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小妹的傷逝
微風拂麵,池邊的垂柳輕輕搖擺。
康承業的笑容像和煦的春風,他難得地開著玩笑說:“我本來一直自責自己沒盡到責任,現在看來我是多餘操心嘍。”
謝向明感覺自己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和康老師相遇,剛才自己亂發脾氣的樣子不會剛好被看個正著吧,他最怕留給康老師壞印象。
在東南交大,康承業早已被學生們捧上神壇,僅憑他中國機器人第一人的名頭就讓這些學生奉若神明般崇拜。冷蒙雨上次見到康承業的時候還是在紅樓的大教室,遠遠地欣賞他的風采。這樣的近距離接觸還是第一次,要不是身後跟著康一雯她還不確定眼前這一切是真的。
“去湖邊石?”
康承業看著兩個麵紅耳赤的學生饒有興趣地問。
“嗯!”
冷蒙雨還沒從驚訝中醒過來,她懵懂地點頭。
“上次就是在湖邊石認識的謝同學,這次見到校園的學術氛圍這樣好,我真的很欣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得到了偶像的承認,兩個有些心虛的學生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心裏卻在暗自竊喜。
“謝同學,我雖然沒來看望你,但是你的成果我都做了批示,做得不錯,不過還不夠,我希望你能盡快地完善,一定要做到理論結合實際!”
“是!”
謝向明有一種恨不得馬上跑去做題的衝動。
就在他們以為康承業還會說出什麽令人激動的話語時,對方遠遠地望向湖邊石的方向,那裏綠柳成蔭,與過去不同的隻是新修了一條石板路,康承業望著,仿佛望穿秋水一樣,他默默地歎了一口氣,又滿懷希望地看了謝向明一眼轉身走了。
“盼了這麽久,不再看一眼嗎?”康一雯問。
康承業搖搖頭:“就不打擾那些學生們啦,石頭還在,卻已物是人非,我們的青春年華過去了,那裏不僅要承載過去,還有麵向未來……”
坐了兩天一夜的火車,康承業兄妹才抵達沈州,可是前腳剛到一家人才隻吃了頓晚飯,康承業就趕往遼東半島的最南端做實地海洋實驗,說好三天後回家再聚,可是他回來後卻又一頭紮在研究所整整一晚。
第二天一早康承業被常新遠催促著趕回了家,石蘭卻說康一雯去研究所找他了。
這可真奇怪,難道路上錯過去了?
“不對!她的東西都帶走了。”
康一雯帶來的東西不多,帶來的臘腸、茶葉什麽的都放在家裏沒動。
“這麽說,她把隨身物品都帶走了?她這是……”石蘭以為她不辭而別。
“能去哪兒呢?”
康承業似乎第一次發現,自己對這個小妹已經很陌生了,她心裏再想什麽自己這個當哥哥的一無所知。可是她為什麽要特意請假來沈州呢?
康承業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披上剛脫下來的外套向門外走去。
“你去哪兒?”
“找她去!”
“沈州這麽大你上哪兒找啊?”
“我知道……”
如果說妹妹此來有目的,那她唯一想去的地方一定是……
蒼鬆翠柏,筆直的石板路直通向一座巍峨的紀念碑。
這裏或許在紀念日的時候會有很多人來此悼念,但是在平時卻清冷得連風吹過樹叢的沙沙聲都清清楚楚,聲音交織在一起,仿佛在奏一首哀傷的樂曲。
為那一座座墓碑……
烈士陵園。
康承業幾乎閉著眼睛也能找到那個地方。
徐航遺書裏隻字沒提自己的身後事,當他抽身於科學技術的事業裏時,他心裏已經把這裏當成他生命中第二個戰場了。
多年後,經過層層審批,他的骨灰終於獲準安葬在這裏,這一定是令他滿意的,他終於可以和曾經的戰友們長眠在一起了。
康一雯的行李包放在一旁,對著墓碑她輕輕地獻上一束花,她拭去碑文上落滿的灰塵,撫摸著那個名字,仿佛仍然鮮紅火熱。
她曾崇拜過他,因為崇拜,所以愛!
當站在墓碑前的時候,她又有些不確定,自己那懵懂的愛究竟有多深。
沒有卿卿我我,沒有山盟海誓,一切都是默默的埋在心裏,在那個寫情書都要想盡辦法保守含蓄的年代裏,她甚至不確定長眠在這裏的人究竟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的情意,這一切隨著一個生命的終結戛然而止,仿佛是一曲斷章……
看到熟悉的背影,康承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讓自己鎮靜下來,用盡量輕的腳步走向那座不起眼的墓碑。
比起那些大名鼎鼎的英雄,沒人能注意到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名字,甚至連康承業也懷疑,這些熟識的人離去後,還會有誰來探望他?
不過,對逝者來說,這一切並不重要,人終於有一死不是嗎?為心中最壯麗的事業而死,好過庸庸碌碌地被埋葬,曆史會記住他們,記住他們發出過的聲音,他們的言行就像南美洲扇起翅膀的小蝴蝶,在效應的作用下,終會掀起一場風暴。
一場風暴停息後,還你一個清澈透明的世界。
靜謐的陵園掩飾不住輕微的腳步聲,樹葉沙沙作響,仿佛另一場交響樂的前奏,康承業慢慢走上前來,朝著墓碑深深地鞠躬。
“你怎麽猜到的?”
康一雯懊惱自己的心緒過於平淡,想象中的失聲痛哭並沒有到來,甚至連掉眼淚的欲望也沒有,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心如止水吧。
“我以為自己會哭的,至少也會難過,但是什麽也沒有,平靜得像一塊鏡子,把自己的倒影照得清清楚楚。”
“我有些難過,為徐大哥,也為自己。”
康一雯瞥過哥哥的側臉,發現他的臉龐蒙上了一層憂色。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為自己難過呢。”
“我身邊最親近的人一個都沒照顧好,父親去世的時候我還小,母親去世的時候我正受著磨難,石蘭因我而殘疾,孩子根本沒管過,至於你……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原來你心底藏了這麽大的哀傷,十年了……”
“是啊!十年了,原來時間真的會改變一切。我還記得你第一次帶他回家時的樣子,那個時候的他是個熱情如火的人,一下子就讓我念念不忘,可是現在我連為他掉一滴眼淚都不肯,我還真是個薄情寡義的女人啊。”
康承業搖搖頭:“你若是薄情寡義今天就不會來這裏,不是你不傷心,而是那些傷已經在心底磨出了一道厚厚的鎧甲。”
康一雯的胸口一緊,那裏再也不平靜了,仿佛有什麽東西不停地撞擊著,一直沒落下的淚,一下子湧到眼角……
走出陵園,康一雯的心情好多了,她仰著臉望向哥哥,笑著說道:“聽說的東西太多,現實就會失真,一直以為哥哥是個不解人情世故,隻會悶頭做研究的人呢。”
“我也年輕過,喜歡踢球,喜歡聽交響樂,還曾經登過台演舞台劇,不然你以為你嫂子憑什麽一個木頭小子?”
康一雯“噗嗤”一聲笑了,“你還演過舞台劇?”
“那當然是你嫂子出的主意,結果很意外,經過兩個月的排練,登台後效果還挺好,我們團體還拿了大學生文藝匯演二等獎。”
康一雯垂下眼瞼,輕歎一聲,卻帶著淡淡的羨慕神情說道:“可惜我上大學的時候你已經畢業很多年了,不然說不定還能聽到更多關於你的奇聞趣事。”
“我可以講給你聽啊,怎麽樣?想聽嗎?”康承業很久沒找到過這樣的親情感了。
康一雯看著手提包,有些為難地說:“可是我已經買好了回去的票……”
“我們現在就去退票,今天晚上我主廚,明天我帶你逛沈州。”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