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守藏
林默愣住。
沒想到在廣聞天眼裏,自己一身修行評價竟低到這種程度。
他當然明白這位近神的六天之主並非在說大話,更用不著在他這種小角色麵前撂狠話。
廣聞天指了指腳踝:“整個五源大陸也就在這兒。”
他看著林默,似笑非笑:“想知道為什麽?去守藏室當上百年守藏,等你讀完所有藏書至少能弄懂三成。”
林默猶不死心,認真地道:“在下記性不錯,可能幾年就能讀完,少陽劍宗藏經閣中的藏書,我花了不到十年就讀了個七七八八。”
廣聞天聽罷,麵露微笑,嘴裏念叨:“少陽劍宗,少陽劍宗,世事變遷,當是如此。”
林默道:“神主去過?”
廣聞天笑而不答,“等你有命活到我這年月,再來與我提問不遲。”
林默憤然道:“能不能縮短一下年限,我可有很多事情需要去辦。”
“重要嗎?”廣聞天不是在提問,眼睛中充滿諷刺意味。
他豎起食指,“一百年,一天都不少,因果報應,冥冥中自有天定,非你我可換天換地,相信本宮,百年轉瞬即過,當某一天,你回首這百年,或許會欣慰,或許會慶幸,誰知道呢!”
欣慰、慶幸,我噴你祖宗十八代一口老血還差不多。
林默隻能暗自腹誹,隨即念及這鬼東西似乎會讀心,馬上收心勒神。
……
不是藏書室,是書山書海。
林默對著一眼望不到頭的書,內心發出了絕望的悲鳴。
這裏是書的世界,各種各樣,龜甲、竹簡、玉冊、帛絹、線裝書冊……總之他能想象到的書籍形式,此處應有盡有。
最讓人驚奇的是那些大大小小骨頭刻成的奇怪文字,古老殘破甲胄上篆刻的古怪紋路,隻有點和線連接的殘破石碑……
他甚至在其中一塊似玉非玉的玉圭上見到了剛剛才凝結為‘寂’劍柄劍鞘上那種令人眼暈的圖案。
從天起,他成為了廣聞天‘守藏’。
再沒有下屬,整個書山文海中就他一人。
一旦進入守藏室,萬籟俱‘寂’,唯書劍相伴。
然而他也很自由,‘無拘無束’,連需要完成的任務都沒有,他能隨心所欲四處遊**,當然無法離開廣聞天遼闊的地盤。
不知何時,那位神靈在他身上種下禁製,一旦試圖接近邊界,體內真元便如火煮水,再無法前進半寸。
嚐試過幾次之後,每次都弄得經絡受創,不得不花大量靈晶和丹藥修補,漸漸失去了希望,安下心來,開始細讀藏書。
書山瀚海,包羅萬象。
卻找不到一種能讓他在幽冥之地修行之法,嚐試無果後,隻能另辟蹊徑,尋找劍術之道。
守藏室關於仙家劍術書籍不少,冊冊精品。
大半聞所未聞,不知來自哪座天下,談不上比原本修行的少陽九峰劍訣更高深,但絕對不比其低。
能被幽冥六天見識第一的廣聞天收藏,能差哪兒去。
就林默而言,雖不能融博雜於一體,卻也可以觸類旁通,透悟出一些可以改進本門劍訣的思路。
百年光陰綿長,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
胡塗抱劍坐在甲板角落裏,整個角落給肥胖身軀塞了個滿滿當當,看不到一絲縫隙。
飛舟正穿過厚厚的雲層,趴在欄杆上往下望去,地麵成了一塊塊豆腐幹大小的色塊,天上罡風吹得**在外的皮膚生疼,胡塗本來就胖,肥肉給風吹得不停晃顫,話都說不清,所以他寧願縮在角落裏。
這是他第一次出宗門任務。
入峰大半年,每日隻顧著睡覺吃肉,他幾乎忘記了還有宗門任務這回事,當然忘記任務的不止他一個,徐渝也一樣;前者隻惦記吃喝二字,後者則隻顧著修行破境。
不差錢的人,通常不太記這些和修行無關的雞毛蒜皮。
結果兩人就給敬事閣找上了門,不用挑,直接安排了一個外派任務,去西乾西方沿海追殺一名禍亂鄉裏的野修。
任務簡冊上說:
此子雲曇,出生富貴之家,修習不明來曆魔功,走火入魔,以致屠盡家族三百餘口,吸其精血。
實際當然不止這麽簡單,背後的一些詳情也隻有帶隊師兄知情。
帶隊出行的,一位來自橫劍峰築基中期嫡傳道號南冥,一位來自千仞峰同樣築基中境,卻非嫡傳,千仞峰彈劍閣總執事郭蒼莽,最近剛得宗門傳話,圓滿完成此次任務,可得‘滌塵丹’一枚。
滌塵丹有何作用?
最近藥王峰長春子半步跨入神遊期的事跡傳遍九峰,還有哪位藥丹築基的中期圓滿不知此事。
要想圓滿完成任務的條件就是,帶走多少人,就需要帶回去多少。
這個條件對南冥來說當然不算事,他又不需要滌塵丹幫助,對郭蒼莽卻是有關大道斷頭路還是坦途的性命相關,自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隨行曆練的,一多半煉氣七八層,全是沒經曆過戰場廝殺的生瓜蛋,想要在瞬息萬變的戰鬥中保住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南冥配合,以境界碾壓速戰速決結束戰鬥。
至於這些生瓜蛋能不能得到鍛煉,那就不是郭總執想去考慮的了。
胡塗在所有人中境界最低,入峰大半年,煉氣五層雷打不動,哪怕曾經傳出接過集仙峰嫡傳卓麟一記仙雲探爪神通,又有大長老親自指點,境界擺那兒,也就成了所有人中最不受人重視那位。
兩位領隊商量過一通,達成初步共識,南冥一掉頭來到正船桅下打坐的徐渝麵前,嗬嗬一笑,成功引起她的注意。
“南冥師兄有事?”
徐渝的聲音不帶一點情緒。
南冥道:“此次任務凶險,那雲曇賊子出其不意傷了白家兩位築基家老,徐師妹到時還得萬分小心才是。”
徐渝嗯了一聲,淡淡道:“多謝師兄提醒,這種事師兄應召集大家說清楚才是,畢竟多數人第一次出外派任務,怎麽打,怎麽圍,二位領隊得拿個章程不是。”
南冥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神情略顯尷尬,以手堵嘴,幹咳了幾聲,說道:“先提醒徐師妹,再好的準備,真正到了現場也不能萬全不是。”
徐渝再次用嗯回答。
胡塗抬頭死死盯著這個自認為仙風道骨的師兄,眼睛裏全是殺氣。
嫂子被人搭訕,當哥的不在,他這當兄弟的還能坐視不理。
南冥正訕訕轉頭,正好和小胖子看了個對眼,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套近乎給人拒絕本來就不好受,又被一個低階弟子狠狠盯著,心情能好哪兒去。
他下意識伸手按住劍柄,嗬斥道:“死胖子,見了本師兄還不行禮,瞪恁大眼睛想幹嘛!”
胡塗不理會他的話,還是瞪著眼。
徐渝趕緊起身,退後幾步,身子擋在兩人之間,說道:“南冥師兄,胡師弟年紀小,不喜歡說話,還請師兄見諒。”
南冥馬上換了副麵孔,微笑道:“本師兄哪有恁小氣,以後徐師妹接觸多了自然清楚。”把胡塗記在心上,這次任務,算不上什麽危險,但想讓一個低階弟子受點傷,簡直太容易不過。
徐渝趕緊來到胡塗身邊坐下,瞥見一臉不懷好意的南冥走開,這才低聲問道:“林默真的閉關了,這次去藥王峰也沒能見著?”
胡塗點點頭,道:“兩次去都沒能見上,問過內務堂周師兄,說他閉關破裉節,可能需要很長時間,他也隻能事先約好時間,將林默需要的一些藥材放在洞府門口,然後取走丹藥幫他處理。”
徐渝比胡塗更清楚一些內幕,尤其經曆過那晚嶽終山和越池的襲擊,猜想林默可能如他所說,為築基做準備,閉長關;更可能就是林默根本不在洞府,不在藥王峰,甚至不在西崇山。
他會去了哪兒?
徐渝起身彎腰趴在船舷欄杆上,任風吹拂臉頰,罡風吹亂了頭發,心緒也如發絲般紛亂。
……
可載百人的飛舟兩天後降落在西海之濱一座亂石山下。
白家族人和息國境內三家修道山頭的數十位修行者迎接,他們都是來參與圍殺修行入魔的雲曇,事情出在他們的地盤上,按少陽劍宗製定的山上規矩,他們必須為此出力。
白家已換來一位築基中期族老,經常去少陽劍宗拜山送禮,雖未見過南冥這種山巔嫡傳,千仞峰彈劍閣總執郭蒼莽他熟,見過幾次麵,打過幾次交道,上來作了個揖,滿臉笑容道:“好久不見郭總執,風采更勝往昔。”
郭蒼莽處理庶務多年,場麵片湯話不可謂不熟,笑著拍了拍白族老臂膀,道:“族老精神也挺好嘛!酒量咋樣,等完事咱哥倆多喝兩杯。”
別看這個小小的拍臂膀舉動,擱旁觀人眼裏,那就是友情的象征,得宗門內山總執個人友情,對於修真家族和小山頭來說,那已經算相當了不得的事情。
白族老在白家人和本國諸山頭眼中,地位猛然漲了一大截。
雙方各自介紹完人員,這才開始切入正題。
白族老鋪開一張仙家堪輿圖,隨手捏起一個術訣,將圖上一座靠海山脈拔起,雙手一抹,山脈栩栩如生呈現眾人眼前。
“此山名積石,正是大夥身後這座,三天前,雲曇擊傷我族數名晚輩,也受了不輕傷勢,便依仗山高林密,躲入藏身,隨後我族族人,設陣將其圍困在一座孤峰之上,如此孤峰下集聚了本族和息國境內三家山頭百名修士,還有數十名聞風而來的正道散修,昨天傍晚,有十餘名散修未經命令闖入山中,結果進去一十五人,隻活著出來了三位,據活下來的人說,雲曇極其可怕,一身血氣,似乎入魔已深,不遜於任何築基中期修行者。”
有人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打破現場凝重。
眾人含怒而視,見到此人後馬上默默收回敵視目光,因為發笑的不是別人,正是南冥。
他毫無惹眾怒的自覺,懶洋洋地道:“白族長剛剛說的這些,究竟有幾成可靠的真實性。”
白族老耐著性子道:“自然全部可信,這可是別人用血換來的情報。”
郭蒼莽清楚這些山巔嫡傳的尿性,沒想去阻止,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南冥道:“那我問你,這些無令入山之人,他們又是個什麽修為?兩名築基可曾活下來?”
白族老道:“兩個築基初期,十三名煉氣,死的全是煉氣境,兩名築基皆活了下來,情報也是他們提供。”
南冥手掌一拍,“這不就結了,兩名築基散修,能力不過宗門弟子煉氣大圓滿水準,入魔修士體魄本就強橫,加上他吸收了三百多名本族同血緣精血魂魄,入魔更深,築基初期也差不多大圓滿,然而連兩個煉氣大圓滿也未能殺掉,真實實力真有那麽可怕。”
他的話很不中聽。
但很不幸,這是修行者公認的事實。
散修身邊法寶品級通常不高,極大降低了其殺伐水準;二則術法匱乏,臨戰應變手段不多;宗門弟子即使再不中用,到了煉氣圓滿,好歹也會在宗門購得幾件傍身法寶,真正和散修鬥起法來,和築基初期難解難分並不出人意料。
白族老閉緊了嘴。
郭蒼莽也是借南冥的嘴向眾人陳述,笑著道:“其實這也是好事,大夥主要守住外圍,不讓整個圍困陣法崩了就行,我與南冥、白族老聯手進去,還怕那雲曇不手到擒來。”
他用手肘杵了杵身邊白族老,遞了個眼色。
白族老幹咳了一聲,大聲道:“正是如此,總之隻要解決掉這個禍害,到時息國這邊的賞賜,大夥那份一樣跑不了不是。”
除了少陽和白家人,來這裏湊熱鬧的多半為息國賞賜而來,聞言重新振奮起來。
郭蒼莽和白族老心聲交流了幾句,主要打聽陣法薄弱點,讓少陽前來曆練的弟子有機會參與進去。
胡塗站在一旁拄著大劍直打瞌睡,直到被南冥安排,隨著幾名白家人去了一處山凹,那處正好是白家圍困陣法一處弱點,昨晚那些散修也正是從此處入山。
這裏稀疏散布著十餘名白家人和幾位各山頭修士,全是一幫煉氣六七層,白家人主要用法寶維持大陣,幾名其他山頭修士也隻協助,胡塗是派在這點唯一的一個少陽弟子。
剛到沒多久,陣法中陡峭的山峰上就看見了法寶流光。
所有人都明白,三位築基中期大修士已經和入魔的雲曇交上手,大家心情比較放鬆,畢竟三對一,又是宗門裏來的,這場戰鬥應該很快就會結束。
維持陣法的十幾名白家子弟都準備收拾法寶,隨時撤退了。
就在這時,山上傳來轟隆隆悶響,青翠樹林間塵煙滾滾,猶如一條灰龍在林間狂奔,朝著胡塗他們所在位置快速衝來。
隆隆聲越來越近,大地也在顫抖。
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出了什麽事,前方樹林齊齊倒下,數百塊巨大岩石順著陡峭山崖傾瀉而下。
“快躲開——”
茫然中,不知是誰大喊一聲。
白家子弟顧不得陣法維持,轉身便跑,有的人身邊有飛行法器傍身,迅速升高,帶走的不過身旁一二;有的身邊沒有飛行類法器,眼看跑不過滾石,紛紛祭出法寶,以求阻擋。
沒人留意離得較遠的胡塗。
他本可以禦劍離開,但見到尚未跑開的四五名修行者,心裏已有了主意。
劍舟驀然伸展,七八丈長,一丈餘寬,一劍斬落,正好斬在尚未來得及離開的四五名修行者前方一丈。
轟然聲中,地動山搖。
山凹大地裂開一條深達丈許寬逾五尺的溝壑,隆隆滾落的山石被溝壑高高彈起,與後來傾瀉而來的巨石撞在一起,兩相泄力,滾進溝壑之中,撞擊聲不斷,後麵的山石繼續傾落。
胡塗也沒閑著,一邊大喊眾人快走,一邊揮劍不斷斬開地麵,直到那些人全都聚到他身邊,一揮手,劍舟懸停身邊。
大堆亂石鋪天蓋地填平山凹。
五名修行者抹著額頭上的汗水,不住向胡塗作揖致謝。
沒等駕馭劍舟的胡塗嘚瑟,一條血紅色身影映入眼簾。
“雲曇。”
有人認出了這人,驚呼出聲。
身影拉出一道殘影直撲劍舟而來。
來得太快,胡塗來不及禦劍離開,劍舟本不擅長速度,跑也跑不過對方。
說時遲,那時快,劍舟猛地傾斜,轟然炸響,巨大的劍身劇烈震顫,兩名劍舟上修士一個不注意,從劍舟上遠遠拋了出去。
胡塗一口鮮血噴出,顯然也被重擊震傷。
“都他娘幹什麽吃的。”
雲曇一擊未中,第二擊緊跟著到來,法寶是一件好似打鐵用的鐵錘,高高揚起,撕破風雲,再一次重重砸在又寬又厚的劍身上。
火花迸濺。
胡塗再次噴血,仍穩穩控製劍舟側傾飛行。
劍舟上剩下的三位麵如土色,緊緊攀住劍舟中間隆起的劍脊,懷著忐忑瞧向不遠處那個境界比他們低,卻以自身巨大飛劍連扛築基境中期全力兩擊的小胖子。
宗門年輕人都牛成這樣了嗎?
好在緊追而至的三位築基中期大修士並沒有給雲曇第三擊的機會。
璀璨奪目的劍光閃過。
兩道劍光一左一右,剪刀般縱橫交錯而過。
天空下起了一場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