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躊躇不定

“是觀察,不是調查,在劉中義那我可沒有調查權。”李國清糾正道,“有沒生意,在他店裏呆兩天不就看出來了?他自己說受網購衝擊大,我估計生意不咋地。”

“爸,劉中義那人低調謙虛,可能他故意說的,你別瞎猜。”李濤說。

“你們生意人哪有百分百的真話?我翻了你的賬本心裏才算真有底了。”李國清侃侃而談,“我現在算看明白了,那些風風光光的生意人為啥說倒就倒了,因為他們早就不行了,麵子上一直在撐著,是不是?咱農村有句土話叫‘不在一棵樹上吊死’,這一趟我沒白來,我支持你回家搞桃園,你倆好好商量商量。”

李濤和媳婦對視一眼道:“你去了劉中義那再說吧。”

把父親送進高鐵站後,李濤把車開到一個寬闊的陰涼地帶,摁下車窗,打開了音響,播放著滿文軍的《懂你》,任心潮劇烈翻滾。

父親生下地後,奶奶的奶水不夠,村裏凡是有奶的,父親都吃過。奶奶說,父親是吃百家奶長大的。父親7歲那年,偷偷和幾個夥伴跳進大塘裏洗澡,差點淹死。老隊長盧宏誌把他們幾個一個個救上來後,自己差點兒沒爬上來。

父親常常說自己的命是村裏給的,是老隊長撿回來的,他得報答村裏,為村裏多做好事。

土地承包製不久,老隊長盧宏誌去世,他推薦父親接班。父親一上任,馬上推行“互助製”——農忙時互幫互助,見縫插針。幹完活立即走人,彼此都不管飯,不把時間浪費在飯桌上,也彼此省了開支。

村民們積極響應,團結和睦。隨著打工潮的興起,外流人員日益嚴重,田地逐漸拋荒,村民以往的團結和睦也一並拋荒了。父親為拋荒的田地費盡了心機,但不再團結的村民不思上進,靠子女打工過活,任田地荒草連天。

這次的桃園轉讓確實是個好機會。父親專程南下又北上,明顯是用心良苦。

可兒子呢?如果回老家,一切計劃都落空了。房子還在漲價,這個不怕。但今年的河南高考人數達到了77.2萬人,成了高考第一大省,河南高校卻少得可憐。看形勢,還會越來越嚴峻。兒子的成績不大好,如果在廣東考還有點兒希望;要是回老家,估計得泡湯……

這個問題讓李濤瞬間煩躁起來。他關了音響,望向車窗外。天空像是浮著一層白霧,迷蒙不清。東莞的天空一直這樣,灰頭土臉,老家的那種藍天白雲隻能停留在記憶裏。

山頂上的似火朝霞,樹梢上的酡紅夕陽,雨後的如洗碧空,靜夜的似水月華,春天的拂麵春風……呼啦啦湧上腦際。東莞是沒春天沒秋天的,隻有冬和夏。春和秋像音樂中的過門,過渡幾下就沒了。短袖褪下幾乎就是夾克,長袖剛亮好相就退休了;夾克一脫就是短袖,對長袖直接越位。

老家的四季是那樣分明,清晰地提醒農人們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但來東莞的這些年,四季差別不大,每天的日子也差不多。

父親該坐上車了。他帶來的何止是板栗的甜、花生的香,他把自己過去丟失的、迷失的,全都帶來了。“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李濤望著路上來來往往的人流,想到老家,想起這兩句詩來。

回到店子,李濤談起感受。賀雪梅嗤笑他文人慣有的多愁善感:“你呀,得盡快改頭換麵。如果真回老家,你要學的要做的可就太多嘍,你得先學學做個合格的農民。”

“我要搞桃園,自己就是帥,怎麽成了兵了?憑什麽非得自己親自幹?”李濤爭辯道。

“你就是書呆子!”賀雪梅嗔道,“二百畝桃園,200萬的投資,咱自己不懂哪能行?就像這鞋店,咱不都是一直守著嗎?大生意靠做,小生意要守,200萬的生意算不得大生意,自己必須操心。啥時候你整個1000萬的公司,我支持你請總經理,你可以天天坐在辦公室喝茶。”

李濤嘿嘿笑兩聲道:“俺從來沒想過,做那麽大幹嗎?厚街的王金城死在自己的醫院裏,才50歲,當時號稱東莞首富,那麽多的產業,不累嗎?生意做大了,不可能啥子不問吧?電話總得接吧?接電話還有輻射呢!”

“你就是耍貧嘴還行。王金城是得胰腺癌死的,那個病,沒辦法。世界級的富豪有幾個是短命的?你是給自己的消極思想找借口。”

“我也就說說,真把我套住了,我照樣是老水牛,犁田耙地都沒問題的。”

賀雪梅噗嗤樂了:“這倒是句實話,我喜歡的就是你的這股實在勁兒——中庸的實在,所以我是支持你回老家的。”

“你不回家?咱倆分居兩地,你不怕我找小三呀?”李濤狡黠的壞笑道。

“你在你爹的眼皮子底下胡來,你爹不拿鞋底子抽爛你屁股!”賀雪梅哼一聲道,“你要是抱著這個歪心,幹脆別回家。”

李濤正色道:“我覺得你得改變思維。兒子在哪兒考大學都一樣,不考一本考二本總行吧?你也別指望他考清華北大,他不是那塊料。你別以為到鎮上開店就好幹,鎮上有鎮上的難,至於人好人壞,哪兒都一樣。”

“我一想到家裏的泥巴路、臭烘烘和蒼蠅蚊子,我就怕。”賀雪梅撇嘴道。

“我也一樣啊,隨遇而安嘛,適應一段時間就會了。隻要能賺錢,這些都不是事兒。”

“喲嗬,你咋變這麽快呢?我簡直覺得不對勁。你老爸對你的影響真是杠杠的哈。”賀雪梅驚訝於老公的變化,“這多年沒看到你在做生意方麵這麽積極了。”

李濤受鼓勵似的笑了笑:“俺爸千裏迢迢到這兒來,又千裏迢迢去找劉中義,你想啊,道理很簡單,一是桃園絕對能幹,二是他摸了咱現在生意的底。咱再這樣下去,爸操心哩。”

賀雪梅沉吟半晌,沒吱聲,她心裏打起了鼓。老公說兒子在哪兒考大學都一樣,她是絕對不讚成的。起跑線不同,結果能一樣?就試卷的難度,河南難多了。並且,兒子一直在廣東上學,回了家能跟上嗎?

她不回家,能兩地分居?那不現實,也容易出岔子。她想起了閨蜜的一段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