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盛言臻沒作聲,眼睛裏映著窗外的天光,不見明亮,反而越發黑沉,顯出幾分不近人情的冷靜。

江意目光筆直,毫不遮掩地落在他臉上,從眉眼處移到鼻梁,再越過鼻梁落向脖頸,看見他上下滾動的喉結。

喉結是個特殊的部位,有時候甚至能透過它顫動的幅度,窺見深埋於心的情緒。

江意揚了揚眉,故意挑釁:“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

盛言臻屈指敲在桌沿上,也直呼她的名字:“江意,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這樣的話?”

若說先前隻是提醒,那這一句就是徹頭徹尾的警告了。

警告她不要自以為是,也警告她,她已瀕臨底線,再往前試探,便是唐突。

“我當然知道!”江意看著盛言臻,“昆曲之雅,可見言臻——這句話是我第一次見到你時,爸爸告訴我的。我爸爸傲骨很重,很少對年輕人表露出欣賞或讚許,盛老師就是其中一個。盡管我不了解戲曲這個行當,也能從這一點上窺見盛老師到底有多厲害。”

盛言臻眯起眼睛,似是不悅——你明知道,還來挑釁我?

江意並不怕他,又說:“戲台上的盛言臻當然不會自卑,他六歲入行,十歲成名,被寄予厚望,幾乎用一肩之力撐起了半個行業。這樣的人就該高傲強勢,主導一切,這是他應得的。不過,人性本就複雜,有著不同的切麵,比如,刻薄者的寬容,惡毒者的仁慈,聲名顯赫的人也會有不為人知的隱忍和卑微。”

盛言臻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聲輕笑,神色看上去竟有些涼薄。

江意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繼續說:“盛老師可能不記得了,之前我就說過——我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厲害,也更聰明,千萬不要小瞧我。如果你想讓我知難而退,其實並不需要說得這麽複雜,你隻要告訴我,你不是單身,身邊已經有喜歡的人,我保證立即離開,以後都不打擾,你的辦公室裏也不會再出現扶郎花的影子。”

江意似乎下定決心不給兩人留餘地,執拗地將局麵推向一條死路。她目光安靜,又倔強,聲音很低地問他:“盛老師,我已經告訴你我的底線在哪裏,你打算對我說什麽呢?”

是斬釘截鐵地告訴我不必再繼續,還是給故事留一個開始和發展的餘地。

以退為進,置之死地而後生。

江意這一招幾乎掐住了盛言臻的七寸——難道他寧可說謊,也要推開她?這種拙劣的方式,他真的舍得用在她身上?

若不推開,任由其發展,事情的走向注定要脫離他的掌控,而他一貫討厭的就是不可控。

這看起來是個兩難的選擇,細想起來,其實並不難,就像鄭決說的,隻要搞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動心就夠了。

時間寂靜地流過,會客室半晌無聲,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隻是轉瞬。

盛言臻抬手在額角處按了一下,慢慢地說:“江意,你那麽聰明,應該明白,我沒辦法對你說謊。但我依然希望你慎重考慮,因為盛言臻並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的良人。”

若將這場對話比喻成兩軍對壘,及至此處,江意可謂大獲全勝,贏得光彩且漂亮。

可感情這東西,從來不是勝者為王,包容和退讓的一方,往往承擔更多。

江意習慣性地捏了下耳垂,笑起來時帶著小女孩獨有的天真和明亮,漂亮極了。

她說:“盛老師,我覺得一段好的感情,應該是彼此扶持,兩個人一同擁有向上的人生和更健全的人格,而不是將一方托付於另一方,等待著別人照顧。也許,你不是一個適合風花雪月的良人,但隻要你是個有責任與擔當的好人,我便不算看錯。”

盛言臻很輕地歎了口氣,而後搖頭笑了。

這小孩好像從不屑於隱藏自己的心思。

想要,便去爭取,所有感情都敢拿出來給你看,坦坦****,真摯熾熱。

江意和盛言臻有著完全不同的人生。江意沒吃過苦,也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一直被保護得很好。與其說她是公主,不如說她更像一個未嚐敗績的小將軍,身後戰旗獵獵,重鼓嗡鳴,她在黃金台上,睥睨四方。

永遠勇敢,永遠誌在必得。

“你不是說想看我的私人戲服箱嗎?”盛言臻站起來,將先前的話題告一段落,“走吧,我現在帶你去看。”

江意坐在椅子上,一時沒動,仰頭看著他。

盛言臻頓了頓,淺笑著朝江意伸出手:“再給你講點有意思的事。”

江意這時才握著盛言臻的手,借力站起來。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鬆開時她的指尖擦過盛言臻的掌心,像飛過一片羽毛,柔軟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