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醫說生死

劉中義向李濤講了他小時候的一件事。

那年他12歲。是個夏天的中午,日頭很毒,曬得人冒油。他給在地裏幹活的父母送水喝,路上要經過一個池塘。這個池塘離村稍遠,地勢較高,在村子東邊,裏麵的水作灌溉之用。

他走到塘埂上發現有3個黑乎乎的東西往上一衝一衝的,像是人腦袋。他當時明白了,這是小孩子玩水上不來了。

他水性不夠好,但也能洑水十幾米遠,也是偷著玩水練出來的。沒時間細想了,他撲通一聲跳進水裏去救人。

好在3個小孩子離岸邊都不遠,池塘是緩坡而非陡坡,他順利救上來了兩個。他們剛落水,被救上來後吐了幾口水就清醒了。

第3個多喝了幾口水,可能大腦有些混亂,抱住他的腰不撒手,他感覺兩個人一起往下沉。壞了,完蛋了,他想。

在他嘴巴快接近水麵的一瞬間,大腦突然靈光一現,他大叫到:“樹!把樹弄斷!”

救上來的兩個小家夥,有一個挺機靈,聽明白了。塘埂上有幾顆小樹,擀麵杖粗,倆孩子也是緊急中出蠻力,竟一下子把它折斷了。他倆試著下水,用這根樹成功施救。

這件事在村裏傳了好一段時間,人人都誇他人小有智慧。要不是急中生智,倆人都得玩完。

“你知道你爸去杭州跟我咋說的嗎?”劉中義問李濤。

“咋說的?”

“你爸說我小時候救3個小孩子落水那件事兒,至少可以說明三點:一是我善良;二是我膽大;三是我遇事不慌有智慧。這三項缺一不可——他誇得我都不好意思啦。”

“恕我直言,表叔。那是小時候的你,人長大後會變的。俺爸咋知道你這些年是啥樣子的?”李濤求索似的問。

“問得好,說話不拐彎兒,是你的風格。”劉中義說,“從你爸用上手機的這些年,我每個星期都和他通話,你不知道吧?我能肯定地說,你對咱老家的了解不如我。”

“哦,明白了,俺爸認為你還是原來的你,有勇有謀有擔當,是很好的合作夥伴。”

劉中義謙虛了兩句,問李濤是不是遇事不慌不怕、心有靜氣的人,李濤想了想說,不是。劉中義說,心有靜氣是可以通過後天鍛煉的,但這是修行的結果。有的人天生具有這種素質,這種人最適合當帥當將當領導。

李濤問,都說謝安在大敵當前時還能悠閑地下棋,你如何看他?劉中義說,你說的,我知道,謝安那時候都年過四十了,他跟拿破侖比就差遠了。拿破侖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大他兩歲的男孩子把他揍成熊貓眼,他天天纏著人家,叫人家給他道歉,並取得成功。小學四年級啊!這種心理素質是天生的,不是後天的,這才是最牛逼的。

經過觀察,他倆發現村民挖6個溝也得15分鍾,挖完一個再挖另一個,不急著施肥和填土。他們就問,為啥這樣幹?

村民說,黃健吩咐的,土挖出來,讓太陽曬曬,吹吹風,對土壤有好處。他叫收工前再填土,如果不下雨,曬個幾天更好。

他倆又問,一天能弄30棵嗎?

村民笑笑說,差不多吧。就是挖溝耽擱時間,挖溝、施肥和填土各自分開幹,施肥時一次施完,施完肥統一填土,這樣就快了。最後一步統一澆水,桃園裏有幾個水井,扯上水管子拿著管子灑,就當玩了。

他倆的擔心被村民的話輕鬆化解了。

這天下午,劉中義開車去在縣裏接來了開理療館的同學徐力給父親紮針。他知道沒用,能安慰安慰父親就好。

徐力挎著個醫用工具箱,像模像樣地給父親的左腿按摩、針灸一番,又說了些鼓勵和安慰的話。

送徐力回去的路上,劉中義問他,俺大還能活多久?徐力說:“咱倆這關係,我就直說了,我給俺叔把了脈,氣血比較衰弱,如果食量不大,撐不到一年。

中醫講,久臥傷氣,氣為血之帥,時間長了血就流不動了。血一慢下來,停下來,人就快了。”

“有沒有啥好辦法呢?”

徐力搖搖頭:“咱不能把一個熟瓜再變成青瓜,是吧?看開些,多盡孝心就是了,人都要走這一趟。”說完,又問,“老同學,你知道不?人越有錢越怕死。”

“你該是經曆了不少吧?”

徐力說了一個縣裏老人,也是癱瘓在床。這老人的幾個兒子有當官的,有大老板,不差錢。老人明知道腿癱了紮針沒用,愣是讓他紮了3個多月。後來他找理由不去了。

劉中義問,有錢賺你都不幹?

徐力說:“你聽我說。那老人的子女有錢是不假,但都不侍候。請的保姆月薪五六千,侍候得是挺幹淨的,吃睡穿洗都弄得到位,就是不陪老人聊天。說是老人老躺著,身體裏麵都堵住了,嘴裏臭得很。保姆幹完活了找借口在別處躲著,或者坐得遠遠的。老人天天看著天花板的眼神沒一點活力,我後來自己感到壓抑,不想去了。”

劉中義心裏一陣陣難受。同學是如實道來,算是說者無心,可能沒考慮他的感受,他父親很快不也是這樣嗎?

他和徐力聊起安樂死。徐力說,“好死不如賴活著”,這話我以前覺得俗,但經曆多了,才知道人不願死不一定是貪生怕死。劉中義說,你作為醫生,體驗肯定是獨特的,讓我也分享分享。

徐力說了兩個例子。

第一個是個癱瘓的老漢,他老伴兒有癡呆症,在他癱瘓前,一直靠他照顧的。他癱瘓後,老伴兒的癡呆症變嚴重了。盡管有子女看著,再怎麽盡心,還是差遠了。一輩子的伴兒,那默契感是磨了幾十年才磨出來的。老漢很怕死,臨死前還念著老伴兒,說他走了,老伴兒太孤單;

第二個是個肝癌患者,是個中年婦女,她不像個膽小的人,但很怕死。原因是她還有個兒子沒成家。她臨走前流淚不止,說沒看到兒子結婚生子。

徐力說:“我漸漸明白了,咱們不能定義別人的生活,也不能定義別人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