有署名,但無一例外都來自那個在俞峽的人。

新年,向榆跟外公外婆去醫院陪完母親後,就回到出租房。

外公外婆是老人家,他們這個年紀已經不習慣守歲了,跟向榆看了一會兒春晚後就回房間睡覺了。

向榆一個人待在空**的房間裏,顯得孤獨。

“丁零零!”身側的手機突然響起。

向榆一愣,拿起手機。

是向暮打來的電話。

向榆抿了抿唇,摁下接聽鍵。

“姐姐!”電話一通,那邊就傳來了向暮活潑的聲音。

向榆彎著唇笑了下:“怎麽啦?”

“什麽怎麽了!過年了當然是打電話跟你說新年快樂呀!”

聞言,向榆忍不住笑了兩聲:“好,新年快樂。”

向母和向父離婚後,向榆姐妹倆一個歸向母一個歸向父。

向榆因為母親治病來了臨安,而向暮跟著父親去了他那邊,姐妹倆上一次見麵還是在臨走之際。

向暮嘰嘰喳喳地跟向榆聊了一會兒,一會兒問媽媽怎麽樣,一會兒又說自己在新學校交到了好朋友。

向榆一直認真地聽著她的碎碎念,嘴角含著笑意。

突然,電話那頭的向暮聲音變得哽咽:“姐姐……”

向榆一下慌了起來,她直起身子衝著電話那頭問道:“怎麽了,暮暮?發生什麽事情了?”

“姐姐,我想回家。”

心裏最柔軟的那一處地方被狠狠擊中,向榆拿著電話,嚅動著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緩了一會兒,她才放柔聲音問道:“怎麽啦?是在那邊生活得不開心嗎?”

向暮哭著:“不是,我就是想回家。”

向榆的眼眶紅了,但她還得強撐著笑,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爸爸那裏也是你的家啊。”

“這裏不是我的家,”向暮的哭腔通過聽筒傳了過來,“這裏是他和別人的家。”

向榆喉嚨一緊,說不出話來。

她的妹妹本該生活得很幸福,會在媽媽和姐姐的陪伴下好好成長。

但這個年紀的她們又能做什麽呢?

她隻能不停地安慰自己的妹妹,嘴上說著很多話,卻起不到一點作用,最後隻能恨自己無能為力。

向榆安慰了向暮幾句,承諾自己以後會來接她的。

“姐姐,可是我現在就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怎麽生活?外婆外公年歲已大,照顧生病的媽媽都已經很吃力了,現在全家還有誰能夠騰出精力照顧向暮呢?

她現在高三,每天走讀,晚自習上到九點半才回家,第二天早上六點出門。她想把妹妹接過來一起生活,但顯然也不可能,她照顧不了向暮。

向榆隻能拒絕:“暮暮,你好好聽話,等姐姐高考完,我帶你回來跟媽媽過暑假。”

掛了向暮的電話後,向榆身子後仰,靠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發愣。

電視機裏放著春晚的小品,耳邊也有幾聲鞭炮聲響起,僅有的年味都在提醒她今天是除夕。

“啪嗒!”突然,她聽到窗邊響起石頭砸玻璃的聲音。

大概是某個頑皮的小孩。

她踩上拖鞋走過去查看,推開窗戶,窗下空無一人。

向榆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幻聽了,剛準備合上窗戶,她看到自己眼前出現一束光,隨後,那束光在空中炸裂,形成煙花。

向榆愣愣地盯著天空中的煙花。

它不斷在空中變幻著顏色,一朵又一朵地綻放。

直到最後一朵煙花在空中綻放,宣告了這場煙花秀的結束。

向榆垂了垂眼,收回視線後關上窗。

臨安的城裏是禁鞭的,除非市裏統一放,否則放煙花被抓到是要被罰款的。所以一直到除夕夜這天也隻有零星幾朵煙花從四處綻放。

但難得,現下有一朵煙花在她眼前綻放,讓她看了一場煙花秀。

她不知道是沾了誰的光。

但是看到這場煙花秀,向榆突然想到了去年過年時宋懷時為她放的那一場煙花。

那是最驚豔,也是最令她難忘的煙花秀。

回到沙發上,向榆打開手機登錄社交軟件,在上麵發布了一條動態——

今年看到煙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