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蘭因

這人正是常常混跡於西市瓦肆的混混,還有個朗朗上口的外號——黑麒麟。

這廝平日裏也沒什麽正經營生,全靠這坑蒙拐騙,更是勾欄瓦舍的常客。

檀聞舟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忍不住莞爾一笑,麒麟,正好應上了錦麟閣這個名字。

一個是麒,一個是麟,想起前世她傻傻地讓蓉姨娘安然度過十月懷胎,將這個野種生下來,還成了自己的弟弟,她就忍不住苦笑,堂堂高門大戶,詩書傳家,竟然出了這等醜事。

墨麒一臉懊惱,滿臉寫著心不甘情不願老子一時失手栽在了你們手裏,檀聞舟厲聲質問道:“你偷偷潛入府裏做什麽?”

蓉姨娘身子顫抖起來,檀珩沒有管她,拂袖端坐,眼中滿是寒霜。

答案隱隱呼之欲出,隻是還沒有人來衝破檀珩心底最後那張窗戶紙。

“黑麒麟”哼笑一聲,斜眼瞧了一眼齊月容薈秋等人,多一瞬也不願停留,最後目光玩味地落在了檀聞舟身上,不以為意道:“你老子頭上的綠......”

話音未落原本癱坐在地上的薈秋忽然暴起,抽出頭上的簪子,手腳並用的朝“黑麒麟”奔去,襲到麵前時,她舉起簪子,猛地朝他的脖頸刺了過去。

她動手得太凶猛,一時之間檀聞舟也沒反應過來,“黑麒麟”抬手去擋,哪怕躲得再快,手臂上還是被劃開了數寸長的血口。

他臉色糾結到一處,又是震驚又是憤慨,恨聲道:“你他娘的還真想殺人滅口啊,明明是你們出錢讓老子獻身的!老子青春年華放著紅袖招留仙居那些小姑娘們不睡跑來陪你這麽個老貨老子容易嗎?還平白無故挨了一頓打,老子都沒訛你們,你們倒還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說著他就要站起來,結果被身後的侍衛一腳踢到了膝蓋,腿一軟,又跪了下去。

檀珩閉上眼,太陽穴突突地跳。

薈秋此刻早已經被春娘命人按住,剛想奪過她手裏的銀簪,忽然見她調轉簪頭,鋒利的那一邊死死地抵住脖頸間的動脈,她臉色灰敗,對檀珩道:“主君,是奴婢被鬼迷了心竅,才做出這等下流的勾當來。”說著說著她哀婉一笑,另一隻手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涕淚,原本普通的五官竟也浮現出淒豔蕭瑟的笑來,“我一輩子沒嫁人,找個人......不過分吧。”

滿堂皆愕然。

蓉姨娘不自覺拚命搖頭,她抓住檀珩的衣襟,顫聲道:“二郎......二郎......”支支吾吾半天卻不知該如何解釋,忽然想起肚子裏的孩子,她忙道:“薈秋老糊塗了,這渾人是個潑皮無賴,二郎將他趕出去吧,他的話不能信啊!看在孩子的份上......今日還是姐姐忌日......姐姐一生心善寬容,肯定也不會......”

“閉嘴!”檀珩狠狠地一把摜開她,低聲吼道,“你也配提她!”

齊月容鮮少見到檀珩如此震怒的模樣,怔愣住,連哭也忘了。

她突然低聲笑起來,先是“嗬嗬”兩聲,接著聲音越來越大,笑得花枝亂顫,眼淚都流了出來。

“哎......”她抬手,露出保養得宜,塗著嫣紅色蔻丹的指尖,輕輕抹掉眼角溢出的淚,笑著低歎了一聲,檀珩不明所以,莫名其妙道:“你笑什麽?”

齊月容仰頭,臉上明豔一如當初二人初見時的模樣,道:“我笑周蘊之薄命,因為短壽,我又笑她命好,也因為她短壽。”

檀聞舟示意春娘派人將檀聞鶯送回房間,看著青黛負責檀聞鶯遠去的背影,她才收回目光。

屋內除了幾個貼身女使,其他閑雜人等都被差遣出去,隻剩下春娘,藍蕊,檀珩,齊月容,以及簷下的成言和“黑麒麟”。

滿堂寂靜,唯獨薈秋在一旁自言自語,又笑又哭,一番掙紮下來頭發也散了,耷拉在鬢邊狀若瘋婦,墨麒本來就是收錢辦事的主,獨木橋走慣了的江湖混子,自然不把這些富貴人家的表麵規矩放在眼裏,隻不過方才薈秋一簪子刺過來,他仍心有餘悸,於是朝瘋瘋癲癲的薈秋啐了一口,憤憤道:“自己幹的事情還不承認,賴在老子頭上算什麽事情?還不是你們說你們老爺不行,讓我幫忙,我呸!”

春娘急忙吩咐成言將他的嘴堵上,隨即擔憂地看了一眼檀聞舟,卻見少爺臉上神色淡淡的,寒風穿過撩起的葦簾間隙穿堂而來,桌旁纏枝燈盞上的燭火忽明忽滅,檀聞舟的臉就隱沒在昏黃的燭火中,叫人看不出是喜是怒。

檀珩手中的瓷杯砰然碎了,嚇得齊月容和薈秋兩人齊齊顫了一下,他隻覺得眼前一黑,有些扛不住,咬牙忍住了,那股子暈沉沉的意味仿佛化作一團棉絮,堵住了他的喉頭,讓他喘不過氣。

“你瘋了。”他俯視著癱坐在地上的齊月容,冷冷道。

齊月容緩緩抬手,將鬢邊落下的一縷青絲挽到耳後,繼續誅著檀珩的心:“表哥,我太了解你了,周蘊之怎麽死的你比我清楚多了,大夫早就說過雙胎不容易!可是你呢,隻不過是嘴上說說你的那些微薄的愛意罷了!你心裏明明厭惡死了她懷孕時肚子上那些難看的斑紋,卻還要裝作一副好夫君的模樣,你明明知道她身子難受,還假借公務的借口和我在書房裏苟合!這些年你對她的兒子又能多關心?你照顧過她從小一天的吃喝拉撒嗎?啊哈哈哈哈哈.......你午夜夢回時不會被嬰兒亡妻的冤魂纏身嗎?!啊?難怪這麽多年,也在沒能生出個一兒半女哈哈哈哈哈哈......我都替你覺得好笑!你怎麽這麽會演戲啊表哥!哈哈......嘔......”

她腹中忽然一陣反胃,捂住嘴幹嘔了幾下。

哪怕是如此狼狽了,她仍在回過神後笑看著檀珩,伸出圓潤的指尖,翹指指著檀珩的麵門,一字一句道:“我早就厭惡透你了!每一次跟你肌膚相親,每一次......每一次......都讓我覺得無比惡心!哪怕是一個買來的街頭流民,也比你好!”

檀聞舟淡淡道:“把她的嘴堵上。”

春娘聽了半天,忙將準備好的抹布塞進她的嘴裏。

“關起來......”他忽然發現自己開口時的聲音好像離自己有幾百丈遠,細細密密,模模糊糊。“......都關起來,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聞舟,你辦吧。”

說完便強撐起身子,朝外走去。

“把這些燈都撤了。”經過檀聞舟時,他忽然開口。

“父親......”檀聞舟有些於心不忍,終是忍不住開口,卻見檀珩背對著她,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