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噩耗

寒梅初綻,梅香縷縷,孫蘭頤站在梅樹下抬頭望去,隻覺得天色昏暝,山雨欲來。

手上的帕子已經被揪成一團,她心亂如麻,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侍女欲言又止的神情。

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了,可嘉蔭堂那邊為什麽還遲遲沒有動靜呢?

孫蘭頤焦急地踱了幾步,忽然聽到回廊處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孫蘭頤主仆回頭一看,見來人果然是被買通的那個侍女。

“怎麽回來了?”孫蘭頤臉色頓時不好看了,她想到了什麽臉頰忽然變得蒼白起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那個侍女低著頭,神色說不出的倉惶:“女郎,奴婢已經照您的吩咐把新寧郡君和長公子引過去了,讓夫人誤以為他們私會……可是,可是夫人有意將此事遮掩過去,所以請您過去幫著堵住流言。”

她的計劃成功了?!

孫蘭頤揪著帕子的手陡然一鬆,但緊接著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遮掩?姑母想要我怎麽幫忙?”

侍女低垂著眼眸,連聲音也壓低了許多:“夫人的意思是,對外就說是您和長公子相會,這未婚夫妻私下見麵也無妨,新寧郡君隻是陪著您過去的。”

這還真是她這好姑母能想出的主意。

孫蘭頤幾乎想冷笑出聲,姑母這是唯恐趙熙跳出了孫家的掌控呢。

雍州男女大防極嚴,趙熙既然和那衛家女郎私下見了麵,那一旦傳出去就是一樁風月情事。

天子所封的新寧郡君因為趙熙名聲受損,趙家總要給出安撫的法子——最好的法子莫過於讓趙熙娶了衛蘅。

如今孫夫人想壓下這件事,孫蘭頤怎麽可能讓她如願?

身後的侍女見她許久都沒有反應,小心翼翼地喚了聲:“女郎?”

孫夫人還在嘉蔭堂等著呢,這去不去總要給句準話啊?

“姑母相邀,做侄女的怎能推辭?”孫蘭頤心念急轉,臉上又掛上了恰如其分的溫婉笑容,“青枝,我們走。”

她這一去非要將趙熙的親事坐實了不可!

孫蘭頤神色一厲,卻沒注意到恭恭敬敬跟著身後的那個趙家侍女目光中閃過一絲晦色。

一行人行色匆匆,很快就趕到了嘉蔭堂。孫蘭頤主仆見堂外站著許多丫鬟婆婦,人人眼觀鼻鼻觀心,氣氛低沉壓抑。

看來姑母還真是氣得不輕,孫蘭頤心中暗道,臉上的笑容也越發柔順乖巧了。

進到堂內,隻見兩列錦衣丫鬟如雁翅般站在孫夫人身後,而孫夫人則端坐在上首飲茶,神色不辨喜怒。

堂上除了孫夫人和她帶來的侍從,竟然沒看到趙熙和衛蘅的蹤影。

孫蘭頤心中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勉強做出鎮定的模樣,向孫夫人行禮問安:“姑母……”

話音未落,孫夫人手中的茶盞就摔到了她的腳邊,滾燙的茶水和碎瓷片四處飛濺,嚇得孫蘭頤驚叫了起來。

“我以為五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呢,連誣人清白的事都敢做,怎麽會怕這點茶水?”

孫夫人仔細端詳著自己手上鮮豔的丹寇,麵露嘲諷。

孫蘭頤被茶水嚇了一遭,現在又聽孫夫人這樣說,更是腿一軟跪了下去:“姑母……”

“要不是新寧郡君派人告訴我,我還不知道我的好侄女竟不是和我一條心的。”孫夫人勾唇冷冷一笑,眼底卻毫無笑意,“五姑娘,你可有什麽話要說?”

孫蘭頤在來的路上心裏做了無數遍盤算,可真正麵對這個強勢的姑母時,腦子卻成了一片空白。

不應該的……

她明明已經做好了計劃,衛蘅又是怎麽看出問題的?

現在衛蘅沒有入彀,反倒是她栽了跟頭。

孫蘭頤囁嚅道:“姑母……”

“別叫我姑母,我沒有你這麽蠢的侄女。”如果不是顧及名門世家的規矩,孫夫人恨不得賞她一個耳光,看看能不能聽到腦子裏晃動的水聲。

“孫家養了你這麽多年,你就是這樣報答家族的恩情?”

“嫁給趙熙有什麽不好的?刺史長子,才貌雙全,你可知道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親事!”

孫夫人氣得肝疼:“你隻道孫家是在利用你,可一旦我兒成為刺史,無論趙熙下場如何,你作為孫家女隻會越來越風光!”

她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如果孫家的謀劃不成,有孫夫人作為嫡母壓著,身為枕邊人的孫蘭頤再吹吹風,孫家未來才不至於衰敗下去。

孫夫人原本見這些侄女中,孫蘭頤雖然有幾分小聰明,但卻成不了氣候,倒方便自己拿捏。

哪知道她竟然主意這麽大,竟敢私自設計解除趙孫兩家的聯姻!

“你心太大了,孫府已經容不下你了。”孫夫人冷冷地看了這個侄女半晌,忽然開口道,“今日起你就去莊子上靜心養病吧,你的父母兄弟會陪你一起去。”

孫蘭頤下意識地想反駁自己沒病,再一聽孫夫人近乎趕盡殺絕的安排,哪裏還不明白這是被變相地流放禁足了?

“姑母……”孫蘭頤臉色慘白,顧不上地上的碎瓷和水跡,一路膝行過去。

她拉住孫夫人繁複華麗的裙擺,仰頭哀哀祈求道:“侄女知道錯了,我願意向新寧郡君賠罪,願意嫁給表哥!隻求不要將我和阿父阿母趕去莊子,姑母!”

孫夫人將裙擺從孫蘭頤手上一點一點地抽走,隨即站了起來,傲慢嫵媚的眼睛裏滿是不屑和冷意:“隻會耍這點下作手段,看來你爹娘也沒有好好教導你。幸好,孫家的女郎還多的是。”

孫蘭頤神色灰敗,她知道這個姑母的話在孫家多有分量,一旦孫夫人下了決定,她這一家子人就都完了!

她還要再哀求,此時堂外忽然傳來一陣雜遝的奔跑聲,守在門外的侍女還來不及通傳,來人就如旋風般進了嘉蔭堂。

“夫人!大事不好了!”傳信的人幾乎是撲著跪倒在地,神色說不出的驚慌,“洛京城破,天子駕崩了!”

衛蘅正在回小院的路上,一路上來來往往的趙家仆婢見到她後紛紛停下行禮。

阿鵲氣鼓鼓地跟在衛蘅後麵,一雙拳頭捏得緊緊的,若不是顧忌著路上人多,她險些就要跳腳罵出聲了。

自家郡君剛到趙府還沒一天呢,那孫家不知道哪裏來的五姑娘就敢直接出手算計,真是好惡毒的心腸!

要不是郡君機敏,此時刺史長公子和衛蘅的流言就該滿天飛了。衛蘅可還在守孝呢,如果真鬧了這一出戲,真是會被所有人指著脊梁骨罵的。

她越想越氣,簡直想衝回去把那什麽五姑娘揍一頓才解氣。

衛蘅回頭看了她一眼,無奈地笑道:“好了,事情都過去了,相信孫夫人會處置妥當的。”

“奴婢隻是替郡君委屈,這孫家女郎欺人太甚,一點都沒把郡君放在眼裏。”

“何必理她?”衛蘅並沒有把方才的小插曲放在心裏,“再過一兩天就離開雍州了,倒不如想想行囊裏要多添些什麽。”

主仆兩人正說得熱鬧,忽然見趙家仆人步履匆匆,趙府各處都陸陸續續地響起哭聲,倒讓她們吃了一驚。

“這位姐姐,這是發生了什麽事?”阿鵲攔了一個錦衣女使,滿臉疑惑。

那個侍女臉上愁雲慘淡,聞言一歎:“你們還不知道嗎?北狄人已經破城,天子駕崩了!”

“什麽?!”

一份奏報被甩在地上,趙驤雙手撐在桌案上,身體前傾,一雙鷹目死死地盯著跪在堂前的信使:“你再說一遍!”

信使跪地俯首,頭絲毫不敢抬起來:“北狄人六日前偷渡洛江,此後大軍一路向西橫掃,沿途郡縣望風而降。”

“三日前,北狄人突襲京師,京中世族與北狄人勾結,暗中打開城門,讓北狄人入城。京師陷落,天子憂病而死,死前留下遺詔讓太子登基。”

趙驤抓緊了書案,急問道:“太子如何了?”

信使滿臉苦色,連連叩首:“我等實在不知。北狄人在洛京中大肆屠殺,血洗皇室,不過聽說沒有找到太子的屍首,傳言他已經乘船逃離洛京了!”

趙驤抓著書案的手驟然鬆開,整個人坐回原地,低語道:“逃了?那會去哪裏呢?”

洛京東有雍州,南有江州,兩地都有水路相連,隻不知道太子會選擇逃去哪裏?

江州有長江天險可守,州府富裕,文風鼎盛,的確是個避難的好地方。

不過,如果太子往雍州來了……

隻要一想到這個可能,趙驤就覺得心跳加速,頭腦如同喝了酒一樣醺醺然。

如果太子真的來了雍州,那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喜事!不管趙驤是打算做一個力挽狂瀾的忠臣,還是意圖篡位,從此他都有了號令天下的資格!

趙驤覺得口幹舌燥,連忙大口飲茶將那股燥熱的邪火壓下去,這才接著聽信使說。

“聽說北狄人已經大舉集結,正想一路搜尋追殺太子殿下。”

“真是賊心不死!”趙驤驟然起身來回踱步,一邊恨恨罵道,“彼輩狼子野心,諸位以為接下來應該如何應對?”

趙驤是在書房裏接見信使的,此時除了他坐在上首外,左右還有二十幾人或穿儒衫,或握長劍,黑壓壓地坐了一片。

還不等眾人給出回答,第二波信使又一路連滾帶爬地進來了。

“大人!北狄人兵臨城下了!”

這消息猶如往死水般的水潭裏丟了一誇巨石,炸得眾人七葷八素,全都驚呆了。

“什麽?”

“這怎麽可能呢!”

趙驤環視四周,見眾人默契地不再說話,這才問道:“信報在哪?還不速速呈上來!”

信使從懷中拿出一份奏報,趙驤立刻接了過來。

他一目十行看完後,又將信報傳給眾人查看。頓時,眾人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

北狄大軍竟然一路從北繞過了雍州水軍的駐防地,一夜直撲杏陵郡而來!

屋內鴉雀無聲。

趙驤負手在後,踱了幾步,思路逐漸清晰起來。

杏陵郡是雍州最西的一個郡,也是雍州最富裕強大的軍事重鎮,因此杏陵郡絕不能丟失,而北狄人想拿下杏陵郡絕非易事。

趙驤猛然喝問道:“北狄軍中是誰掌軍?人數幾何?”

“北狄幾個王爺各自領軍前來,算起來大約有十萬人。”

十萬?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北狄總共大軍也不過三四十萬,如今竟然將三分之一的人馬全部都投到雍州來,這說明什麽?

眾人忽然心跳漏了一拍——太子!北狄人是為了索要太子,這才一路追殺到雍州來。

一想到這個原因,眾人不由心神一**,當下就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城中立刻戒嚴,搜尋這幾日進城的可疑之人……”

“加強城樓戒備,另外急調鄰近各郡的守兵前來支援。”

“北狄人倉促而來,糧草不濟,我們據城固守,定能擊退來敵……”

一條條命令被有條不紊地頒布下去,最後趙驤唯獨在統兵人選上犯了難。

北狄大軍壓境,趙驤作為雍州刺史本該親自調度軍隊,鼓舞士氣。但他年輕時征戰受傷,如今身體已是外強中幹,根本無法長時間地操勞費神。

這樣一來,誰來統兵就成了一個難題。

孫家是杏陵郡當之無愧的望族,杏陵郡守孫玄成就是孫家長房的人,因此無論如何都繞不開孫家去。

趙驤沉吟良久,最終下令道:“就以郡守孫玄成、總兵劉先統兵……熙兒也跟著從旁曆練吧。”

原本正歡喜得意的孫家人臉色微微一變,趙驤卻仿若未見,一臉和藹對趙熙道:“孫郡守是老成持重之人,你凡事要多請教他,勿要衝動行事。”

趙熙又驚又喜,連忙起身答應,又在父親的吩咐下向孫郡守行了一禮。

孫玄成皮笑肉不笑地受了這禮。

做完了這些,趙驤就已精神困頓,眾人見狀各自散去,隻有趙熙留了下來。

趙驤看著麵前年輕俊朗的長子,感慨萬千:“不知不覺,我兒都已經是翩翩少年了。你如今也快加冠了,也該試著曆練一番……待你一加冠,你和孫家女郎的婚事也可以操辦了。”

趙熙原本是含笑聽著的,但等提到自己婚事時卻臉色微變:“阿父,孩兒心中另有淑女,不願娶表妹為妻。”

“哦?是哪家的女郎?”

趙熙猶豫再三,鼓足勇氣道:“是洛京衛家的女郎,新寧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