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蓁蓁，跟媽媽回家
蘇明禮輕柔地捏了捏雲蓁冰涼的指尖，失笑地搖頭：“醫生以為是我。可我知道不是。怎麽可能是？”
驀地，他回頭看向陸卓景。
西沉的夕陽橘色的光線照在蘇明禮憂鬱的臉上，更添濃稠的落寞。
背光陰暗中的男人眉宇微動，他像是知道答案，又想聽別人說出來。
靜默許久，仿佛隔了一個世紀。
蘇明禮失聲笑道：“陸卓景。”
這三個字像是一句話的開頭，但他自己清楚這是他妄念的終點。
他沒再看明顯有了動作的男人，回頭將目光停留在雲蓁睡夢中依舊淡淡蹙著的眉頭，抬手用拇指充滿愛意地揉了揉。
嗓音低沉帶著幾分自嘲：“從那刻起我知道了自己永遠都不會得到她的愛。她對你的感情有著太深的羈絆。”
說完這些，蘇明禮沒有顧及作為雲蓁丈夫的陸卓景還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俯身輕柔地吻了吻她的額頭。
像是在為自己這麽多年的感情做道別。
陸卓景沒有阻止，盡管他的黑眸已經冷芒流動。
抬起身，蘇明禮眸底的光漸亮，嗓音輕柔低緩像是怕吵醒眼前人：“你相信她這次也會為了你挺過來嗎？”
這句話是在問陸卓景也是在問自己。
病房內寂靜，夕陽最後一絲餘光完全沒入地平線下。
蘇明禮知道這個問題無解，隻有交給時間來回答。
他挺了挺背脊，再無流連地轉身離開。
當快走到門邊時，聽見陸卓景說道：“謝謝。”
蘇明禮低頭苦笑，手摁在把手上堅定推門而出。
從蘇明禮來過那天後，陸卓景終於意識到雲蓁是活著的，隻是不知道該怎麽醒來而已。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清醒地活下去。
陪著她。
一個月，二個月，一年，十年，哪怕是一輩子。
……
雲蓁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陷入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混沌之中的。
前一刻三叔還在問她，她有沒有愛過他？後一刻周圍的景物全部都消散殆盡。
這樣的場景她經曆過一次，那次她也被困了好久，直到嬰兒的啼哭聲日複一日地在她耳邊響起。
她在煩不勝煩中睜開了眼。
如今她在等，等那個能帶她出黑暗的人。
倏爾抱頭團坐在混沌中的她，從膝蓋上露出雙眸，忽地在黑幕中出現一個針尖般光點。
在這無盡黑暗中顯得異常刺眼。
她雙手撐地，使了十分的勁才勉強撐起晃晃悠悠的身體，一腳一跛朝亮光走去。
走得越近光點越大，大到能容納她的身體穿過。
一瞬，柔和的陽光從雲端照耀著她殘缺的身體。
雲蓁站在一個開放式的綠地內，一條透徹閃著磷光的河流穿過綠色草坪，兩岸間架設一座木製的拱橋，數十個階梯依次向上。
微風拂動帶來一個奶聲奶氣熟悉的聲音：“媽媽，1、2、1。”
是雲念的聲音，應該說是雲念更小時候的聲音。
在她無法了解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時，三條身影從她接近透明的身體穿過一路往橋上走。
兩大一小。
女人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很眼熟，雲蓁看一眼就無法忘記。
那被她捏在指尖揉搓了無數遍的老照片上就有那麽一條白色裙子。
雲蓁目光隨著三人移動，此時一家三口已經走到橋下。
看著不到二歲的小女孩舉起短短肉嘟嘟的胳膊伸向一側的女人，同樣另一隻手伸給男人。
等自己的雙手被爸爸媽媽緊緊攥著後，小女孩低著頭用力抬高步子，嘴裏念起給自己鼓勁的號子。
“1、2、1……。”
每上一步，小女孩都要抬頭確認一下父母是不是還在身邊與她同行。
當爬上十格台階左右，小女孩明顯體力不支，一旁女人彎腰俯身柔聲道：“想回家就要自己加油咯。”
是段夏末的聲音。
在不知不覺中，雲蓁也隨著他們的步伐走到橋下。
與此同時，男人蹲下身和小女孩說什麽。
那男人的臉蒙著一層白霧，雲蓁再努力也看不清楚他的相貌，隻能看見他動了動嘴唇，也沒能聽見他說話的聲音。
小女孩回頭，大概是想看看自己走了多遠。
而一直站在橋下盯著三人的雲蓁，倏爾與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相對，像是看見了遙遠時空中曾經的自己。
小女孩不是雲念，是她自己。
愣怔中，站在橋上的小女孩向她揮舞著手臂，眼眉彎彎，露著憨笑，漸漸她的身影越來越淡。
一陣清風襲來將她徹底吹散。
而她一旁的女人並沒有顯現出任何著急的神色，半轉身體，伸手招呼她道：“蓁蓁，怎麽還在橋下，快上來跟媽媽回家。”
跟媽媽回家。
這句話她等了二十六年。
雲蓁清楚知道這隻是個夢，可她在虛無中體會到了自己想要卻從未得到過的幸福——
與父母共同走一段路，彼此牽著彼此。
她眼裏透著濕意，向那隻手奔跑而去，就快觸及那溫柔的手時，腳步猶豫地停在兩格階之下。
她仰頭朝女人看去。
眉目清冷，風華絕代，和自己想象中的母親一樣。
段夏末茶色的發絲在風中清揚，精致的唇角勾起一個好看向上的弧度，催促道：“蓁蓁，回家了。”
當她想張口答應時，刹那腦袋裏的每一根神經集體收縮，產生炸裂般的疼痛。
十指插入發絲緊緊揪住根部，以抵抗重物錘擊頭部的苦痛，雲蓁眯起雙眸，眼見著母親的身影也開始變淡。
她艱難地伸出手想去抓住什麽，可一切看上去就像是徒勞無功。
難道自己要再一次被遺棄？
“啊——”
天動地搖，美好平和的場景支離破碎。河水暴漲掀起巨浪淹過木橋，颶風裏傳來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
雲蓁，加油。
是三叔。
她自然地脫口而出：“好。”
當聲音發出的瞬間，刺目的光線竄入她眯成一條縫的眼線，耳邊是男人焦急的大叫聲。
“醫生，快叫醫生。”
也許也就四五秒的時間，她的身邊出現紛亂的腳步聲和嘈雜的人聲。
突然她的眼皮被兩隻強有力的手指撐開，一束強光刺入眼眸，霎時瞳孔緊縮以抵擋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