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淩霄
雁回轉頭看天曜:“她死了。”
“對,她死了。”天曜的神色與平時並無兩樣。手中劍消散於空中,天曜隻道:“走吧。陣法已破,該回青丘了。”
“你便沒有……別的感想了?”
別的感想?天曜回首望了望巨木,或許有吧,畢竟他在因素影而起的仇恨和絕望當中生活了二十年,但對於現在的天曜來說……
“她已經不重要了。”天曜說著,轉頭看了眼雁回,一抬手輕輕觸碰雁回的心口,似無意識地呢喃著,“每當想到她對我做了那些事,卻陰差陽錯地救下你,我對她還有幾分感謝……”
雁回一怔。卻在此時旁邊倏爾傳來一道清朗的笑聲。
兩人循聲一望,隨即雁回便呆住了去。隻見寬衣廣袖的長發道者自山坡下踏步而來,頭上束冠,長發過膝,眉目清俊,唇帶三分笑意,一身仙氣飄逸。來者竟是……雁回也隻在辰星山見過幾麵的清廣真人。
“如此說來,妖龍你卻也要感謝感謝我才是呀?”清廣真人說話好似永遠帶著笑意,他笑眯眯地望了天曜一眼,隨即眼神一轉,上下一打量雁回,目光最終停在了她的胸口之上。
天曜立時往雁回身前一擋,麵容嚴肅,神態戒備。
清廣真人並不在意天曜的敵意,他隻是輕聲笑著,好似發現了什麽非常可笑的事情一樣:“真道是眾裏尋他千百度,未曾想竟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待了十年。”
他這話說得讓雁回有點愣神:清廣真人要尋的東西……
“念在也曾是我辰星山弟子的份上,這內丹我也便不親自動手取了。”清廣微笑著伸出手來,“來,給我吧。我等了二十年了。”
他要雁回心中的內丹!
原來,竟不是素影要她心裏這顆內丹,而是清廣真人想要!二十年前素影圖害天曜,清廣真人並不隻是單純來助素影除妖,而是他也有所圖謀!
雁回不由捂著心口後退一步,天曜眼睛一眯,周身登時殺氣四溢。
清廣一笑,搖了搖頭,“你們殺得了素影,是因為她心中執念太多,所求太多,我可與她不同。”清廣眸光一冷,“我隻求內丹。”
話音一落,他身形在原地霎時不見,雁回全然看不見清廣真人的動作,隻見得她身前的天曜掌心劍在此凝化而出,向左邊一擋,清廣真人身影未現,但一股巨大的力量卻已經撞上了天曜的劍。
天曜牙關一咬,額上青筋微突,他周身烈焰大起,然而法力卻後繼無力,不過抵抗了一瞬,那力量方向一轉,卻從天曜頭頂壓來,隻將他壓得單膝跪地,無法起身。緊接著在雁回反應過來之前,斜裏一股法力猛地擊打在雁回身上,雁回立時被打飛撞在那巨木之上,將那巨木生生撞出了一塊凹陷。塵埃“嘭”的一聲炸開,然後和雁回的身體一起緩緩落於地麵。
雁回一聲嗆咳,喉中立時湧出滾燙鮮血。
清廣真人身影這才顯現,腳步輕踏至雁回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自己來,可不就不用吃這苦楚了嗎?”
天曜聞言,欲奮力掙紮,周身火焰與頭頂壓下來的力量奮力相抗,然而依舊不過是一瞬的抵抗之後,便再次被那力量死死壓住。
清廣分神看了天曜一眼:“身為妖怪,取了內丹,饒是千年妖龍又如何?”他話音一落,天曜頭頂的壓力驀地增大,隻聽一聲悶響,不知是天曜身體裏哪根骨頭被壓斷了去,他被狠狠摁在地上,清廣真人一笑,“不過我掌下長蟲。”
雁回花費了巨大力氣才能抬起此時已變得厚重不已的眼睛,看著那方狼狽的天曜,雁回心頭百味雜陳。她應該將內丹還給天曜的,天曜找回了身體,明明已經恢複得與以前一樣了。若是他有內丹,他今日何至於如此狼狽,何至於在清廣真人手下,被傷到如此地步,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清廣真人不花心思再去看天曜,轉過頭來,瞥了雁回一眼:“小姑娘,你現在這神色,可是極不服氣?”
雁回垂著眼眸未說話,清廣笑了笑:“你也不用不服氣,你這條命本來也就是偷來的,若不是我那不乖的淩霄徒兒不聽話,二十年前,你便該是今日這般下場了。”
雁回心頭仿似被這句話點亮了一瞬般,什麽意思?二十年前,淩霄……淩霄與二十年前天曜的事情也有關係嗎?二十年來淩霄做了些什麽讓她不至於是今天這下場?
沒等雁回有更多猜測。清廣指尖凝聚了法力,眼看著便要探入雁回心口之內,雁回卻是一咬牙,掌中捏了一把地上的土,對著清廣真人的眼睛一撒,清廣真人雖以法力擋住撲麵而來的沙塵,但手上動作卻遲疑了一瞬。
而雁回卻趁機往旁邊一溜,躥到天曜身邊,她毫不猶豫,作勢便要挖出心口內丹,欲將內丹還給天曜。天曜雙目一瞠,見狀又驚又怒:“住手!”
清廣真人也是一驚,他雙眼一眯,身形轉瞬之間便落到雁回身前,雁回周身運起法力,欲要反抗,感覺到雁回運起的氣息,清廣真人眉目一凝,他一抬手打斷雁回運功,絲毫不給雁回反抗的機會,“哢”的一聲,將雁回的胳膊徑直扭斷,雁回手臂無力地垂下,他抬手便將雁回脖子捏住,往空中一提,雁回雙腳離了地,整個人無力得如破布一般垂搭而下。
“你修的《妖賦》?”清廣聲音有幾分微妙,“誰教你的?”
雁回不答,清廣手指指尖收緊。天曜見得清廣真人這一係列動作,隻恨得牙關緊咬,臉上龍鱗乍現,竟是欲在此處化了原形了。清廣另一手不過一拂衣袖,空中無形之力便將天曜死死壓在地上,饒是天曜在他身後化了龍形,也不過隻有化形的風將清廣的衣袖與長發吹動。
清廣任由青龍在身邊吼叫掙紮,一眼也未落在天曜身上。他隻對雁回道:“我不喜歡和我動太多心思的人,你若老實,我尚可留你一個全屍。”他指尖用力,雁回臉色登時漲得青紫。他唇角依舊帶著微笑,好似溫和,但卻沒有溫度,“可你不乖。”他指尖收緊,另一隻手落在了雁回心口上。
天曜龍嘯之聲徹天,突然之間龍尾掙脫清廣的束縛,橫空甩來,將清廣狠狠地抽開了去。與此同時,清廣真人腰間隨身攜帶的香囊倏爾照出一道明媚而刺眼的光芒。
這方天曜剛將落下來的雁回用尾巴卷住,便見那方清廣身側光芒之中忽然顯現出一個人影。帶著風雪之氣,在天曜那一擊之下的力道上又給清廣補上了一擊,讓清廣退得更遠了些。
逆光之中,雁回看見那人的背影有點失神:淩霄……他怎麽會在這兒……
“嗬……”清廣真人立住身形,“我這徒兒本領大了,連錦囊也困不住你了。”
淩霄並未回答清廣的話,隻轉頭對護著雁回的天曜道:“帶她走。”
天曜顯然也是如此想的,他周身氣息已起,清廣真人卻在那方笑彎了腰:“走?淩霄啊淩霄,我所有的弟子中當屬你最為嚴肅。”清廣話語一頓,“也屬你最為天真。”他目光一厲,“你們誰還能走?”言罷,四周狂風大起,在巨木周圍卷成了一道風壁,天曜隻得卷著雁回,將她緊緊護在自己身體之中,不能再挪動半分。
淩霄回頭,眸光涼意重重:“師父。”
清廣真人搖了搖頭:“在你為了你徒弟與我動手之際,我便不敢再認你這徒弟了,削平了辰星山兩座山峰,怪讓人可惜的。”
削平了辰星山兩座山峰?先前妖族得到的消息,說辰星山被妖族人襲擊……原來竟是清廣真人與淩霄打了起來嗎?淩霄沉默。他素來便是習慣沉默的,在雁回麵前不多言,此時亦沒什麽話要說。他隻手一揮,身下立時冰雪法陣大作。
清廣見狀笑了笑:“你的術法都是我教的,先前你便敗給了我,在錦囊中待了這麽多天,你還能贏?”淩霄不為所動,一眼也沒往後麵看,起了法術便撲上前去與清廣戰在一起。
兩人動作太快,身影皆化為了流光,在風壁之中四處衝撞,令風壁之內一片法力衝擊之力。天曜隨時觀察著風壁之中的氣息流動,最終發現每一次淩霄被清廣真人打開,他皆是撞在風壁之上的同一個地方,也就是那一個地方的風力比其他地方要更弱許多。淩霄……是在用自己的身體給他們開辟生的路。
雁回被天曜的尾巴緊緊卷住,可她仰頭望著天還是能看見淩霄的身影,他在上麵與清廣拚死而鬥。一如小時候她第一次見到淩霄時那樣,他將她從妖怪手裏英勇地救下。
像是天神,恍似謫仙。
“你太纏人了。”清廣真人語氣當中有了幾許不耐煩,“浪費我太多時間了。”他話音一落,四周風壁登時轉得更快,地上也轉出了許多細小的風刃,開始攻擊天曜,天曜抽身去擋,斜裏一股大風卻將他尾巴狠狠一抽,雁回被拋上了空中。
清廣一邊與淩霄纏鬥,一邊斜眼一瞥,甩手便是一記風刃對雁回扔了過去,隻取心房。
天曜要去救卻已來不及,適時!淩霄身影一動,絲毫沒有猶豫地將雁回抱在了懷裏,風刃撞上他的後背,雁回鼻端霎時便嗅到了鮮血的味道。雁回雙眸猛地撐大,喉嚨間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抽氣聲。
抱著她的手便立時收緊了些:“不要怕。”比起安慰,這更像是命令,像是過去十年裏,那無數次在她耳邊響起的話——“認真練。”“不要偷懶。”“不許走捷徑。”
雁回一時間竟有幾分覺得鼻尖一酸。
風刃的力量極大。“嘭”的一聲,淩霄抱著雁回從空中狠狠墜落,落在地上,將大地都砸出了一個凹坑,而凹坑之中,淩霄卻依舊墊在雁回身下。他坐起身來,瞥了懷裏雁回一眼,便站了起來,擋在雁回身前,背脊挺直,盡管他後背之上已經鮮血淋漓。冰雪長劍在手中一凝,淩霄的眸光,穿破塵埃,凜冽地望著空中的清廣真人。
盡管鬥不過,可他也沒想過要放棄。
“為什麽護著我?”雁回氣息有幾分弱,她輕聲問著,“你一直都在護著我,對嗎?”
不知是沒聽清她的話還是不想回答,淩霄隻回頭側臉看了她一眼。
雁回一時竟覺得自己有無數的問題想要問他,想要迫切地聽到他的回答:“棲雲真人是你殺的嗎?謀劃仙妖大戰的是你嗎?逐我出師門其實是為了護著我嗎?打斷我筋骨不讓我修煉妖術也是為了護著我嗎?”她有那麽多想問淩霄的問題,有那麽多想從他嘴裏得到的答案……
淩霄一言不發。他轉過頭去,一身仙氣澎湃而出。
“雁回。”他道,“為師從未後悔過收你為徒。”
雁回瞳孔縮緊。隻見得淩霄周身冰雪之氣纏繞,將他化為一柄長劍,直衝清廣真人而去,決絕得沒再回頭。
空中一片大亮,與此同時天曜龍尾一卷,將雁回周身裹住,帶著她一頭衝撞上風壁之上那被淩霄撞擊得最脆弱的地方。
“不……”
“等等!”雁回失聲大喊:“等一下天曜!”
天曜自是沒有等的,龍角撞破風壁,他帶著雁回破壁而出,而在雁回離開風壁之中時,最後一眼,她隻見到灼目白光之中,淩霄的身形徹底消失在光芒之中。
他以命為祭,隻為換她一線生機。
師父……她最後一聲師父,還沒有來得及喊出口……
其實盡管經曆了這麽多,雁回也想告訴淩霄,十年前,十年間,她也沒有後悔過,曾拜他為師。
天曜破出風壁龍身卷著雁回,狼狽落地,下一瞬間,雁回隻聽見他們身後一陣巨響,她回頭一看,但見清廣真人的風壁已經徹底消散,而清廣真人在空中捂著胸膛,麵色蒼白好似受了重傷。而淩霄……卻已經沒了蹤影。
清廣真人一轉頭,但見雁回與天曜還在,登時目光一厲,冷笑:“淩霄以為與我拚死一搏,便能救得了你……”他話音剛落,斜裏猛地傳來一記妖力。轉頭一看,竟是妖族大軍舉旗而來,遠處已是一層厚重的妖氣。
天曜眸光一凝,拚盡最後的力氣,一個瞬息,霎時沒入妖族大軍之中,周身氣息登時被四周濃厚妖氣遮掩。
清廣已是重傷,當即眯了眼,沒再纏鬥,白光一轉便也離開了此地。
當日夜裏,仙妖大戰的消息便通曉天下——修道界於三重山後最堅固的結界被妖龍天曜所破,妖族大軍挺進中原數十餘裏。清廣真人重傷,素影真人與淩霄真人與戰亂之中不知所蹤。中原修道界大驚。
妖族之人卻欣喜若狂,無數妖族人自動請求給天曜與雁回獎賞。一時之間他二人的名字在妖族中喊得極為響亮。然而他二人卻自中原歸來便閉門不出。
雁回日日枯坐屋中,每時每刻淩霄化劍而去的場麵都在她腦中浮現,他那一句從未後悔收她為徒更是像咒語一樣在她心頭盤旋不去。她依舊不清楚在她離開辰星山後到底發生了什麽,或說,二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因為即便到了最後一刻淩霄也沒有將事情透露一絲半點。可她知道,對於淩霄,她好像一直想錯了……
沒幾日時間,燭離倏爾帶來了消息,說妖族的人在中原帶回來了一個洗了髓的蛇妖,蛇妖說有重要的情報要與諸位王爺稟告,並且還指名道姓地要見天曜與雁回二人。
一個洗了髓的蛇妖?雁回聽到這消息之後,終於洗漱了一番,從小屋子裏走了出去。
見到蛇妖之後,雁回愣了愣:“是你。”
是那喜歡棲雲真人的蛇妖!上一次雁回見到這蛇妖的時候,她才剛被逐出辰星山門,她還是因為他才遇見了天曜。一轉眼,時間好似也沒過去多久,但這期間經曆的事,當真是言不明,道不盡!
蛇妖見了雁回,麵上神色已是從容淡定非常,他隻對雁回點了點頭,又對她身後的天曜點了點頭:“我是來說辰星山之事的。”
座上儲君皺了皺眉頭:“你一蛇妖,洗髓修仙,而今帶著一身仙氣來與本王說辰星山之事?你且先說說,本王為何要信你?”
蛇妖沉默地看著雁回,半晌後卻是雁回身後的天曜開口道:“此人算是舊識,且聽他說說所為何事。”
堂上沉默,蛇妖這才開口道:“銅鑼山與二位一別,我在中原洗了髓,入了仙道,隨即潛入了辰星山,做了外門弟子。隨後經辰星山仙人提拔,入了二十八峰,成了內門弟子。”
短短幾句話,但不難想象這期間他經曆的曲折與艱難,或許不比雁回這一路走來來得少。
“我查明了棲雲真人的死因。”蛇妖此言一出,堂上眾妖一時有幾分躁動,因為在場除了天曜與雁回,並沒有誰確定棲雲真人是死了的。蛇妖並不理會其他人,隻望著雁回道:“棲雲確實死於淩霄之手,然而罪魁禍首卻並不是淩霄。”他眸中沉有寒光,“是清廣。數月前,素影奉給清廣一顆九尾狐妖內丹。”
眾妖嘩然,儲君眸色一沉,不用說大家也知道那顆九尾狐內丹是誰的——雲曦公主。素影還真是……一點也沒浪費落入自己手中的妖怪!
“清廣得到內丹之後,辰星山召開仙門大會,眾多仙門掌門盡數到場,而那場宴會的真正目的,卻是為了給清廣真人清除異己。那時清廣便想要再次發動仙妖之戰。”
“為什麽?”雁回不能理解,“五十年的和平來之不易,他為何要親手毀掉?”
蛇妖神色淡漠:“想一想你們辰星山的心法,還有你們師父是如何教門徒的,想要仙妖和平,會說妖即是惡嗎?”
雁回心頭一怵,多年以來辰星山師父對徒弟的教導方式,還有仙門弟子們對待妖怪的態度一下出現在她的腦海裏,順著蛇妖的話往下細細思考,若是有人故意以此來教育修仙弟子。這……豈不也是時時準備戰鬥的一種信號嗎?這個想法越往細裏想,便讓雁回越發覺得膽寒。其實……清廣真人要的不是五十年和平,而隻是要五十年休整備戰。
“棲雲身為三大仙門掌舵者之一,並不同意清廣的做法,而那時,清廣已經閉關,借九尾狐內丹修煉功法。事情由淩霄出麵與棲雲商議,最後棲雲與淩霄爭執,素影當即欲除棲雲以絕後患,最後是淩霄與素影聯手打傷棲雲,淩霄對棲雲施以咒術,讓其忘記過去成為癡傻之人,這才讓素影饒過棲雲一命。”蛇妖頓了頓,“卻不承想,最後卻是我們讓棲雲想起過往,致使咒術發作……”
堂上眾妖都聽得有幾分暈乎乎的,但雁回卻理得十分清楚,清廣為幕後主使,而在交代事情往下做的時候,素影要殺棲雲,而淩霄選擇了放棲雲走。
雁回呆了許久:“這些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不過前幾天時間,收我入內門的辰星山師父死在戰場上,咽氣之前他將這些事告訴了我。當時他在山石之後醉酒小憩,無意間撞到淩霄素影對棲雲真人做的事。適時素影也欲殺他,也是淩霄保住了他的命。他本此生不欲將這些事道與外人,但始終覺得虧欠棲雲,虧欠心中道義。”
蛇妖不管雁回神色如何,隻繼續說道:“你們若不信我的話,大可對比一下在辰星山宴會之後發生的事,那之後中原大量捕殺狐妖,據說是江湖門派欲以狐妖之血,煉丹供達官貴人使用。”
這件事是雁回親曆過的,前因後果她也比誰都明白。
“捕捉狐妖之後,修道者將狐妖們的內丹剖取,盡數運往辰星山,而到辰星山之後,內丹的去向卻無人可知。那是因為,內丹都進化成了清廣的功法,助他精進,更上一層樓。”
“然而仙妖之戰卻提前爆發,清廣修煉正值緊要關頭,閉關不能出,需要以大量妖怪內丹幫助。於是素影率人突襲三重山看守的妖族,剖取其內丹。”
是的!每一件,每一樁,都能對上!
“然而前不久,卻是不知為何,淩霄自外歸來後,突襲閉關之中的清廣,致使清廣功法未得大成便被迫出關。”
她知道,雁回知道為什麽淩霄要突然這樣做。因為那之前,她被素影擄走,淩霄將她從素影身邊救走之後,他要她去海外仙島避難……他想要她……保住心口內丹,他知道清廣要她的內丹,所以他讓她逃,讓她躲。但她……不肯去。所以淩霄去了,他去突襲自己的師父,去與清廣拚死一戰,為了保護在遠方什麽也不知道的,倔強又固執的她。在淩霄要她去海外仙島的時候,雁回還問過淩霄——“真人你還會在乎自己的徒弟嗎?”
他在乎嗎?
他在乎的。
即便到了最後,他拋卻一切不去解釋,卻隻說一句,從未後悔過收她為徒。即便她以前迷蒙不清地喜歡過他,愛慕過他,讓他蒙羞,讓他難堪,做了那麽多讓他傷心的事,說了好一些傷人的話。可他沒有後悔過收她為徒。
雁回一時有幾分站不住腳,身後的天曜默默撐了她一把,這才將她扶住。
接下來蛇妖還說了什麽,雁回已經一句也聽不進去了,她耳邊嗡鳴一片,隻渾渾噩噩地被天曜扶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前都未曾看過天曜一眼。她能感受到天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有擔憂,有沉默的隱忍,但她卻沒辦法命令自己的嘴對天曜說“沒關係,我沒事,別擔心。”她失神得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動作甚至表情,直挺挺地走進房間,愣神得直接撞在了前方的書架之上,書架一晃,整個往雁回身上倒來,斜裏一隻手將整個書架撐住,讓它回到原位,但架上的書還有擺放裝飾的花瓶卻全部落了下來。
“霹靂乓啷”一陣破碎的響聲。雁回下意識地一垂頭,卻在雜亂的書上看到緩緩飄下的一封書信,信上麵寫著大大的“雁回啟”三字,而在下方,用朱砂款細小地落了兩個字——
“千朔”
鳳千朔?雁回混沌的腦子裏倏爾闖入了一個場景,當日她與鳳千朔約定,她助鳳千朔將弦歌帶走,而在事成之後,要鳳千朔將淩霄的圖謀計劃全部都告訴她,鳳千朔答應了。
然後……這便是他寄來的信?這信裏便是淩霄的……全部?
雁回唇角一抿,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跪了下去,也不在乎自己的膝蓋磕在下方破碎的瓷器之上,流出鮮血。天曜心頭一凜,伸手便要將雁回抱起來,卻見看著書信的雁回,渾身不可抑製地顫抖,她的臉色也一寸一寸,變得煞白!
時至今日,雁回才發現,原來以前的自己竟然忽略了那麽多問題。其中最重要最根本的一個便是,她有天曜的護心鱗與內丹。可這兩樣東西是怎麽到她身體裏來的呢?它們不會是被天曜打飛之後直接飛進她的心房的,這個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
“天曜,你知道嗎?”雁回坐在**,天曜將她的褲子卷了起來,幫她一塊一塊夾出穿進膝蓋裏的碎片,聽得雁回讀完信後失神的問話,這才抬頭起來看她。卻見雁回雖然眼神落在他身上,可目光卻不知透過他看去了哪個地方,那麽灰敗又無神,她隻是在無意識地呢喃,無意識地找人傾訴。
“你的內丹,護心鱗,還有我這條命,都是師父撿回來的。”她道,“二十年前,是他把你的內丹與護心鱗放進了快被母親拋棄的我的胸膛之中。他救了我一命,他動了一時惻隱之心,救了我一命……”她想到哪兒說到哪兒,邏輯混亂,但並不妨礙天曜聽懂她的話。
“二十年前你與素影、清廣一戰,清廣維係陣法,素影分你身軀,你將內丹與護心鱗拋出,淩霄也在場,清廣便命他去尋。他尋到了,卻也在回程路上遇見因為天生心髒缺陷而即將被母親拋棄的我,他以護心鱗補我心上缺憾,以內丹維係我生命……”
雁回倏爾想起很久前,在她很小的時候,她那酒鬼父親就經常念叨她“有福,運氣好。”當時雁回並不懂,她隻道自己攤上這麽個酒鬼父親,實在不幸。可現在她明白了,她父親說得對,她是有福的,她是運氣好的。因為她明明快要活不成了,卻有仙人路過,施以恩澤,救起了偶遇的她。一如十年之後,淩霄再來她那村子除妖,救下了什麽都不懂的她。然後見她隨著年齡增長,心中天曜內丹已有妖氣滲透,他便再動惻隱之心,收她為徒,教她仙法,遏製心中妖氣。讓她十年間,即便身在辰星山也依舊未被清廣看出端倪,沒有被挖出心髒,沒有淒慘喪命。免她顛沛流離,護她安好無虞。
淩霄說過的話,他都做到了。他傷了棲雲真人,是因為想要救她性命;他謀劃仙妖大戰,是因為他要從中作梗;他鞭打她九九八十一鞭,是因為修煉妖法致使她心中天曜內丹複蘇,龍氣四溢,素影與清廣見之則會取她性命。而他怕自己保不住她……
他知道雁回知道這些事情之後會有多傷心,所以從頭到尾,他都閉口不言。他一直都是那個即便除妖,也心懷慈悲的仙人;他從來都將溫柔藏於心底,即便到死也獨自背負所有。
雁回死死握緊拳頭,直到掌心被指甲挖破皮肉,流出鮮血。
天曜剛沉默地將她膝蓋包裹上,抬頭看見雁回的手心,又看了看雁回發怔失神,滿是頹然的目光,他說不出安慰的話,他抬手想要握住雁回的手,給她哪怕一星半點的溫暖。但他卻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握住雁回的手。他羞於去觸碰她。因為天曜從未有過如此深沉的挫敗感。
挫敗來自於與清廣相鬥時,他的無力;也來自於現在他完全無法觸及雁回的內心。他甚至覺得此刻在雁回麵前,他與那個默默為雁回做了那麽多事的師父相比,他實在無能又……
卑劣。
是的,卑劣。
一開始一心一意圖謀雁回心口護心鱗與內丹的是他,將雁回當作破陣工具隨意取血的是他,騙雁回她心頭隻有護心鱗的是他,誘使雁回學習妖術妖法的也是他。這一路以來,他算計她,利用她,使她陷入危及生命的困局當中。可雁回卻總是義無反顧地救他,護他,守著他。他對雁回什麽事都沒有做,此時甚至笨拙得連一句安慰也無法說出口。這樣的自己,有什麽資格去觸碰雁回呢?
“天曜……”雁回捂住臉,疲憊而頹廢,“你讓我一個人待待吧。”
是,他得讓她一個人待待,因為就算他在雁回身邊,也依舊什麽都做不了。
走出屋子,將房門輕掩,在門扉完全合上之前,天曜忍不住回頭悄悄往屋內看了一眼,卻見方才就算聲音沙啞到極致也沒有哭出來的雁回,此時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捂著臉,雙肩微微顫動。“哢”的一聲,房門合上,天曜垂著眼眸,一時間隻覺心頭對無力的自己的怨恨,遠遠超過二十年前被素影背叛的時候。
他握了握拳,身形轉瞬行至青丘王宮之上,在青丘國主所居的巨木之前,天曜被看門的狐妖攔住去路,可在狐妖開口之前,王宮的大門便“吱呀”一聲打開,青丘國主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讓他進來。”毫無意外,像已經料到天曜會來找他了一樣。
步入青丘王宮之中,天曜看見坐於王座之上的國主,隻見外麵的陽光照射在他所在之地,一時之間竟讓青丘國主的麵容變得有點模糊,他在陽光之中,好似隨時都會羽化仙去一般。
天曜開門見山道:“五十年前,你與清廣一戰,可知他能力如何?”
青丘國主倒也不避諱,徑直道:“沒有內丹,你無法與之相爭。”
天曜拳心一緊:“隻除了這個。”他道,“有無其他方法,或者,你我共同……”
這次青丘國主隻輕輕擺了手,打斷天曜的話,他起了身,緩步行至天曜身前:“你可知五十年前,為何是妖族退居三重山外西南偏僻之地?”
青丘國主此言一出,天曜驀地沉默下來。
五十年前外人雖是傳聞青丘國主與清廣真人相爭,兩敗俱傷,不分高下,然而事實卻是——成王敗寇。
“五十年前一戰,清廣亦是重傷,修道者們也無力繼續,於是分山而居,暫守五十年和平。”青丘國主道,“我聽聞此五十年間清廣借助內丹修煉,輔以辰星山靈氣,想來功法更是精進非常,而青丘偏居西南,靈氣匱乏,五十年時間,於我而言雖不算長,但於功法修煉之上,卻足以拉開許多距離。”
青丘國主頓了頓,轉而望向天曜:“清廣所修功法,五十年前便已需要大量內丹來做支撐,而要成最後一重,方需得極強大內丹,才能練成。而五十年前,你可知為何清廣甚至願意冒險來取我內丹而不曾打過你的主意。”
五十年前,天曜雖在仙妖大戰當中未曾出現過,但若清廣要找他,也並非找不到。而清廣之所以選擇了招惹青丘國主也未曾來尋孤身一人的他……
天曜垂眸片刻,想起那日與清廣的短暫交手,天曜眼底眸光微動:“他五行為木,修的木係法術。”
而天曜天生五行為火,修煉千年,龍氣之中浩淼之氣灼熱非常,正是清廣天生的克星。
“這世上再無一人,如你這般適合與清廣一戰。”青丘國主道,“若是五十年前,沒有那廣寒門風雪法術以做牽絆,你與清廣相鬥,清廣必輸無疑。”
可五十年前,天曜並無心參與世間爭鬥,他修煉了千年,世間何等戰亂烽火未曾見過,他當時隻不過一心修行,等待有朝一日飛升上界,隻道這世間事,與己無關罷了。
“妖龍天曜。”青丘國主行至天曜身前,抬手輕輕指了指,他的心,“可這一切,需要你的內丹。”
天曜垂眸:“隻有這個……不行。”
青丘國主便也沉默地收回了手。
“其他任何辦法都可以。”
青丘國主默了一瞬,最後才道,“若是自己沒有內丹,那便找別人的來替代吧。青丘以南,有一魔窟,其中乃是魔蛇一族的老巢,五十年前他們未肯順服於我青丘一族,五十年間我族數次征討枯石森林,未臣服者皆誅之,至今隻留其蛇王苟活於錯綜複雜的魔窟之中。他的內丹,應當與你相符。”
天曜聞言,沒有猶豫地點頭:“我去取。”
“那蛇王奸惡狡詐,饒是我幾個兒子也拿他沒有辦法,魔窟之中更是險惡非常,你沒有內丹,不一定能鬥得過他。”
天曜轉身離開,隻在大殿當中輕淺地留下了一句話:“若他都鬥不過,我也不用回來了。”
青丘國主望了他背影一眼:“先將腳治好再去吧。”言罷青丘國主便消失了蹤影。
而天曜卻在出門之前頓住了腳步,小腿上有撕裂的疼痛,這疼痛在從中原回青丘之後便一直存在著,是那日天曜被清廣真人壓在地上之時破掉的骨頭。清廣真人造成的傷始終有法力在上麵纏繞。
這幾日他陪著雁回而忘了處理自己傷,而別人也忘了注意他而已……
自冷泉回歸住處,天曜繞行至雁回院門前,往裏望了一眼。他本不打算去進去,但卻見幻小煙和燭離兩人趴在雁回窗口上往裏麵望著。
燭離問幻小煙:“你的幻術頂用嗎?”
幻小煙此時已是亭亭玉立一少女了,與少年燭離趴在窗台上,倒有幾分青梅竹馬的感覺。幻小煙聽聞燭離的質疑,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我已經變得很厲害了好不好,光論幻術,我說不定能迷惑你們國主也說不定呢。我現在施的幻術,讓主人回到最開心的時候,她一定會在夢裏休息得好好的。”
“你讓她夢見什麽了?”
忽聽天曜的聲音出現在身後,趴在窗戶上的兩人都嚇了一跳,幻小煙一看見天曜嚴肅的表情便有幾分發怵,她下意識地往燭離身後躲了躲:“就……那些很久以前,主人被那個淩霄真人背回辰星山時的場景啊……在樹林裏走著,邊上還有她大師兄陪著走……”
天曜默了一瞬。
“我們走了不吵主子美夢了。”言罷,她拽了燭離便一溜煙跑了。
天曜靜立了一瞬,終是邁開了腳步,推開房門,入了雁回的房間。他在雁回床榻邊坐下,借著窗外月光看清了雁回的臉,她好似是真的夢見了很美好的事,唇角微微勾著,蒼白了一天的臉上終於有點血色透出。
在夢裏,她很安心。
天曜忍不住將手放在她心口之上,那處的護心鱗與內丹與他相互呼應,他胸腔裏的心髒與雁回一時跳動到同樣的頻率上,閉上眼的一瞬間,天曜腦海裏也倏爾出現了雁回夢裏的場景。
雁回被淩霄背著,她乖乖地趴在淩霄的背上,腦袋搭在他肩膀上,任由他背著她往前走,而在他們身側,是少年的子辰,一路跟隨,隻要雁回側過頭,子辰便在旁邊對她溫和地輕輕一笑:“師妹,就快到辰星山了。”
雁回沒有應聲,子辰也不怪她。
他們從樹林裏一路向前,好似在走一段走不完的路,前麵綠色的樹棕色的大地都慢慢淡去顏色,隻在一片白光之中不停地前行。
天曜抽回了手,睜開眼睛,腦中場景登時消失,夜依舊靜謐,雁回隻是躺在**,隻是她微微彎起來的眼角處微微濕潤,映襯著外麵月光微微閃耀。
天曜蜷了手指,在她眼角處輕輕一抹,將淚水抹去。他站起身來,出了房門,獨自在院裏站了一會兒,月光落下,將他身影勾勒得形單影隻。
第二天雁回醒過來的時候幻小煙正趴在她的床邊看她:“主人,你睡得好嗎?”
雁回這才回神,自己方才所見皆是夢幻泡影。她默了一瞬,坐起身來:“夢很好。”
幻小煙高興道:“那我今晚繼續給你布置幻境好不好,昨天你在夢裏很開心。”
“為什麽?”幻小煙很不能理解,“以前我想讓你在夢裏夢見你大師兄你也不幹,明明那樣可以讓你輕鬆一點啊……”
因為夢裏越是美好,醒來之後現實帶來的落差便越是強烈。雁回起身下床:“我會緩過來,隻是要一段時間。”
她這方剛穿好鞋,門口燭離已疾步踏了進來:“有個辰星山的女弟子來找你了。”燭離道,“以前來刺殺你被捉的那個。”
雁回一愣:子月!
她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時候見著她,一身狼藉滿臉狼狽,再不像在辰星山的時候驕傲的師姐的模樣,她眼眸沉凝帶著比以前厚重許多的渾濁。見了雁回她沒有笑也沒有鬧,隻看了雁回許久,就像雁回在打量她一樣。
“你怎麽來了。”雁回問。
“我知道師父死了。”
雁回拳心一緊,瞬間的心痛之後,她也猜測了子月的來意,啞聲道:“不管你信不信,師父不是我殺的,與天曜也無關,是……”
“清廣。”子月垂眸,“我知道。”
雁回一愣,但見子月從衣袖裏拿出了一個短小的卷軸,遞給雁回:“師父去後的消息傳回辰星山,我們師姐弟幫師父收拾房間的時候發現了這個。”
雁回沉默地接過卷軸,輕輕打開。
“這是清廣需求大量內丹的時間,從二十年前到現在。”子月道,“我初時並不知曉這是什麽,我將它交給重傷歸來的清廣,卻險些當場喪命。是師妹們拚死相救,我才得以逃出辰星山,路上有七絕堂的人告知我師父十多年來的謀劃……”
雁回更是怔神:“七絕堂的人……為何會這般。”
“此段時間你不在中原,所以不知曉,關於辰星山仙尊以妖物內丹修煉法術的消息已私下在江湖傳開。眾修道者們皆是惶惶,即便初入門者也知,以妖物內丹修煉者乃是邪修一途。隻是眾人礙著仙尊所在,不敢在辰星山麵前說罷了,我先前亦是無比相信仙尊,直到如今這事……”
七絕堂在淩霄死後以流言的形式慢慢將清廣所做之事公之於眾。用流言這樣的方式,實在不可謂不狠。流言能給傳播者們自己誇大的空間,比起正大光明地公之於眾,這樣偷偷地泄露一星半點信息,再讓人去猜的方式,對流言中議論的人,傷害才是最大的。清廣真人一人之力再大,也掩不住悠悠眾口。邪修之名一旦坐實,隻怕清廣便是有通天本領,也終將成孤家寡人一個!
雁回倏爾明白,淩霄扶持鳳千朔,伸手江湖事宜,他原來早就為了與清廣真人撕破臉而做好了布局。這麽些年來,淩霄雖然除妖,但依然固守本心,他從始至終也未曾認為過妖即是惡。淩霄不僅想救她這個徒弟,也想救別的徒弟,他始終是個心懷蒼生之人。
雁回抬頭,眸光緊緊盯著子月:“下一次時間,你推算出來了?”
“粗略估算,下月廿七。”
還有二十來天。
雁回合上卷軸,轉身便出了門去,抬手將卷軸交給燭離:“讓人再去仔細核算一下卷軸上的時間,務必推斷準確,告訴儲君這段時間攻勢收緊,戰場之上若有死傷,盡量帶回,不要讓仙人將妖族戰士內丹剖去。”
不過轉念一想,中原對清廣用內丹行邪修之事越傳越廣的話,戰場之上願意剖取妖怪內丹的仙人也會越來越少吧。現在清廣被淩霄重傷,回去調息必定也需要大量內丹,隻要能有效控製住內丹的數量,便能拖延清廣的傷勢,甚至影響他下一次功法精進。若彼時進攻,或許是除掉清廣的最佳時機。淩霄想護這蒼生,他沒做完,那她便來幫他做完。
燭離聽得雁回的話,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反應過來,拿著卷軸走了。
雁回一時倏爾覺得自己沒時間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了,淩霄救了她也不是為了讓她因為他的死而哀哀淒淒不可終日,他犧牲了這麽多是為了換得她勇敢地活下去。
雁回轉頭望向子月:“師姐。”她道,“謝謝你能來。”
子月默了一瞬:“雁回,你知道以前我為什麽不喜歡你嗎?”
雁回沉默,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因為即便在那麽狼狽地被趕出辰星山的那天,你也半點沒讓討厭你的人感覺到半分喜悅。那日辰星山山門前師父從你手中救下我,你走後我向師父告狀,雁回沒心沒肺,待了十年,走的時候卻頭也不回。”說到那日的事,子月眼眶微紅,但唇邊卻微微帶著笑意,“師父素來少言,但那日卻對我說,這就是雁回該有的模樣。”
堅強的,倔強的,一直挺直背脊,就算獨自一人也能好好地把未來的路走完。
淩霄希望的,是讓她做這樣一個人。
心口猛地縮緊,雁回垂頭笑了起來:“我不會辜負師父期望的。”
與子月談罷,雁回出了門去,猛地吸了一口外麵的空氣。幻小煙蹦躂到雁回身邊,繞著雁回看了兩圈:“主人你看起來要精神一些了。”
雁回點頭:“我會更精神起來的,一天比一天好。”她一轉身,這才倏爾覺得身邊有點不對勁,她愣了一會兒,然後才問幻小煙:“天曜呢?”
幻小煙正拿著饅頭啃,聽了這話,她眨巴了兩下眼睛:“天曜昨天沒和你說嗎?”
“我今早聽人說的,他去青丘南邊的魔蛇窟裏抓蛇王啦,要去挖蛇王內丹呢。”幻小煙見雁回怔神,她不解,“昨天天曜不是去了你的房間嗎?我看見他在你床邊坐了好一會兒呢,都沒叫醒你和你說這事嗎?”幻小煙兀自嘀咕著,“聽說那蛇王好厲害的,修了五百年呢,青丘的王爺們都拿他沒辦法的……”話音未落,眼前的雁回已如一股風一般禦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