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掙錢
父親鍾懷隱沒有去參加靜坐抗議,他腦子清醒的很,知道不會有結果,也知道現在容不得他為自己鳴不平,妻子住icu幾天就會花光積蓄,他得趕緊掙錢。
所以鍾懷隱幾乎都沒猶豫,直接去找了萬良,說他想進汽水廠。
他很直接,和萬良說隻要答應讓他進廠,開差不多的工資,讓他幹什麽都行,掃廁所也行。
萬良當時坐在老板椅上看著脊背挺直的男人,心裏生出一絲得意,卻越發厭惡了。
萬良也說不清,大概有些人和人天生氣場不和吧,鍾懷隱即便如此伏低做小,萬良心裏也沒有多痛快,他甚至皺眉思考這是為什麽,最後確定是因為他討厭鍾懷隱的眼神。
那個眼神即便表情上惺惺作態,可萬良覺得一目了然,鍾懷隱早就看透了他心裏的自卑,看透了萬良對於那些比自己厲害,比自己高的人的仇視,那種內在是無法掩蓋的。
這一點鍾懷隱也心知肚明,所以說的每一句話都在表明自己的迫切,甚至加上了那句“讓他幹什麽都行”,其實就是在求萬良。
但鍾懷隱不明白,他以為的讓萬良踐踏他的自尊心,萬良就會答應。
實際萬良同時也看透了他。
所以留下鍾懷隱慢慢折磨,遠沒有此時拒絕他,更讓萬良痛快。
“鍾技術員,你可是咱們紡織廠的骨幹,從京城調來的,人人下崗的年代,你都是廠裏邀請的人才,帶著紡織廠走向未來的希望。怎麽不留在廠裏了。”
“紡織廠倒閉了。”
鍾懷隱知道萬良在挖苦,此時他的聲音近乎帶著懇求,他甚至沒有一絲憤怒,對他來說目標清晰,隻要能讓妻子活下去,什麽自尊,什麽人命,什麽麵子,他以前不在乎,以後也不會在乎。“你說過,你願意收我進汽水廠,我現在很需要錢我的妻子住院了。”
可想透利弊的萬良卻抓住了最痛快的一刻。“你妻子住院了和我有什關係。”
鍾懷隱一愣,他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他想過萬良會侮辱他,可沒想過自己真的被拒絕了,“怎麽樣才能讓我進汽水廠。我說了,讓我掃廁所都行,什麽都可以,給你提鞋都行。”
鍾懷隱一字一句,瀕臨絕望。
萬良卻點了一支煙,吹在他臉上,“知道我討厭你什麽嗎?你既然選擇撕破臉,就直接告訴你,我就討厭你這副自認為剛直,高尚的樣子,你現在說這些什麽意思,能屈能伸?誰混社會不是左右逢源當孫子,憑什麽你當孫子的時候別人就得滿足你,鍾懷隱,你根本沒看清現實。”
“要我跪下嗎?”
“我說要呢。”
鍾懷隱毫無猶豫的跪下了,萬良卻得意的,“我可沒答應你。”
“一點機會都沒有嗎?你讓我做什麽都行。”
萬良諷刺一笑,揮揮手,將鍾懷隱最後一絲希望掐滅。
被萬良拒絕後,鍾懷隱沒時間憤怒不甘,因為妻子的時間金錢是對等的嗎,不等人的,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很快找了一份幫人修鞋的工作,但他並不擅長,第一天手上被釘子釘出了血,可他也好學,練了一整晚上手了,第二天就開始上工。
隻是,妻子那邊已經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上了進口急救藥,他修鞋掙錢的速度趕不上花錢的速度,他又找了份夜班兼職,不睡覺了。但也不行,鍾懷隱急了,頂著烏黑的眼眶在早飯的時候告訴鍾明,叫他別念書了,一起打工,這樣來錢快一點。
鍾明知道早晚會如此,但沒想到父親會這樣毫無歉意的和他說出這句話,說不心痛是不可能的。
但他也知道,麵對母親,愧疚也好親情也罷,於情於理作為兒子他應該答應,可他心裏還是有一絲不甘心,“爸,就沒別的辦法嗎,我還想讀書。”
鍾懷隱起身出去上工,沒回答,甚至沒給他一個眼神,就那樣漠視的離開。
房間空**,鍾明麵對著吃了一半的剩饅頭,看著書包,發呆了良久,咬著牙根第一次沒有順從,直接向學校跑去。
鍾明沒有聽話休學,但放學後就急匆匆的去找工作,飯店跑堂洗碗什麽都肯幹,他一直到晚上十二點多才回來,再把書本拿出來學習。接下來幾天不見父親,父親幾乎不睡覺了,一直在打工。
可凡人無論多努力都阻止不了生命的衰弱,母親下了第二次病危通知,父親在醫院急救室門口直接崩潰,他大哭大喊大叫著,覺得是自己還不夠努力,是醫院還不夠努力,一直說要用最好的藥,甚至情緒激動打了鍾明。
那份怨恨,成了發泄口,鍾明沒反駁任由他連續打了幾個耳光,打到護士都看不下去了,來阻止。
鍾懷隱則無助的隻剩下哀嚎。好在,最後母親還是搶救過來了,鍾明當時就有種感覺,如果母親剛才死了,鍾懷隱一定會殺了他。
脫離危險的母親後來醒了,父親進去和她說了會話,再出來,脊背似乎垮了下去,整個人像抽走了魂。
那天之後,鍾懷隱沒有再去打工,而是每天都專注的陪著妻子。也沒有再逼鍾明輟學。
鍾明以為母親是不行了,可沒想到幾天後母親竟然緩過來了,甚至轉到了普通病房,可鍾懷隱依然沒再說打工的事,但也對鍾明不聞不問。
鍾明堅持著每天回家做飯送飯,他和父親心照不宣但彼此再無交流。
可讓鍾明意外的是,觀察了幾天,父親始終沒有再出去打工。他不明所以,偷偷去繳費處問過,錢也沒斷。
他不知父親的錢哪來的,但他逐漸注意到父親每晚在母親睡下後,就會偷偷出醫院,他跟過兩回,但跟丟了。
鍾明有一絲預感,心裏非常不安,然而這份不安,在幾天後更加放大了,因為刨锛案又出現了,這一次死的是一個皮包店老板,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叫程連發。
就死在皮包店後麵那條巷子裏,據他老婆說,他每天下班會將當天的營業款帶回家算賬。
可警方發現屍體的時候,他身上營業款沒了。手上的假金表,甚至褲腰帶都沒了。仍然死於後腦被刨锛,但和之前的案子有些不同,程連發手臂上有劃傷,生前似乎和人發生了激烈的打鬥。
於是,沉寂了兩個月的刨锛案再次成為安城最熱門的話題。
所有人都擔心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而鍾明擔心的卻是,自己的父親。
那天晚上鍾明給母親擦過身後,就跑回家,因為第二天有考試,他忘記帶複習用的習題冊,本想取了東西就回醫院。
可他大概最近太累,竟在小屋睡著了,等他醒來,是聽到家門的聲響,他以為是小偷就沒開燈。
因為父親不可能這個時間回家,一定在醫院陪護母親,所以鍾明害怕的拿過房間裏的凳子趴在門縫,可就是這樣悄無聲息,仿佛自己不存在般的躲避,讓他看到了震驚的一幕。
隻見父親鍾懷隱,拖著一把錘子進屋,像是累壞了,靠在牆上氣喘籲籲,而他的衣服上,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