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府王家

“此事當真是你做的?”

才過三月,眼見的天兒熱了起來。西墜的殘陽,收起最後一絲餘暉,推著星辰東移。

到了該擺飯的時辰,各院子的丫鬟婆子卻都靜悄悄的。廚娘小心將飯菜用火煨著,一麵又往外張望。

“別看了。”

才從前院過來的婆子壓低聲音,說話時,還不忘四周瞧瞧,一副怕被旁人聽了去的樣子。

“前院正熱鬧呢,誰還想著用膳這小事。”

不等廚娘詢問,她便將知道的都抖落得幹淨。

“可不得了了!清揚小築的那位四姑娘,平日裏看著和和氣氣,不曾想倒是個有心計的。”說到這裏,婆子的眼中閃過幾分不屑。

卻聽她聲音又壓低了些:“這些日子,京裏不是有傳言說夫人苛責庶女,芸姑娘麵甜心苦嗎?你料是誰說的?正是四姑娘外祖家今年中舉的那位表兄。”

“你說,他一個外男哪裏知曉別家宅子裏的事情……可憐我們芸姑娘平白受了委屈。好在輔國公家的二公子仗義執言,否則,不知會傳成什麽樣。”

廚娘沒有接話,專心看著灶膛裏的火。

婆子也不在乎她的反應,繼續說道:“輔國公家的公子將此事告知了老爺。事關夫人與芸姑娘的清白,老爺必然是要嚴懲了!要我說啊,那也是她活該……”

這般的場景,不獨後廚這裏。不消片刻,四姑娘誣陷夫人與三姑娘名聲的事情,就在西府王家傳開了。

王安妤此時正跪在堂前,兩邊坐著府中所有能算得上主子的人。

投在身上厭惡的目光,她恍然未覺。

王崢沉默地聽妻子白氏將始末講述一番,麵上看不出喜怒。

“此事當真是你做的?”

良久,才聽得他平淡的聲音響起。

“若我說不是,您會相信我嗎?”

王安妤抬頭,第一次直視高堂上的男人。七年來,這是她第一次離父親這樣近。

許是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出生不被喜歡,因此她從小便不敢對父親有期待,即便是多年未曾被關心,她也能忍受。

直到王清芸遊學回來。

那日,府門大開,沒有活計的下人都被允許前去迎接。

她夾在人群中,看著王清芸,戴著雲錦麵紗,衣著金絲軟羅裙,腰間掛著祥雲紋玉佩,如蹁躚仙子般,從華麗的馬車上下來,舉止端莊,步步生蓮。

看著素來不苟言笑的父親,用慈祥的目光,用溫和的語氣,用愛護的動作,如每個平凡的父親一樣,關心著自己的女兒。

那一瞬,她隻覺得無比難過,與此同時,心裏又湧起一股濃烈的不甘。

她也想得到父親的關注,也想擁有這樣的父愛。

於是她早晚去正院請安,就算從未被允許入內過;為了能見到父親,她討好白氏,討好王清芸,討好府裏所有人。

半年過去了,她依舊是清揚小築沒有存在感的四姑娘。

父親用著她每日花一兩個時辰燉的湯,卻從不曾過問一句。

表兄前來拜訪時,她忍不住將滿腹的委屈訴說。

表兄義憤填膺,發誓要為她討回公道。

可沒人會相信,三歲能詠吟,五歲能賦詩,被當世大儒收為關門弟子的京城第一才女王清芸,是個苛責庶妹,表裏不一的惡毒女子。

表兄受牽連,被外放到偏遠的西北,而她,也即將受到懲罰。

“父親,你們全家團圓,共享天倫時,可曾記得有我這個女兒?”

她語氣帶著濃濃的不甘,眼神執拗。

“放肆!”

白氏手中白瓷茶盞碎在離她不過寸許的地方,濺到她身上的茶水,很快在衣服上泗出一片水漬。

王安妤盯著衣服上的汙漬。這是她最好的衣服,卻比不上白氏方才摔碎的茶盞十之一二。

“老爺供你吃穿,讓你讀書明理,難道是教你質問你的父親?去將四姑娘身邊的嬤嬤找來,我倒要好好問問,她是怎麽教的規矩!”

“罷了。”王崢開口。

剛準備出去的丫鬟,看了眼白氏,得了指令後,退回到角落。

王崢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王安妤。眸中的銳利與周身的威勢,讓她瞬間冷靜下來。

正院的氣氛愈發凝重,直到他再次開口:“小小年紀,就嫉妒成性,目光短淺,不及你姐姐遠矣。如此,便安分回院子待著,抄寫經書,修身養性,三月不得出門。”

白氏不滿這樣輕拿輕放,眉頭緊皺。

王清芸握住她的手,製止住她起身的動作,搖了搖頭,笑容中不見一點委屈。

“妹妹畢竟年幼,還是小孩子心性,我做姐姐的自然要包容一二。何況我並未受到實質傷害,不過是幾句風言風語,我又怎麽會放在心上。”

她轉頭又看向依舊跪在地上的王安妤,笑容中帶著寬慰:“想必妹妹也一定知錯了。”

王安妤隻覺得她的笑容刺眼,避開視線,沒有接話。

端著茶盞刮沫的王崢,微微抬眸,往王清芸的方向瞥了眼,複又低下。

“狗咬呂洞賓。”

庶子王清林忍不住嘀咕。三姐姐就是太善良了!

他生母胡氏聞言,狠狠掐了他一把。

“您幹什麽啊!”

王清林吃痛,從凳子上蹦了起來。捂著被掐的地方,往王清芸的方向躲。

胡氏看到他的動作,氣得牙癢癢,更想給他再來一下。

“事已了,那便散了吧!”

王崢擱下有些涼了的茶。

白氏見狀,忙問道:“老爺可要在正院用膳?”

以往她這樣問,王崢都會給麵子的留下,但今日他搖頭了。

“我去芍藥院。”

不看白氏的表情,他負手邁步。經過王安妤時,沒有絲毫的停頓。

胡氏喜笑顏開,得意地看了眼白氏,扯過兒子,緊步跟了上去。

白氏麵上不顯,隻是攥著帕子的手,隱約可見凸起的青筋。

見王安妤還跪著不動,滿腔的怒火有了借口發泄。

“老爺顧念血親,不願罰你,我這做母親的少不得多教你幾句,身為女子當自愛自重,莫要同你那不知廉恥的親娘一般,作踐自個兒也就罷了,還連累我芸兒的名聲。”

王安妤猛地抬頭,惡狠狠瞪向白氏,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去,咬下一塊肉來。

白氏卻並不將她看在眼裏。

不過是個隨她拿捏的庶女,還妄圖跟皓月爭輝,癡心妄想!

“若有下次,就是老爺也護不住你。還不滾!”

一旁的丫鬟忙去攙扶。

跪地太久,她膝蓋完全沒了知覺,稍一動,如針刺般密密麻麻的痛感直衝頭皮。

等主仆二人起身時,已是滿頭大汗。

“嗬。”

王清芸看著她們踉蹌離開的背影,心中得意。

所謂女主,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