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今天打不死你?

翁汝舟感覺到男人洶湧而起的殺意,卻還是得爬起身來,膝行幾步,退遠了些,對他磕頭道:“參見陛下。”

月華皎皎,流光傾瀉在光禿禿的樹梢,衛予卿眯起眼,冷冷盯著她秀美的麵龐,好半晌都沒有回話。

寒風從林木間穿過,兩人僵持極久,久到她以為衛予卿早已離去,小心抬眼時卻看見馬蹄仍立在自己的眼前。

衛予卿沒走。

翁汝舟有些茫然,抬起頭來,正見衛予卿高坐馬上,猶在出神,於是便試探性地喚道:“陛下?”

衛予卿被她叫回了神,細薄的眼皮子掀起,冷冷打量了翁汝舟一眼,“獵物找回了嗎?”

翁汝舟再次磕頭,眼簾靜靜垂下,“臣沒有找到,臣該死。”

頭頂傳來男人的一聲輕嗤,衛予卿一手捏緊韁繩,一手摸著紅木弓弦,冷沉的目光落在翁汝舟鴉黑的發鬢上,道:“你確實該死。”

方才,隻要烏稚馬的前蹄一落,眼前的這個女人就會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

衛予卿不用再看到她。

即使夜裏長眠,也不會再從馬車墜落的噩夢中驚醒。

他多想,殺死這個害他陷崖的女人!

烏稚馬突然輕嘶一聲,熱氣打落在翁汝舟的發頂,翁汝舟心神微顫,以為衛予卿還是不肯放過自己,誰知一抬眼,卻見一地汙塵揚起。

衛予卿又策馬離開了。

翁汝舟簡直覺得莫名其妙。

“雲賢弟。”

見聖上離去,宋舒這才敢將背脊挺直起來,挪了兩步,伸手去扶翁汝舟,“我怎麽覺得皇上似乎生氣了。”

皇上一直都在生氣。

翁汝舟垂下眼,道:“管他呢。”

*

皇上的儀仗來得突然,又走得突然,好像衛予卿隻是臨時興起才想起來這裏狩獵一般。

翁汝舟出了林子時,金吾衛和羽林衛已經撤走,夜幕之下,馬場遼闊又寂寥,隻有幾匹馬在冬日蓬鬆的雪下艱難地尋找草根咀嚼。

“喲,終於舍得出來了?”

張帆正牽著一匹馬,抬眼看見了翁汝舟,“哼”了一聲,“皇上讓你去尋找獵物,你是進林子偷懶嗎?”

翁汝舟還未說話,宋舒便開口了,“非也,獵物是本官和雲賢弟一道尋的,他未曾偷懶,本官可以作證。”

張帆順勢側頭望了一眼翁汝舟身邊的男子。

他本以為和九品小官走一塊的也隻是普通小吏,待他眯著眼在夜色下看清那五品的官服補子,心中頓時一驚,惶惶跪下,“參見大人!”

宋舒停了一停,讓他跪了會兒,才道:“起來罷。”

冬日積雪甚厚,張帆不過跪了會兒膝褲便濕了,冷意直往骨髓鑽。

張帆恭恭敬敬地起身,心中卻罵罵咧咧,宋舒見天色不早,便對翁汝舟道:“雲賢弟,你且回去休息罷,跑一天也累了。”

翁汝舟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見宋舒要走,連忙伸手拉住他,“宋兄,我有一事要問。”

宋舒停了步子,有些奇怪地看她,卻聽翁汝舟凝眉道:“你可知皇上身邊的妃子是哪方人士?”

雖說衛予卿身邊的妃子她沒有權力過問,但那妃子的模樣……實在是太像她了,翁汝舟心中好奇,但同時也覺得不對勁。

非親非故,怎會如此相似?

“那位薑才人?”

宋舒展眉一笑,“她並非當朝新帝的妃子,而是前朝劉蔚的遺婦,早之前被新帝從牢獄中提了出來,放在身邊。”

劉蔚的妃子。

一聽到劉蔚的名字,即使他已經死了,翁汝舟還是從心底湧起一抹厭惡和懼怕。

她垂下眉,道:“知曉了。”

*

宋舒公務在身,還得回衙署繼續寫呈文,翁汝舟和他告辭,牽著馬匹和太仆寺的人一道回去。

一路上張帆話最多,陰陽怪氣,話中帶刺,句句矛頭指向翁汝舟。

翁汝舟隻當他在放屁,抬手摸著烏稚馬的頭顱,捋了捋它被寒風吹亂的鬃毛,烏稚馬順勢側頭將腦袋頂在她的掌心。

走走停停總算到了太仆寺,翁汝舟將馬牽回馬廄,又將所有的馬匹刷了一遍,接著脫了粗布外衣準備下值回家。

此時張帆恰好邁步進來,看了翁汝舟一眼,捏嗓道:“你去把馬糞給挑了。”

翁汝舟動作不停,將粗布衣裳團成一團抹布,扔在腳下,眉眼頗冷,半點不留情麵,“下值了。”

“欸?你!”

張帆冷笑一聲,“瞧你這副樣子,不過是被貶官的沒落臣子,還當你是從前的三品大員嗎?”

翁汝舟半點不想理睬他,她一心隻想回家,拂袖便往門外走。

那眉宇間冷淡的眼神隻讓張帆覺得自己受到了怠慢,心中的火瞬間洶洶騰起。

好啊,這個新人當真是輕狂至極!若是不好好治一治,他這個上司當得也沒有臉麵了!

“雲錦斕!”

張帆氣得火冒三丈,隻覺得一口血悶在胸中幾乎要吐出來。

他餘光一瞥,正好瞥到馬欄上掛著的馬鞭,抬手便將其抽了過來。

皮質的鞭子光滑冷硬,鞭尾帶著倒刺,卷起的鉤子落在皮膚上正好可以勾出血帶出肉,是用來馴化最烈的馬匹。

張帆怒衝衝地握緊馬鞭,劈手就往翁汝舟的身上打,“你有種踏出這裏就別回來!”

翁汝舟雙耳靈敏地捕捉到風聲,一聞鞭響立即躲開。

張帆抽來的鞭子帶起響風,“啪”的一聲抽在囤放牧草的箱匣上,將兩臂長的匣子抽得向後一倒,裏麵的東西頓時滾了出來,滿地狼藉。

可想而知,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

“你還敢躲?”

張帆氣得七竅生煙,一鞭不成,正想再來一鞭,太仆寺的主簿已經聽到了這邊的聲響急急踏步進來,“這是怎麽了?”

待看到拿著馬鞭的張帆,主簿愣了愣,心中無奈。

張寺丞慣是喜歡打壓手下的人,心情不好便喜歡抽人馬鞭,如今隻怕是心中鬱氣,又拿人使壞。

張帆抽不到翁汝舟氣得滿麵通紅,抓著馬鞭便指著她罵道:

“雲錦斕,現在劉皇帝已經死了,你以為你那媚主的功夫能用到哪裏去?還以為有人罩著你?不過是仗著那娘兮兮的麵孔才上任三品侍郎,真以為自己了不得?”

翁汝舟平靜地拂平衣上褶皺,看著他,嘴角勾起淡笑,“好歹我還是二甲進士,你呢?”

張帆連進士都沒中,不然也不會這麽大歲數了還在太仆寺做這芝麻官。

他被踩到了痛處,氣得揮鞭大罵:“我今天打不死你?”

“誰敢!”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嬌叱,大門驀地被撞開,太監宮女魚貫而入,每人手提八角琉璃燈,將這破敗的馬廄照得亮堂起來。

這陣仗……

張帆手中的馬鞭一落,抬眼就一位華服少女被一眾奴仆簇擁著跨進太仆寺,如眾星捧月一般,嬌貴又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