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夜守桃園

這個夜裏,劉中義回味著他同學的話,陪父親聊了好久。他從大腦裏搜尋記憶,找父親感興趣的話題,打開父親的話匣子。

父親耳背,有時聊著聊著聽不見了,他就得提高音量,甚至對著父親的耳朵。一湊近耳朵,父親口裏的味道便直逼過來。是有些臭味,但不像他想像的那樣令人惡心。或許,躺在他麵前的是父親。

他想起兒子2歲時在他的服裝店裏拉了一截幹幹的大便,莊瑤見店裏有客人,想第一時間把大便處理掉,她情急智生,直接用手抓起跑進了洗手間。事後說,自己兒子的大便,一點兒不臭。

這件事,讓劉中義對妻子刮目相看。妻子外表端莊高雅,用手抓大便,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香和臭,是否在骨肉至親麵前需要重新定義?

此刻的劉中義想著同學的話,看著父親隆起的顴骨,心裏問:父親怕死嗎?他一定是怕的!否則他不會問他的腿還能不能好,不會對進醫院檢查那麽興奮。

他問父親,李老三陪你拉呱不?換紙尿褲換得勤不?做飯好吃嗎?父親一一點頭。他又問父親,還聽戲不?父親搖搖頭,聽太多了,聽厭了。

劉中義打開手機,網購了一台46寸的樂視電視和一台先科牌老人音樂機。父親識字,沒病前卻不愛看電視,說電視劇是年輕人看的,一會兒跳到這一會兒跳到那,看不懂。看新聞吧,他說那都是大事兒,咱小老百姓管不著。

父親現在還能坐起來,還能看得到電視。再過些日子,坐不住了,就隻能聽音樂機了。劉中義想著他同學說的那個有錢的老人,想著不侍候的有錢子女們帶給他的孤獨,覺得這兩樣東西必須買。他自己也可以看看新聞啥的,商人必須關心政治和時勢。

最主要的,屋裏有個視聽設備不會冷清,總是熱鬧的。李老三也能坐得住,避免他無聊。

劉中義想,像父親這樣的病人,最需要的莫過於陪伴了。躺倒了,胃口漸差,對吃喝逐漸沒了要求,活得熱鬧些就成了他們的最大希求。

父親聊累了,沉沉睡去。冬月初十的月光把窗簾映得白蒙蒙一片,盡管馬路上不斷有車輛駛過,劉中義依然覺得有鄉村特有的寧靜,有大城市不具有的況味。

偶爾傳來的狗叫喚醒了劉中義的警覺,他想到了路邊的肥料。有沒有人偷?饑寒生盜心,從前的農村人因為窮而偷雞摸狗不是啥稀奇事。現在都不餓肚子了,還有這樣的嗎?

想著,他穿好衣服,輕輕帶上門,往桃園的馬路上走去。

遠遠地,他看見約100米深處亮著一盞燈,似乎還有個帳篷。好奇心讓他加快了腳步。走進一看,帳篷裏睡著李國清。

李國清聽到動靜,馬上醒了。打開手電一照,見是劉中義,有些意外:“老表,你來幹啥?”

“嗬!真夠用心的,老表!”劉中義四下打量著帳篷和地下的地墊及被子,“你瞧肥料是吧?這年頭還有人偷麽?”

李國清把劉中義讓進帳篷坐下:“這條水泥路3米多寬,直通到後村,還有幾個岔路,機動車隨便跑,一袋肥料才80斤重,順手牽羊搞你幾包,那可都是錢啊!”

劉中義問,這年頭還有賊嗎?李國清笑笑說,國有國賊家有家賊,有窮人和富人的區別就永遠有賊。以前人偷東西圖個溫飽,現在的賊要麽不搞,搞就搞大的。

李國清說,去年,前村發生了一起盜竊案。因為房子就在馬路邊上,賊的麵包車靠門口停著,房主人中午接放學的孩子去了,屋裏沒人,她也經常不上鎖。

這賊當然是踩好點的,看準了機會和時間,進屋直接抱了大彩電上車。有意思的是,鄰居看見了,問,電視壞了?賊說,是呢,上門服務,賺倆錢不容易啊。

這事件驚動了方圓十裏八裏,家家戶戶再不敢出門不上鎖了。有的還在門口裝了攝像頭。

劉中義聽得心驚。3750袋肥料,跟著旋耕機用去了一半,還剩一半是專門針對桃樹樹盤用的。村民們是先挖溝後施肥,照這個計劃,肥料還得堆上半個月,能在這睡半個月?

他把想法說給李國清聽。李國清輕鬆一笑道:“天氣預報我看了,10天內沒雨,就算有雨,冬天也沒大雨,這帳篷是防雨的,不怕。”

“不冷?”劉中義摸摸被子,被子是兩床,挺厚。

“這年頭暖和多了,大集體的時候,去縣裏修水庫半個月,也睡在外麵的帳篷裏,那才叫冷。現在的溫度最低也就是零下一度兩度,以前可是零下七八度呢。”

劉中義曾聽父親說過修縣裏東方紅水庫的事兒,但沒有仔細了解的興趣。但此刻,他生出了好奇心,纏著李國清講修水庫的故事。

李國清說,當年修水庫啥機械設備沒有,不像現在有挖掘機、推土機、攪拌機啥的,當時就全部靠人工,一塊石頭一塊石頭地壘起來。

石頭是從周邊的山上一錘一錘打出來的。拌水泥用的沙子也是從山下的溝裏掏出來的,然後再用人工推到山上,最初的那幾年,從打石頭,掏沙子,拌水泥,運送材料,全部是人工。

據說,工人吃的煎餅堆起來比大壩還高。一千多人一起勞動,吃飯是個大問題,水利工程指揮部的領導找來農村婦女,在工地上現場炒菜,烙煎餅。

每人倆煎餅,再配根細鹹菜頭。大鍋菜是熬的白菜、蘿卜。有時改善夥食,就殺一頭豬,但是僧多粥少,菜裏幾乎見不到肉腥子。

工資是沒有的,還得自己貼夥食。最開始的時候,工地上都不管飯,是從家裏自己帶著煎餅,到了後來才發兩個煎餅吃。

但那年月,雖然幹活累,吃得差,還沒工資,個個幹活卻是使足了勁兒。工地上熱火朝天的,幾乎沒有偷懶耍滑的,因為大家都有份責任心,水庫塌了,都得受水災。

“還是大集體的時候人心齊,是不老表?”劉中義打斷李國清問。

“這是肯定的,大集體大集體嘛。咱村不就是最明顯的例子嗎?以前幹活互助互幫,團結得很,田地拋荒後走得就不熱鬧了。”

“表叔,我知道你有一個夢想,我也很想幫你實現。”劉中義看著李國清,滿懷憧憬地說。

“啥夢想?”李國清倒一臉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