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學畢業

七月盛夏,炎炎的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戴窯鎮像一座燒透了的磚窯。

有人在屋裏酣暢午休,有人在屋外密謀計劃。

顧茉被母親一路從顧家莊連哄帶騙來到戴窯鎮,路上走得滿頭大汗,腳步輕飄飄的,總是難以找到穩定的節奏。

半晌之後,再也無法忍受炎日天氣,抬頭仰望著麵無表情的母親,“媽,我.......我渴了!”

顧茉的母親蔡瑜,人長得有幾分秀色,眉眼之間卻常常寫滿了哀怨。因為她的肚子沒能生個兒子,顧茉的奶奶三天兩頭找茬吵架。

早上出門前,婆媳二人剛剛大吵一架,婆婆王翠花大罵兒媳沒用,肚子懷不上兒子,前後已經弄掉了三個。蔡瑜的身子這幾年都糟蹋壞了,整個人大高個,但看起來總是弱不禁風。

大夏天的,太陽毒辣,婆婆為了報複她,竟然讓她去田地裏打農藥。

蔡瑜心中不悅,說等丈夫顧振東回來去地裏打農藥,婆婆一聽頓時怒了,摔了碗開始惡語相向。村裏一家吵架,幾十家圍觀看熱鬧,蔡瑜一氣之下,拉著女兒顧茉離家出走了。

這會兒,聽見女兒的聲音,蔡瑜才低頭看了一眼,女兒的小臉蛋已經被太陽曬得通紅,於是臉色有些心疼道:“茉茉,媽給你買根冰棍吃,好不?”

話音剛落,顧茉的眼睛頓時變得又大又亮,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好!”

母女二人來到一家小賣部,顧茉看著母親掏出了錢,牙齒咬了半天嘴唇子,“老板,來根冰棍,牛奶味的。”

從老板手中接過那支牛奶冰棍,顧茉的小臉蛋笑出了兩隻甜甜的小梨渦,抬起頭一臉巴結道:“媽,你真好!”

蔡瑜的嘴角牽扯了一下,接著幹巴巴地苦笑一聲,“趕緊吃吧,天太熱了,吃慢了要化了。”

這一刻,顧茉做夢也沒想到媽媽帶她從顧家村來到戴窯鎮,竟是為了把她丟在鎮上的一座孤兒院。吃完了一根冰棍,舔了一會兒木簽,才戀戀不舍的丟掉了那根木簽。

母親拉著她的小手繼續往前趕路,漸漸到了中午,天氣越來越熱。到底是孩子,顧茉有氣無力地看著母親,語氣十分無力。“媽,咱們要去哪兒呀?”

蔡瑜麵無表情的往前走,耳朵像是沒有聽見女兒在說話,又或許是她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做賊心虛,正在盤算著待會兒如何將女兒丟在孤兒院。

“媽,我想回家了,咱們回家吧!”

剛才那根冰棍帶來的冰爽,已經在體內消耗殫盡,顧茉再也不想往前走了。母親卻一聲不吭,手上的力氣似乎變得更大了,拉著她的手一直往前走。

大概又走了十分鍾左右,母女二人站在鎮上一所孤兒院門口。還不太識字的顧茉看向孤兒院,問:“媽,這是哪兒呀?”

蔡瑜定住了腳步,眼圈變得通紅,突然哭哭啼啼地蹲下身子,“茉茉,以後你就在這好好待著,裏麵有吃有喝還有小朋友們一起玩。媽對不起你,媽也沒辦法。你奶奶說了,養兒防老,積穀防饑,顧家不能沒有兒子傳宗接代。你別怪媽狠心,要怪就怪你投錯了胎,沒長個帶把兒......”

顧茉怯生生地呆立在原地,似乎看出了母親眼中的決絕。母親用力掙脫開她的手,兩條腿像是踩著風火輪。顧茉回過神,扯著嗓門哭喊道:“媽——別走——別不要茉茉——”

突然,胸口一陣劇烈疼痛,如同有一把尖銳的匕首剮著心頭肉。顧茉猛地睜開眼睛,渾身已經大汗淋漓,四周是她生活了四年的大學宿舍。又做噩夢了,這些年翻來覆去總是會夢見當年被母親丟在孤兒院門口的那一幕。

又是一年盛夏七月,正值大學城畢業季,宿管阿姨一大早就將畢業班這層樓的電源切斷了,說是不讓畢業班的學生薅學校的羊毛。

“死八婆,四年收了我八個電吹風、三根卷發棒、一個電水壺、兩個火鍋。走,咱們一起下去找她掰扯掰扯!”

“算了,拍完畢業照就走了,犯不著再和這種人浪費口舌,離開學校她屁都不是。”

“茉茉,快別睡了,馬上要去操場拍畢業照了。我現在就想趕緊回家吹著空調,抱著八喜冰淇淋追劇......”

顧茉從**下來,看見室友的行李已經收拾完行李。她沒什麽行李,一個行李箱足夠裝下她的大學四年。

眼下,她對自己未來前途充滿了迷茫和未知的恐懼,想著那個家絕不可能給她一丁點幫助,說不定這趟回家,還會麵臨村裏和家裏各種冷嘲熱諷。

她不是沒想過不回去,但一時半會兒,投出去的簡曆還沒有回複,心想著回去先待上幾天。如果留在城裏找工作,晚上住哪裏是個問題。身上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幾百塊錢,估計在這座大城市,連一個晚上的房費都不夠。

村裏和她差不多大的,很多都在北上廣打工了好幾年,早已經按月往家裏打錢。她完全有悖於父母口中的“成功學”定義,在他們眼裏,學習好不如會賺錢,似乎金錢才能衡量一個人是否成功。

當年,她考上了一所重點初中,父母沒有一絲喜悅,而是讓她進廠打工賺錢貼補家用。老師三顧茅廬,多次上門勸說,加上村裏人指指點點,父母才勉強答應供她讀書。高考那年,她很爭氣考上了一所不錯的本科院校,父母讓她出去打工賺錢供弟弟讀書,堅決反對她繼續消耗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顧茉絕食三天三夜,最後用一瓶百草枯以死相逼。父母擔心鬧出人命,這才同意讓她讀大學。

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晚上,她興奮得一夜失眠,夜裏卻聽見爸媽抱怨她不懂事。

“茉茉要是早早出去打工賺錢,現在也能減輕咱們的壓力。你看看村頭顧三的女兒,早早就往家裏寄錢了,還給她弟在村裏蓋了大房子。”

她爸歎氣道:“學習學得再好,以後也是人家的人。當初要不是你心慈手軟,把她從孤兒院接回來,咱們生兒子至於要罰款嗎?”

母親立刻懟道:“你不也心軟了,連著幾個夜裏都在唉聲歎氣,現在還怪我了?以後她一個月的生活費,咱就給三百塊錢,多一分也不行......”

這些年,顧茉爹不疼,娘不愛。如今畢業在即,工作還沒有著落,回去隻會被父母冷嘲熱諷,接受村裏人的白眼。

前幾天媽媽給她打了一通電話,吐槽奶奶在小姑家田裏幹活摔斷了腿,成了三個子女口中的廢人。字字句句帶著刻薄,顧茉想想就不敢回到老家。

“茉茉,你奶奶太不要臉了,說要去電視台曝光我們不贍養老人。你評評理,她這些年幫著你兩個姑姑幹活,背地裏麵又出錢又出力。活蹦亂跳的時候成天想著幫兩個女兒,現在腿瘸了就想賴在兒子家享清福。她這不是養兒防老,這是養老坑兒。媽告訴你,全世界都沒有這樣的便宜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