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你可不要做徐福啊”
謝向明洞房花燭在後世人眼裏就算不是潦倒落魄,至少也是寒酸的。身為一個成年男人,他並沒想好該怎樣經營新的生活。說著不用送,他還是登上了列車,這並非來自導師的囑咐,而是發自內心的不舍。他說不出“執燭新郎喜不禁,鴛鴦終結兩同心。”這樣的酸話,但卻深切體會到什麽叫“春宵一刻值千金”。登上列車那一刻,時間寶貴到不願意多說一句與情感無關的話,他知道四個小時的車程之後,兩個人就會過上牛郎織女般的生活。
兩個城市的間隔不如沈州至上海那麽遠,在地緣上甚至可以說近在咫尺,但卻天各一方,連互通消息也是隻言片語。明知道不該問,但謝向明仍嘟囔著說:“保密都保到家了,這到底是啥單位,兩彈一星?”
冷蒙雨笑而不語,她不想在這一刻與心愛的人討論事業的重要性,更不想談什麽保密製度,隻是甜甜地在他耳邊輕聲說:“等你和我都成了白頭老爺爺老奶奶的時候就知道啦。”
謝向明撓撓自己還算茂盛的頭發,怏怏地說道:“那得多久啊……”
時間的長短不由人為控製,但有的時候一分鍾會讓人如坐針氈,有的時候一天會讓人感覺稍縱即逝,如果能說出彈指一揮間這樣的詞匯時,那一定是成長到某一個容易引起回憶的年齡段了。
四個小時的時間真的很短,謝向明埋頭在課業題目裏時,經常是一抬頭六七個小時已經過去了,但那是不珍惜的時光,但是眼下每一刻他都在幾乎不停地盯著心愛之人的側臉,像熟透的紅蘋果,不僅好看,而且透著誘人的香氣。如果他再摩登一點兒,說不定一路就會這樣抱著,但那樣的話時間恐怕會過得更快吧……
“到了?”
當列車的鐵輪開始細密地摩擦鐵軌時,漸漸慢下來的列車讓謝向明的心越來越沉,這意味著與愛人分別的時間越來越接近了。
冷蒙雨望著失望到已經開始愣神的愛人,她笑著輕刮著對方的鼻子,俏皮著說:“可不是到了嘛,還不快點兒下車,不然你就要坐到北京去了。”
“北京有什麽好去的,又不是沒去過……”謝向明嘟囔著。
“真羨慕你呀,我還沒去過祖國的心髒呢,好想看看什刹海、北海公園、潭柘寺和圓明園啊,那些書裏寫過的地方到底是個什麽樣子呢?”
“這有什麽,等你有時間了我帶你去。”
冷蒙雨還是露出一絲落寞的神情。
“到時候隻怕你沒有時間了吧。”
“怎麽會,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不做。”
冷蒙雨嗔怪著說:“那怎麽行,有些人生來隻能忙碌於家裏家外,你不同,你身上背負著重任,能參與到‘863’計劃裏是多麽光榮的事啊,將來共和國的發展史上肯定會濃墨重彩地書寫你今天的所作所為。”
“我不要誰書寫我,我……”
謝向明終說不出“我隻想和你在一起”這樣的話,如果說了他就不是謝向明了。他肯定不浪漫,但大腦裏有著嚴謹的邏輯,偶有失控,更多時候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站台上每天都演繹著離別與歡聚,謝向明是送啊送,一直送,直到不能再往前送了。
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小站牌,因為牌子是白的,又有點兒像房子的輪廓,當地人稱這個車站為白房子,這裏就是冷蒙雨的終點了。
“不能再送了?”
“不能再送了。”
一問一答間濃重的不舍情緒湧上心頭,在謝向明的記憶裏兩人是第一次這樣對視,深深地望著她的明眸,那是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習慣真的不是一個好東西,明明是一件美麗的事物,習慣了卻視而不見,此時的珍貴不言而喻。
“聽見海浪聲了嗎?”冷蒙雨深深地抽著有些微涼的空氣。
謝向明點了點頭:“嗯,你是學造船的。”
“我們的祖國不止有廣袤的陸疆,還有廣闊的海疆,每一寸都值得我們去守護,哪怕隻有微薄之力。”
“嗯,你有情懷……”謝向明說不出動聽的詞,這或許是他能表示讚揚的最好方式了。
“你也一樣,你也有你要守護的東西,為了這些寶貴的東西,我們犧牲一點又算什麽呢?”
“嗯……反正你在我身邊也沒什麽時間嗬護你……”
……
……
“不像話!”
“砰”地一聲,康承業重重地拍了桌子!
常新遠看上去倒不像怎麽受影響的樣子,隻是輕輕點頭附和說:“真是太不像話了。”
“新婚當天居然出去找人打架,如此沒有責任心,長此以往怎堪大用?”
常新遠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頭:“嗯嗯……怎堪大用……”
雖然是這樣“哼哼”著,但看老常的表情倒更像似在等著看康承業的笑話一樣,就差沒把二郎腿翹起來了。
康承業重重地喘著粗氣,好似好半天才平複了心頭的怨怒,然後好一番深思熟慮後才說道:“必須得找個地方管管這個小子。”
老常點著頭:“嗯,得好好管管。”
康承業心緒很不好的樣子在辦公室裏踱了兩步,走到窗口,向外一望,好像突然想到什麽一樣,又怒氣衝衝地說:“上次的事以為他會有教訓,沒想到才老實三天半,這樣不行,這樣絕對不行。”
“嗯……絕對不行……”
“哎,師兄啊,哈爾濱不是最近要辦一個德語培訓班嗎?你看我把他送那兒去接受管教怎麽樣?”
常新遠一副早就猜到是這樣的表情,平靜得近乎麻木,說道:“然後你再打電話告訴宋敏書這是你重點培養的弟子?”
康承業好像才想起的樣子,喃喃道:“是應該打個電話哦,我是現在打呢還是等向明他到了之後打呢……”
這個問題似乎讓人很糾結的樣子。
“你要是把這個叫管教,那咱們所的青年才俊們肯定個個打破頭也想被你好好管教管教。”
常新遠終於笑出了聲。
康承業琢磨了一會兒,沉吟道:“是不是有點兒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哪呀,明明是隔壁王二不曾偷。”
“……”
謝向明肯定想不到自己在飽嚐離別傷感的時刻,自己的後續軌跡已經被人安排好了,這一次就算冷蒙雨不閉關,他也要遠走高飛了。
二十世紀的九十年代令人充滿向往,尤其是中國人民,但在此之前的所謂鐵幕時代的尾聲,世界格局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波譎雲詭,與1914年前不同,所有的動**、動亂都是邊緣的,但氣氛又頗為近似,“現代化即西方化”的意識正在悄然侵入曾經對立的土地上,意識形態的量變最終不靠武力完成了二十世紀初需要血流成河才能達到的效果。
德國,一個在廢墟上崛起的國度,舊有的文化和新興的體製在十九世紀哲學深厚的基底之上迸發出了不可阻擋的力量,它正在擺脫舊日的桎梏,逐步的超越歐洲舊有的強國,走上新的尋求強大之路。這個時候的德國是開放的,有生命力的,它也在尋求世界上其它有影響力的大國的支持。
“在這種時代背景下,隻有德國才能給我們最好的技術,記住!是最好的!”
康承業沒有讓學生前往老朋友那裏,美國雖然也是開放的,但是它對中國的需求並不多,最大的需求來自於比整個歐洲還大的市場,而且中國也是開放的。日本正如先前所認定,絕對不可能把技術交給別人,那是他們的**。而德國的機器人技術後來者居上,尤其是工業機器人,1973年的時候就在改進的基礎上研製了世界上第一台電驅動6軸機器人,從近年的技術革新速度上看,德國已經事實上形成了獨立於美日之外的機器人強國,他們不像日本那樣癡迷於技術甚至到變態的地步,更注重實用和產業化,這都是中國最需要的。
“國際機器人聯合會,英文縮寫IFR,總部就在德國的法蘭克福,這個非營利性的專業化組織新興機器人技術領域裏的研究與開發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我們派去的人必須把它最先進的技術拿回來!”
康承業把目光落在早有準備的謝向明身上,炯炯有神的看著這位寄予厚望的大弟子,還是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
“你可不要做徐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