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知不覺已到了江家別墅門前,車子減速,停在路邊。

江意伸手去拉車門,那點細微的聲音驚醒了盛言臻。

他有些迷糊,神情裏帶著明顯的疲憊,開口先道歉:“對不起啊,我睡著了。”

江意已經下了車。她站在路邊,一手撐著車門,先說了聲沒關係,又說:“盛老師哪天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吧?我們都給彼此解過圍,多難得的緣分。更何況,盛老師之前還誇我知恩必報,我總要維持下人設的,不能說崩就崩。”

江意愛笑,說話時一直笑吟吟的,眼神清透明亮,讓人舍不得拒絕。

盛言臻卻沒立即應下,他沉吟片刻,笑著說:“最近有個昆曲藝術展要開幕,後續還有很多演出要安排,我實在太忙,短時間內恐怕勻不出空。之前我喝了酒,開玩笑沒分寸,不過是些舉手之勞,哪裏算得上什麽恩情,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江意料到他會這麽說,也早有準備,抬手將那張明信片遞過去,依舊是笑吟吟的模樣,說:“藝術展的事我剛剛聽鄭決說起過,也猜到盛老師最近會很忙。這樣吧,我把我的聯係方式留給你,等你有時間了,再聯係我,我請你吃飯!”

江意的性格隨了江銘宵,敢衝敢拚,有勇氣,但是不莽撞,懂得留有餘地。她將選擇權又交回到盛言臻手上——要不要繼續聯係,還是斷在這裏,盛老師說了算。

盛言臻真沒想到江意居然還留了一手,不由得垂眸去看。

啞粉紙做的明信片,品牌名稱和標誌上用了燙金工藝,看上去很高端。

自家工作室做出來的東西,盛言臻不可能不認得,眉梢微微一挑。

他坐直了探身去接,江意卻沒放手,兩人分別握住卡片的一角,隔著不足半掌寬的距離,在半空中滯了一瞬。

盛言臻抬眼看過去。

江意身後亮著盞路燈,暖黃的光線落在她身上,長發烏黑蓬鬆,皮膚細白,眼妝化得精致淺淡,碎光盈盈。

盛言臻看過來時,江意的視線剛好迎上去,兩個人短暫對視,目光裏仿佛有什麽東西輕輕波動了一下,像湖麵上層層暈開的漣漪。

月光綿綿如煙,安靜地散在周圍。連風都是軟的,空氣裏有冷調香水的味道,說不清究竟是誰身上的。

對視過後,江意鬆開了握著明信片的手指,同時,她聽見盛言臻笑了一聲,聲音又低又輕,幾乎不可分辨,質感卻莫名磁性。江意下意識地抬手揉了下耳朵,覺得耳根隱隱發癢。

盛言臻看著她,忽然說:“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吧。”

江意一怔:“賭什麽?”

盛言臻坐在車廂裏,沉暗光線雕琢著他的五官,顯得深邃英挺。他指骨修長,將明信片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抵著膝蓋輕輕一磕,說:“就賭你請我吃飯那天會不會是個好天氣。”

聽他這樣說,江意下意識地抬頭去看。

起風了,月光柔和,星星夾在雲層之間,明天應該會是個不錯的天氣。

江意想了想,說:“我猜那天一定會下雨。”

盛言臻挑了下眉:“為什麽?”

江意看著他,眼神清透明亮,說:“壞天氣讓人懶得出門,隻想待在家裏,但是,和盛老師吃飯例外。”

陳華恩之前說的那句話,其實說對了一半,江意和盛言臻之間,的確有一個人撩起來得心應手,道行十足,隻不過那個人不是盛言臻。

江意點到即止,她退後一步關上車門,隔著車窗對盛言臻揮手道別,然後站在原地看著那輛黑色奔馳慢慢開走。

鄭決雖然嘴碎又話癆,但不是個沒分寸的。直到車子開進主路,離江家有段距離了,他才從後視鏡裏瞥了盛言臻一眼,賤兮兮地調侃:“什麽情況啊盛老師?老鐵樹這是要開花了?你給句準話,我提前做個思想準備!”

“她叫江意,這名字你或許沒聽過,”盛言臻說,“但是,‘江銘宵’這三個字你總該知道吧。”

青溪市赫赫有名的富商,幼年喪父,白手起家,經曆堪稱傳奇。

鄭決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

盛言臻繼續說:“江銘宵的獨生女兒,聰明、漂亮、家境優渥,多出色的小女孩。我呢?我有什麽?”

“哥,”鄭決皺眉,聲音裏透著不悅,“你有多厲害,需要我一樣樣地數給你聽嗎?我不想聽那些亂七八糟的,隻想要你一句準話——你動沒動心?如果動心了,她就算是天上的仙女,咱也得想辦法讓她下凡!大男人談戀愛利索點,別那麽婆媽!”

“到了我這個年紀,除了動不動心,還要問問合不合適。”盛言臻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流水般的霓虹,低聲說,“她才十八歲,那麽小,感情和世界觀都不夠成熟,容易衝動,也容易任性,難道我也要跟她一塊衝動任性?小女孩可以不懂事,但我得懂。”

鄭決還要說話,盛言臻直接打斷他,說:“上個月星雲大劇院演出,《鐵冠圖•撞鍾分宮》那一場,你出的官生吧?我在下麵看了不到半個小時,就看出來你腰上功夫退步了,腰眼比地板都硬,基本功用蔥油餅卷著吃了?”

言臻昆曲藝術工作室旗下的演員每個月都有商演,鄭決的經紀約簽在這裏,演出自然少不了。

鄭決莽歸莽,專業方麵從來不和盛言臻頂嘴。他跟在盛言臻身邊十幾年,比任何人都清楚盛言臻的能力,也更清楚這位師哥的才華。

當年,他剛進戲校,台步都走不明白的時候,盛言臻已經拿到少兒組擂台賽的冠軍,是圈子裏有名的“小票友”,唱腔裏帶著與生俱來的力度和靈氣。

那時候,各種讚譽紛至遝來,不要錢似的往盛言臻身上貼,讚他是“神童”是“天才”能堪大任的是那些人,後來,在他最難的時候,唱衰他,挖苦他,說他不過如此的,好像也是那些人。一個又一個,瞪著陰鷙的眼神,蒼蠅似的搓著手,等著看一場天才隕落的戲碼……

什麽東西!

鄭決有點走神,盛言臻伸手在他那顆刺短的寸頭上揉了一把,說:“明天開始,五點半起床練功,再不練,你連腿都劈不開了,走圓場像老大爺遛狗!”

“專業方麵,我都聽你的,你怎麽說我怎麽改,但是感情上,哥,你得聽我一句勸——”鄭決吸了下鼻子,眼睛盯著前方的路麵,慢慢地說,“在我看來,感情這東西,沒有那麽多條條框框,隻需要搞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要。人活一輩子,能遇見個特別喜歡或是特別想要的人不容易。哥,你吃了那麽多苦,承受過那麽多傷害,老話常說,苦盡甘來,善惡有報,你應該幸福,也必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