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回鄉

“那個學生叫謝向明,是數學係大一新生,差一點兒沒過線,但是數學成績是本省最好的。”康一雯打聽到了那名學生的情況。

“交大果然人才濟濟呀。”康承業說。

“嚴重偏科也算人才……”康一雯嘟囔著說,在哥哥麵前她永遠是妹妹,哪怕這個哥哥十幾年沒見麵。

“任何事情做到極致就是人才,那種什麽都懂一點什麽又不精深的不是我們需要的,交通大學的本意就是交相通達,山川涸落,天氣下,地氣上,萬物交通,這才是交大的辦學宗旨。”

“也多虧他幸運,我們學校還是喜歡理科人才的,這才錄取了他,如果單憑高考分數排在他前麵的大有人在。”康一雯說。

“既然看見了就不能落下,把他列入名單裏。”康承業很果決的地。

“可他對你那些東西不感興趣呀?”康一雯詫異。

“興趣慢慢培養,或許他隻是不知道這裏麵的樂趣。”

“就這麽有自信……”康一雯將信將疑。

“他的思路很特別,在解題的時候就像在做遊戲,擅長化繁為簡,發明家就不能把自己拘泥在固定的思維裏,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誰都會,但是能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這種思維不是誰都有的,我看中的就是他這點。”

“我覺得那樣的數學癡你不見得能帶走。”

“哦?你校方的態度嗎?”

“當然是個人意見,校方嘛……他們已經把你捧上天了,你的要求多半能答應。”康一雯像小時候一樣對著哥哥鼓起了嘴,這要是讓學生們看到一向嚴肅的康老師居然也有這樣一麵肯定大跌眼鏡。

康承業也在考慮這個問題,踱了兩步突然說:“要是我帶他去日本呢?”

“不會吧?那麽緊要的名額給他?”康一雯差點兒沒驚掉了下巴。

“耳聽為虛,也許眼界開拓了他的想法就變了,而且近來國家領導人訪美和訪日都得到了那邊華人華僑的大力支持,他們都願意接收我們的留學生,如果我帶他去國外走走說不定能改變主意。”

“可是……他這個年齡的人思想很容易變的,而且你帶個大一的新生出國留學別人會怎麽想?”康一雯替哥哥考慮得很周到。

“別人怎麽想不重要,就當千金買馬骨。”

“太武斷了吧。”

康承業肯定地說:“是果斷!”

謝向明聽到康承業邀請自己去日本參觀訪問的消息後表情誇張到了極點,在萬眾矚目中他不知道收獲了多少羨慕和嫉妒目光,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他的命運從這兒就開始拐彎了。

……

……

再次坐上家鄉的輪渡時,康承業感受到了什麽叫少小離家老大回。南船北馬,自從到了北方工作,隻有一次乘坐了公園裏的遊船。如今兩岸的水鄉風光勾起了他對家鄉久遠的記憶,那裏或許早已物是人非,但熟悉的鄉情味仍然撲鼻而來,即便他強行抑製,心裏仍然止不住顫抖。

“三十年往昔,家鄉始終是家鄉啊!”站在船頭望著家鄉的岸,康承業的心裏什麽樣的滋味都湧了出來,交織在一起翻滾著,不知道該如何釋放這種情感。

“要不要先去看看老房子?”康一雯問。

康承業望著已經不熟悉的輪渡站,卻仍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慨,他搖了搖頭:“先去母親的墳前吧。”

康一雯點點頭,但情緒明顯黯淡了許多。

父親葬在西南,母親安在江城,自己和哥哥天各一方,而且哥哥似乎要越走越遠。

“將來你會不會去國外呢?”康一雯突然問。

“會的!”康承業很堅決,但馬上又說道:“我會帶國外最先進的技術回來,在這片土地上實現我的機器人王國的夢想。”

“你滿腦子都是機器人。”

“我做了快二十年的夢,如今終於有實現的可能了,把我後半生都拚進去也是值得的,而且我們的祖國一定會越來越強大。”

“我對此深信不疑!”康一雯的臉上露出果決的神情。

母親的墳前長滿雜草,濕露露墓碑也布滿了青苔。

康承業摘下眼鏡,擦拭著上麵的淚水,母親的音容笑貌再一次浮現在腦海裏。

熟悉而又陌生。

“撲通!”

康承業雙膝跪地,終於抑製不住淚水。

“媽,兒子來看你啦……”

再說下去就哽咽了。

康一雯也是淚眼婆娑。

“母親一生命苦,抗戰爆發那年,她挺著大肚子南下,在流亡的路上生下了你,後來父親去世,是她靠著一雙小腳,一手撐起的這個家,很苦,很不容易……”

康承業念叨著,這個時候他一點兒也不像個學者,不像科研人員,年近五十的他卻像個在母親麵前哭訴的小孩子。

康一雯也跪在一旁說:“我還一直聽媽說,生我的時候是因為有一顆炸彈落下來驚嚇到了,這才提前出生。”

“那年我六歲,爸爸告訴我要學習科學知識,讓祖國變強,這樣就不會受人欺負,不過後來……”

“媽平時挺小氣的,也就是那一年你考上了大學,這才給咱們做了一頓蹄髈。”

康承業的雙眼呆滯了,仿佛回到了青年時光,那些**燃燒的歲月,他們這一代學子奔赴祖國建設的前線……

“媽走的時候一直念叨你來著,怕你們受苦,不想大嫂的腿……”

“別說了。”康承業阻住了妹妹的話,他抬起頭,開始細心擦拭墓碑。

“濕氣重,苔蘚長得快……”康一雯垂著頭。

“我理解,你的教學任務也很重,又是自己一個人……”

說著康承業起身,和妹妹一起把燒紙扔進火盆裏。

康一雯思索了一會兒,改了話題:“大嫂在電話裏說你在研究所的壓力很大,會不會和搞不出成果有關?我記得你是還沒畢業就搞出了專利發明。”

康承業擺擺手說:“那不叫專利,第一呢,我隻是改進了當時的車床,第二,成果也不屬於我。”

“我知道你不計較,這麽多年哪怕受到不公正待遇也不吭一聲,不過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心急,畢竟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

康承業皺起了眉頭說道:“所以才要更快才行啊,鴉片戰爭時我國麵臨著千年未有之變局,如今時代進步的速度在加快,一百年前想都想不到的東西,現在都實現了,我們再不加緊追趕,隻怕會越落越遠。”

康一雯知道自己的話起到反作用了,她苦笑著說:“其實我有點理解你為什麽選中謝向明了,你希望彎道超車。”

康承業點點頭說:“不錯,做這項事業就不能拘泥於常規,跟在別人屁股後麵跑永遠受製於人。”

“你放心吧,母校是你的後盾,如果你放心不下家裏,我可以申請調到東北去。”

康承業望著小妹已經不年輕的麵容,半晌才說:“犧牲太大了,聽恩師說你在學校幹得不錯,要是他們知道你到我那裏去幹家庭主婦,非把我脊梁骨指彎不可。”

“我是真想去的,不過說實在的,這些年我大多數時間都住學校宿舍,家務事我怕是插不上手。”

“你呀……還是早點解決個人問題吧。”

“說好不說這件事的。”康一雯的臉上現出慍怒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