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老家夥們的惡趣
餘墨齜牙笑著,手一揚,扔過來一卷竹簡。
竹片泛黃,沁色如玉,看起來就相當有年頭。
林默不太信任眼前這人,高大形象一旦崩塌,很難重新建立好感。
竹簡一到手,他馬上打開,一目十行,很快就愣在了那裏,竹簡上的字每一個他都認識,組合起來也能看懂,就是完全不明白上麵寫的那些玩意兒與丹道有啥關係。
這不是任何修行心法和丹道方麵的知識!
——隻是一篇描寫一場奇幻夢境的自敘文章,記敘極其雜亂,就像一個個完全不同的畫麵不斷跳動,可能在短短十幾個字間,就描述了好幾個不同場景,讓人一頭霧水,不知其然。
“這,就這,什麽鬼玩意。”
餘墨還是在笑,眼睛裏充滿了促狹,問道:“看不懂?”語氣同樣讓人不快。
林默心裏早把他曆代祖宗全細數了一遍。
餘墨毫無愧疚,接著道:“不懂就對了,我也是很多年以後才有所明悟,不過——”
林默靜靜等著他的下文,期待值不高。
餘墨嘿嘿笑道:“我也沒完全弄明白,不然,今天你還能見到老夫。”
他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見到晚輩被捉弄,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是他最大的樂趣。
林默真是一個字都不想跟他聊,這老頭兒的惡趣味實在令人倒胃口。
然而轉念卻又想通了幾分道理,他說得一點沒錯,若全盤照著他所悟的心得來,很多東西必然是錯誤的。
想到這兒,他抬起頭,重新打量著眼前這老人,問道:“這是你的夢境?”
餘墨也打量著他,眼神中沒了戲謔的意味,“可以說是夢境,也可以說是觀道所得,上麵描述的一切,都真實在眼前出現過,很可惜,老夫花了兩百年,也隻想明白了其中很小一部分。”
剛正經了不到一句話工夫,他又開始不安分起來,走到那尊方寸乾坤爐前,東摸摸,西看看,嘴裏嘖嘖。
林默納悶,這爐不就是你贈給嚴二師兄的拜師禮,有什麽好看的。
餘墨嗬嗬,在那兒自顧自發笑。
“有什麽好笑。”
林默連一聲老祖都不想稱呼,這老家夥實在太不靠譜,也不知道這麽多年,他是怎麽管好的藥王峰!
餘墨喘了口氣道:“你們煉丹的時候沒覺著,五行炭的消耗有點大?”
林默怔住。
這個疑問他很早就有,尤其在丹閣使用朱砂天鼎爐之後,更是充滿疑惑,用方寸乾坤爐煉丹,五行炭消耗大得讓人咋舌,每次炭火方麵支出,幾乎不低於一爐丹藥材價值本身。他以為仙階爐本應如此,也就沒太放心上,聽餘墨這麽一問,自然而然就知道這裏麵一定有問題。
餘墨笑得已經直不起腰來,一手扶著丹爐,一手捂著肚子,扭著腦袋看著林默,眼睛裏噙滿淚花。
笑出來的眼淚。
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容易才收住少許,道:“笑死我了,你們這倆傻小子居然連這個毛病都沒發現,要不是運氣好煉出極品丹,還不得虧到姥姥家去。”
林默簡直無語。
這老東西是什麽人啊!連自己徒弟都坑,還笑得如此開心,心裏是不是有點毛病。
餘墨拍了下丹爐,瞬間將爐子收入不知藏哪兒的空間法器,一甩手,剛剛放置方寸乾坤爐的地方又多一尊通體黢黑的爐子,老頭兒本來就矮,頭頂才剛及林默下巴,黑丹爐也就與他腰齊,不滿三尺。
“爐子我收走了,這尊饕餮鼎爐來自神緣秘境,是當年老夫入秘境所獲至寶,看在長卿的份上,這尊爐子送你,免得那家夥說三道四。”
他背著手施施然往外走,忽然停下,說道:“東西已經交給你,成為我嫡傳那種好事,以後就別想了,以後若是有福分,去青山洲的青山宗‘丹緣’聖崖看看,所有的夢境皆由丹緣而生,或許你我不同,去了那兒能讓你找到某些答案。”
青山宗!
林默確定會去的地方,但他並不清楚該怎麽進入別人宗門禁地,祖槐、丹緣聖崖……管他呢!山窮水盡總有路,活人還能給尿憋死。他很好奇當年父親是怎麽去的那些地方,這件事也許季伯能給點意見。
他看著那尊饕餮鼎爐犯起了愁,想起餘老祖種種讓人惡心毫無廉恥的行為,就隱隱感覺這尊鼎爐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陷阱。
二師兄!你太慘了,攤上這麽個師父,活下來真心不容易。
正想著,危機預感讓他背後汗毛炸立,驟然擰腰轉身,持劍在手,靈識第二反應便是潛入空間法器,激活玉簡上的‘道’‘遊’‘神’‘清’。
洞府外萬年鬆下,一人煢煢孑立。
林默佝僂著腰走出洞府,手上沒了劍,雙手放在大腿兩側,像聽話的小學生。
“季伯來了,快請坐,我給你泡茶。”
他快步上前,拂了拂本來就一塵不染的石凳,生火燒水,準備茶具,純熟而自然。
季長卿看著他,眉頭直皺,忍不住開口指點:“少放點茶,哪有你這樣放茶葉的……”
林默嗯嗯應聲,好一陣手忙腳亂。
茶湯泛著青綠,水溫剛剛好。
季長卿小啜一口,表示出滿意神色,輕聲問:“老餘來過?”
林默點頭:“剛走。”
季長卿自然留意到了他身上的斑斑血跡,嘴角扯了扯,道:“給他捉弄了?”
原來老家夥們都知道餘祖的惡趣味。
林默道:“與他那隻鶴有點過節。”
季長卿輕輕笑出了聲:“那隻築基境的破仙鶴,也就能當個坐騎。怎麽,還能把你傷得恁慘。”
林默道:“小傷,那隻鶴傷得更重,不過有餘祖幫忙,肯定就麽得法子。”
季長卿不置可否,話鋒一轉:“老餘給你了?”
林默還是點頭。
“能看懂?”
林默搖頭,說道:“花一點時間,總有弄懂的一天。”
季長卿又喝了口茶,手指撥轉著茶盞,“既然東西已經拿到手,對將來有何打算?”
林默道:“正想找季伯問問,如何才能進得五宗獲得五行真源?”
季長卿笑了笑,平靜地道:“沒你想的那麽難,也並不容易,但據我所知,除了本宗,離火宗熔山,離他們宗門十萬八千裏,在南海上一處孤島,隻需找到當地漁民帶路,加上膽子足夠大,很容易找到,能不能登山,那就兩說了,離火宗門人自幼修習離火之術,耐性夠強,方可登山得真源之火;而青木宗祖槐則在外山,也無禁製,但凡有個外門依附身份都能進,但祖槐氣運能否關照,得看你的天命;後土宗泥淵,雖在宗門中心,但後土宗地盤廣闊,諸峰分散,護山大陣各自獨立,總有破綻可尋;水龍宗較麻煩,真源之河在祖山,外人想靠近,且得冰龍之息,得看運道。”
他站起身,往洞府內走,林默隻能跟在身後。
“你爹有一次閑聊時說過,五行真源不僅五宗存在,具體的,他沒說,我也沒問,不過從他的行程猜測,極可能不在此方天地。”
林默眼睛一下亮了,難得季伯談興正高,趕緊問道:“季伯所說的不在此方天地,可與書上含糊其詞的上界下界有關?上界很容易理解,正是三百年一遇的破天接引諸仙登天所在,而下界又是指何地?書上空有其名,不見解釋,還望季伯明言。”
季長卿道:“天地萬物,應五行而生,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天地自非五源獨占。”
“五行真源同理,自然存於天地角落,然這些天地奧秘,非我等高度可窺一斑,一知半解矣,你現在隻需知道,便是五源大陸地有極盡,宇宙卻難窮極,各天地間自有玄門暗道,非窺破天道者難以企及。”
“打個比方說吧!五源正如一口水井,我們抬頭所見,不過井中觀天罷了。”
“老夫知道的,也僅僅是上界之名,我們稱之為‘青蓮仙界’,其天地之大,近乎無際,生而五源大陸的人完全無法想象,然我們也被別人稱為仙界,至於那個地方在哪,如何去,老夫也未真實經曆過,很難說清楚一二。”
讀書可以學到很多知識,但也缺失了很多,往往一些超乎認知的事物,並不記載於故紙舊頁。
老黃曆大多存在口口相傳的天地奧秘中。
林默津津有味地聽著這些古怪鉤沉,屏住呼吸,生怕打斷老人的談興。
季長卿道:“隻能這麽說,我們所知的下界,叫做‘人間’,大家更喜歡用人界來稱呼,他們同樣能煉氣,同樣有修行者,然而上限較低,很難與我們相比而已,各大宗門的秘密記事中,便有人界修行者自行破天進入此處的記載。”
他在洞府裏這裏走走、那裏瞧瞧,光顧著看了,也不說個子醜寅卯。
長輩第一次參觀自家晚輩的新居通常都是這種態度,眼神裏始終帶著一種溫和而不失長輩架子的嚴肅。
“天地運轉,咱修道之人一直在通過各種不同方法去窺究,盜化天機嘛!不窺視何來談盜。然而真正勘破者稀,就拿上界青蓮仙界來說,難道他們就是登天路終點?其實不然,人間視我們為仙,我們視青蓮為仙,他們呢!其實大家都不過是管中窺豹,坐井觀天罷了。”
林默道:“盜化天機,逆天而行,重點就在盜、逆二字。”
季長卿點頭:“對囉,證道長生本就是逆天而行,所以一時勘不透不打緊,重要的是找準一條欺天瞞地的證道之路,擷取其精,隻要能看見明天的陽光,總有接近的那一天。”
林默沉吟著,道:“季伯的意思,就是瓶頸無所謂,重要的是堅持所行之道。”
季長卿沒再提老黃曆,也許他本來就一知半解,抑或是不便將自己的理解強加於晚輩身上。
正如餘祖給他那卷夢囈般的書卷,也許一生都勘不透其中奧秘,也許某一天,某一點小小的觸動,就能令人恍然徹悟。
季長卿道:“我不希望你在丹道上耽誤太多,藥王峰清閑,與世無爭,對你的修行幫助真心不大。”
林默道:“借他山之石攻玉罷了,這一點季伯放心。”
他上前一步,與季長卿並肩,說道:“我想見徐渝。”
季長卿嗯了一聲,聽不出其中含義。
林默接著道:“離開之前我必須見她一麵。”
季長卿這才開口:“可以,但不在集仙峰,也不在藥王峰,最好找個合理,大家能自然會麵的地方,等你想好了,再通知我。”
林默心裏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季長卿道:“你的迅速崛起已經進入了張家人視線,這件事對你而言算不得好事。”
林默道:“季伯的意思,會對我外出遊曆有影響。”
兩人兜兜轉轉又走回了萬年鬆下。
“張家勢力不小,別看他們這些年不太張揚,十幾年前,與水龍一役,就數他們保留下來的築基境最多,你現在的實力,尚不足以應對,因此在這方麵需要收斂。”
季長卿的話聽上去合理,細想又不那麽靠譜,不經推敲。
林默道:“季伯連千玄都敢殺,還怕張家?”
季長卿道:“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盡為敵國,真殺光所有人不成,千玄本宗長老,有平塵刑堂冠罪誅之,雲巒峰少一人不少,多一人不多。而張家扼守本宗東海之濱,就算本長老想對他們下手,宗內絕大多數山頭也會群起而反對。”
他笑了笑,說道:“倘若你真死在他們手上,滅了他們倒也不是不可能。”
林默翻了個白眼,當然是站在季長卿背後。
他可不想接受這種結局,人死百了,真的嗝屁了,報仇還有個屁用。
看不懂這些老家夥心裏究竟是什麽想的,反正活得太久的修行者,總喜歡搞出一副高深莫測,說好聽點叫故弄玄虛,說不好聽就是惡趣。
山中歲月長,有惡趣味的老家夥不在少數。
等百年、數百年後,自己會不會變成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