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曾經師徒
秋日涼意已隨秋風入體。
至青丘與素影約定之日,三重山前,在五十年前被法力撕裂的巨大深淵之上,仙力與妖力分別鋪就了兩條道路。仙妖兩道分立三重山兩邊。
雁回與天曜站在妖族眾人之中,陸慕生已經被儲君領著站在了最前端,素影與淩霄站在對麵,見了陸慕生,素影才揮了揮手,身後眾仙讓開一條道路,被層層枷鎖束縛住的弦歌這才被帶了出來。
她雙手被反縛住,腳上也帶著沉重的鐵鏈,鐵鏈之上封印之力隨著她每一次邁步而閃爍。
見她如此妖族中人不時發出憤憤不平之聲,弦歌再有不是,可身份卻還是妖族的郡主,而今卻被修道者們以囚徒的模樣帶出,實在讓人不能不氣憤。
“廣寒門素影。”儲君揚聲道,“你所要之人在此,還不速速將弦歌身上枷鎖拆去?”儲君說著拉著陸慕生往前走了一步。素影見狀,眸光微動,隨即手間光華一轉,弦歌腳上的鐵鏈登時便沒了封印法術的光華流轉。
“換人吧。”素影揚聲道。
於是九尾狐儲君便對陸慕生道:“去吧。”
陸慕生默不作聲地向著仙力架好的橋上走去,他垂著眉眼,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表情。
弦歌便也同時向著妖族的橋上走來,兩人同時踏到橋的中間,然而便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於此時,誰都沒有注意到在素影身後有一個女修仙者手中法力悄悄凝聚。她在人群的背後,倏爾動手,一記法力猛地擊打在弦歌腳下的妖力之橋上。那妖力做成的橋便應聲一抖,弦歌身形一個踉蹌,險些在橋上摔倒。
素影眸光一凜,向身後眾多修仙者望去,而妖族這方雁回見狀則大聲嗬斥道:“廣寒門素影竟然想出爾反爾!”妖族見弦歌摔倒,本是大驚,又聽得雁回這般一喊,本就對修道者憤恨至極的妖怪登時便吵鬧翻天。
雁回冷哼:“想要回人又不想放人,世間哪有這般輕鬆的事!”她身形一動,催動身體中的妖力,飛身上前便要去將陸慕生抓回來。
那方素影本是想將偷襲弦歌之人立即抓出,可見得雁回這動作當即眉目一涼,話也未來得及說,劈手對雁回便是一記仙力殺來。雁回是無法抵擋素影的仙力的,於是她也沒有抵擋,隻拚死上前將陸慕生抓了住,往回一拖,與此同時,深淵之下的岩漿不知在誰的法力催動之下猛地燒了起來,“轟”的一聲,灼熱岩漿撞斷了仙力鑄就而成的橋,同時也幫雁回擋住了素影甩來的這記殺氣。
雁回看也沒看著情勢一眼,隻埋頭拽著陸慕生便往青丘這方麵跑。她不用飛,不用法術,隻用腳帶著陸慕生踉踉蹌蹌地跑著,好似被素影方才那一擊擊中了身體,受了傷,使不出法力一樣。
素影見陸慕生被雁回帶走,哪肯放過,當即飛身前來便要抓雁回。
天曜同時出手,在空中與素影短暫交接。素影恨得咬牙切齒:“妖龍休亂我事!”天曜聞言隻冷冷一笑:“亂的便是你的事。”
素影麵色憤恨,可一擊之下卻未拿得了天曜。
雁回向著妖族儲君大喊:“快將弦歌帶回來!”
不等她聲音落下,妖族儲君已經出手。而這方素影與天曜短暫相抗之後,見儲君出手,回頭一聲嗬斥:“淩霄!”也不用素影吩咐,淩霄早便看出其中門道,欲將弦歌重新捉回。
此時兩方人物交上了手,下方那些積攢了多年怨恨的妖怪更是按捺不住常年在修道者那裏受的憋屈氣,一聲震天怒吼之後,妖族之人猛地撲向三重山的另外一邊,仙人們被迫應戰。
兩方登時交戰亂成一團。
而在這一片混亂當中,摔倒在地的弦歌在掙紮著要起身之際,旁邊倏爾伸來一隻胳膊,近乎強勢地將弦歌的腰摟住。弦歌驚駭,但下一瞬間便認出了這手臂的主人是誰。她幾乎不敢置信地轉頭一看,來者穿著黑色的大袍子,寬大的帽子將他整個臉都遮擋住了,一身氣息混雜,一會兒似妖一會兒似仙。
戰鬥中的所有人不管是仙是妖都無法在這混亂的情況中辨別出來者是誰。弦歌望著他聲音沙啞,似乎將所有的哭泣都壓抑在了喉頭:“你……”
“我來救你。”一句話,四個字,那麽簡潔,卻輕而易舉地讓弦歌紅了眼眶。
混亂的戰場之中並沒讓二人溫存多久,淩霄冷著麵色一記仙力向弦歌打來,而仙力在靠近弦歌之時卻被一記妖力撞破。
九尾狐儲君身形立在弦歌身前,他寬厚的背脊擋在弦歌身前,在戰場紛雜的嘶喊之中,他一聲沉重,“走”字是那麽低沉,不輕易去聽幾乎都不能聽見。
弦歌轉頭一望,但見這個從小護著自己長大的父親,站在她的身前,在紛亂的戰場之中像從前一樣,給她最安全的依靠。弦歌張了張嘴,喊出口的“父親”二字是從來未有的沉痛。
並沒有時間任由弦歌將這個寬厚的背影看許久,鳳千朔將弦歌一把打橫抱起,鬥篷裹住弦歌,霎時便在戰場之中消失了蹤影,去向不知哪裏的遠方。
九尾一族的儲君一眼也沒有看背後,隻是握著大刀的手漸漸收緊,因為他知道,這個女兒從此恐怕是山長水遠,此生再難相見了。
淩霄一記法力打了過來,儲君大刀一揮,輕而易舉地扛住,青丘國儲君冷笑:“辰星山現在的掌舵者,實力便是如此?你為修道界賣力,也賣得不是那麽的全心全意嘛!”
聽儲君說完這話,淩霄眸光微微一斜,往旁邊一瞥,看見了帶著陸慕生在戰亂之中東躲西藏,奮力避開素影的雁回。他掌心微微一緊,隨即強迫自己挪開目光,望著儲君冷哼一聲道:“青丘國九尾狐一族的儲君,對背叛自己族人的女兒,也很是心軟嘛。”
儲君眸光一凝,一聲低喝,便又向淩霄斬殺而來。兩人再次戰成一團,隻是這次淩霄且戰且退,一邊往雁回的方向靠近。即便隔著這麽遠,淩霄也看得出來,雁回施展的那些妖術心法,他雖有七分陌生,但其他三分他一看便知,那必定是妖龍教與她的。而在雁回施展出來的同時,她自身妖氣當中隱隱混雜著的妖龍妖氣,也若有似無地流露出來,雖淡,可他能那麽明顯地感覺到。而他能感覺到,素影也必定……他心裏這想法還未完全落地,那方與天曜爭鬥的素影卻是看著天曜一聲冷哼:“我道是你如今為何孱弱至此,原來是竟還未將內丹取回嗎,為何?是借此女養丹?”
她這話說得不小聲,雁回在地上護著陸慕生往青丘深處逃,也聽見了這句話。雁回聞言身形不由一頓,向空中看去,隻見天曜好似為素影的這句話動了怒。他手中法印一動,身後三重山下深淵之中的岩漿應聲而起,凝結成一條火龍徑直衝素影而來。
素影一聲冷哼:“沒有內丹也妄想與我相鬥!”她這話話音一落,隻聽得空中幾聲清脆的響聲,天曜喚來的熔岩之龍霎時被凍結成冰,在空中便破碎了去簌簌落下。眼見素影法力一動便要對天曜下殺手,與此同時雁回倏爾聽見淩霄那方傳來一聲法力撞擊的巨響,她目光往那方一瞥,卻已經沒見弦歌的身影,雁回隻道鳳千朔是成功地將弦歌帶走了。
弦歌不在,雁回立即心生一計,她對陸慕生道了一聲得罪,立時手中匕首比畫在了陸慕生的脖子上,在樹林中站定:“素影!”雁回大喝,“你再敢動手,我便要了這書生性命。”
此言一出,素影果然身形一頓,往下一看,雁回的匕首已經輕輕割破了陸慕生的脖子,鮮紅的血順著陸慕生的頸項流下,染紅了他的衣襟。
見到這個場景,素影不知為何卻是身形一顫,停住了手。
雁回道:“你說他是你愛人的轉世,你找他找得很辛苦吧。”雁回一笑,“不知道這次我殺了他,下個二十年,你還有沒有運氣能找到這個人的轉世。”
素影手心微微一顫。
“離開青丘。”雁回道,“今日的事便當作沒有發生過。否則……”雁回撇了撇嘴,好似很無所謂地將陸慕生脖子上的傷口拉得更開了一些,“你就幫他收屍吧。”
素影眸色猛地陰沉了下去,她牙齒咬得死緊。在空中沉默了許久之後:“我退。”素影道,“不要傷害他。”她說著這五個字,卻沒想到引起了陸慕生的一聲冷笑,他望著空中的素影,神色極盡諷刺。素影隻當沒看見他這個神色,默默往後退。
眼看著素影身影便要離開青丘國境,雁回心下剛鬆一口氣,握住匕首的手微微一放鬆,便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雁回所站的地底下忽然冰雪法陣大作,雁回一愣,隻聽得空中天曜一聲帶著驚慌的嗬斥:“躲開!”
陸慕生此時卻猛地反應過來,徑直拿他自己的脖子去撞雁回的刀刃。
雁回往回撤都來不及,眼看著陸慕生脖子上的刀口便要切破他的氣管,斜裏倏爾伸出一隻手來,將雁回的匕首生生握住,鮮血自那掌心中流出,落在地上。戰鬥至今無人可傷的素影竟在這時為了救陸慕生被雁回的匕首割破了手掌。
“你又想自尋短見嗎?”素影道,“不要用傷害你自己的方式傷害我。”
陸慕生冷諷:“隻要能讓你受傷,我什麽方式都願意。”
素影唇角一動,神色似有哀痛。
雁回看著近在咫尺的素影,怔然之間,聽見旁邊有猛烈撞擊的聲音傳來,她往旁邊一看,卻見遇事淡然的天曜卻在以法力蠻橫地撞擊著素影法陣的邊緣——那攔住他靠近雁回的邊緣。
冰雪法陣倏爾光芒大作,雁回整個人霎時陷入其中。陣外的天曜愕然驚慌的神情也隨之消失……
雁回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空氣中若有似無的氣息讓雁回感到幾分熟悉,這是……辰星山的氣息……雁回睜開眼,看見了透過樹影的星空,她感覺眼角餘光處有火光燒亮,雁回轉頭一看,但見素影正半跪在地,手掌捂在橫躺在地的陸慕生脖子上,層層寒霜之氣自她指縫中溢出,想來是在給陸慕生療傷。
昏迷之前的事情漸漸在腦海裏清晰,她掙紮著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渾身不知被什麽力量束縛著,連動動手指頭都十分困難。
雁回探到自己體內內息修為還在,隻是完全無法調用。她知道,必定是素影給她施加了什麽封印,而她是注定解不開的。認清了現實,雁回倒也很快就坦然接受了,左右素影沒趁她昏迷的時候要她性命,那現在這一時半會兒的也不會殺她。她開始思考素影現在到底要做什麽,她帶自己和陸慕生一起走,此處有辰星山的氣息,想來是衝著辰星山來的,而此處離辰星山不過也就幾十裏的路程,那為什麽不直接趕到辰星山而要在這半路當中停下來呢?
雁回又往陸慕生那方看了看,霎時便明白了,陸慕生此時緊閉雙眼,額上冷汗不斷,映著火光,雙唇泛白,一臉土色。看來,是陸慕生的身體出了毛病。雁回記得當時她隻是給陸慕生割了個皮外傷,讓他流了點血,雖然之後陸慕生自己撞上刀刃的力道不弱,但最後到底是被素影給止住了。凡人的身體……本就是這麽容易毀壞的脆弱東西。
“慕生?”素影倏爾開口,“身體可還有哪裏難受?”
陸慕生迷迷糊糊地睜眼,看了眼四周,但見素影的手正放在他脖子上,他抬了抬手,推著素影的胳膊,即便那麽綿軟無力,也依舊想擋開她:“滾。”
素影眼眸微垂,好似沒聽見陸慕生的話一樣:“你該一直穿著我給你的披風,雖不能護你受傷,但至少能幫你抵禦病魔。”
雁回聞言,想著那一件披風的由來,心下微微一痛,麵上卻是一聲冷笑:“素影真人慷他人之慨,倒是大方,隻可惜那披風永遠也不可能再穿在他的身上的。”
素影一門心思放在陸慕生身上,並未注意到身後雁回已醒,此時雁回發聲,她眸光才冷冷地往後一瞥。
雁回接著道:“天曜既然找回了他的龍鱗,那龍鱗便不會再落在你手上。”
素影望了雁回一眼:“我會讓他再交出來。”
雁回眯了眼睛,聲色俱厲:“你休想再害天曜一次。”以前是天曜被素影所迷,而這一次。雁回心想,她會護著天曜,一定會將他護得好好的。
好似聽出雁回語言背後深藏於心的情緒,素影回頭,盯著雁回,眼睛一眯,一聲冷笑:“對妖龍動了真心,倒是好笑。”
陸慕生現在雖是迷糊,但兩人的對話他卻聽在耳中,心裏清楚,他一拽住素影的手:“那披風……卻是……你搶來的?是那龍的……鱗?”
即便被陸慕生這樣質問,素影也隻是淡淡道:“那不過是隻妖怪。剝他鱗為你續命,何錯之有?”
這樣淡漠的語調聽得雁回心口一緊,緊接著一股怒火由胸中燒起,可還沒由得她說話,那方好似垂死邊緣的陸慕生猛地蹭了起來,大聲喝道:“妖又如何!”他狠狠推了素影一把:“你給我滾!我不稀罕你這高高在上的仙人來救!”語罷,他便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素影在一旁,雖未被陸慕生推動,但臉色卻好似被陸慕生打了一巴掌一樣難看。
“我是雲曦的夫……”陸慕生倒在地上,眼神渙散,像是在喃喃自語般說著,“我也是妖族的人。”
素影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靜靜地聽他說,“你殺了我吧,我也是妖。”
素影默了許久,在雁回都以為她不會再說話的時候,素影卻伸出了手,去觸碰陸慕生的頸項,她聲色有幾分沙啞:“你病了,別這麽說話。”
陸慕生已經無法挪動手臂,但是他卻側過了臉躲開素影的觸碰,對素影發自內心的厭惡不加掩飾地出現在了他的臉上。素影的手終於僵在了空中,最後默默地收了回去,沒有再說話。
夜靜了下來。
陸慕生的氣息雖然依舊急促但漸漸開始變得規律,想來是睡著了,雁回瞅著這架勢,今晚估計是不會挪地方了。她隻閑來瞥了素影背影一眼,便也閉上了眼睛兀自睡去。雁回一點也不覺得被這樣辜負心意的素影很可憐,她隻覺得她這是——咎由自取。
翌日清晨,雁回醒了,睜眼的時候正巧看見了陸慕生坐了起來,他傷好似已經好了許久,其中恐怕不少是素影法力的功勞,他動了動手指,然後一抬頭,望向另一方倚樹而眠的素影。
他看了素影許久,不知在想什麽,隨即便站了起來。
雁回眨巴了一下眼,身體依舊動不了,她不知道陸慕生要做什麽,但見他驀地快步走到素影跟前,雁回張了張嘴,還沒說話,陸慕生便已經一把抽出了素影放在身側的寒劍。他要做什麽若是雁回現在都還看不出來,那便是這輩子白活了。
同樣地,若是素影被人拔了劍還未醒,她這輩子大概也是白活了。而她現在還閉著眼睡著,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在裝睡,她想知道陸慕生要在她睡著的時候做什麽!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陸慕生牙一咬,以他書生綿弱之力,一劍捅進了素影心房。“哧”的一聲,鮮血流出,染了素影胸膛一片鮮紅。見自己一劍刺中,陸慕生眼眸一亮,他將劍往裏麵更用力地推了一下,這一下,讓素影身形微微顫了一下,她睜開了眼睛,眸中清亮,但眼底深處卻是讓人望不盡的傷痛。
陸慕生愣神。
素影苦笑:“你是不是在驚訝,為什麽我的血,竟然還會是紅的。”她道,“在你看來,我的心,該是黑色的對吧。”
陸慕生一咬牙,猛地將劍拔了出來,素影牙關緊咬,像是痛到極致了一樣。見素影隻是坐在地上並未有其他舉動,陸慕生一轉身便要來攙扶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雁回:“雁姑娘,我傷了她,我帶你走。”
雁回沒有應聲,因為她知道,要逃離素影哪有那麽簡單。這個世上大概也隻有陸慕生才能這麽輕而易舉地將劍送入素影的胸膛,拔出,然後全身而退。
“你便如此想逃離我!”素影好似再也忍耐不住了,她聲音驀地高了起來,音色尖利,恍似能刺破人的耳膜,“你曾說願與我共首歲月白頭,你曾在你掌心寫下過我的名字,你說要永遠握在手裏記在心裏!”素影說得哀戚,而陸慕生則麵無表情,雁回更是在一旁沒忍住脫口而出一句:“這書生前世做的這些愛戀中的酸臭味舉動怎麽如此的俗氣……”
素影此時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當中,她站起身猛地撲上前來拽住陸慕生,連聲問他:“你都忘了嗎?你都忘了嗎?你曾與我許下那般多的海誓山盟,你曾說會用生命的所有餘韻記住我,可你!”素影聲色哽咽,她捂著流血的傷口,像是在乞求一樣,“你怎麽會變成這樣?你怎麽就不能像以前那般對我?”
陸慕生連眼神也沒有落到素影身上:“我不是你喜歡的那個人,也不是喜歡你的人。”
雁回補了一句:“你說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胡說!”這句話像是素影心裏的那根刺,“給我閉嘴!”她手一揮,一股巨大的法力登時壓在雁回的身上,雁回一時覺得胸悶氣短再難呼吸,無法開口說話。
而陸慕生卻依舊淡漠道:“她說的沒錯。”陸慕生一字一頓道,“你說的那個人,那個將軍,已經在戰場上被人斬了首。”
聞得此言,即便胸悶難言,雁回也是一怔。江湖之人隻知曉素影之前愛上了一個凡人,而那凡人最終老死了,卻沒想到那人竟然……是在戰場上被斬了首級嗎?那既然死得這般幹脆,素影還來騙天曜,要他的龍鱗做鎧甲做甚?!
雁回心裏這個念頭尚未落下,陸慕生便道:“二十年前在你離開廣寒行蹤未定之時,那人便在戰場上被人殺死了。”
二十年前……行蹤未定……雁回一琢磨,恍悟,難不成,那段時間正巧是素影在騙取天曜信任的時候。所以正在素影一心騙取天曜龍鱗,為他做一身龍鱗鎧甲的時候,那個將軍卻是在那段時間裏被人斬了首級嗎?想來也是,若是有素影護著,哪個凡人能殺得了她要護的人。可這造化……偏生如此弄人。
雁回心下想著這個,那邊素影卻是目光亮亮地望著陸慕生:“前世的事,你可是有想起來?我為你尋的靈珠,可是有讓你回憶起前世的事來?”
陸慕生眉頭一蹙:“不過偶爾幾個夢境而已……”
素影以手覆蓋自己的心口,止住了血,她神色好似微微有些鎮定了下來:“你現在會這樣對我,不過是沒想起以前的事而已。”她道,“待得你想起來了,便會好了。”
素影恢複了情緒:“我們去辰星山吧。”
素影帶著雁回與陸慕生入了辰星山,走過辰星山山門,雁回本以為自己會五味雜陳,但在路過的時候她才發現,其實也並沒有什麽更多的懷念了。她對這裏,已經沒什麽多餘想法了。
辰星山有弟子前來與素影接洽,幾人正說著,雁回身邊的陸慕生倏爾問了她一句:“素影之前,為了我可是對天曜做過許多傷天害理之事。”
雁回默了一瞬:“何止傷天害理。”她這一句話半似回答半似感慨,“可卻也與你沒甚關係,她將天曜分屍封印於四方,隻為給那前世將軍做一件保他長生不死的龍鱗鎧甲。”
陸慕生唇倏爾抿緊,他神色陡然一寒,還未來得及說別的話,前麵的素影便已吩咐人到後麵來將雁回帶去了地牢之中,而陸慕生則被領去了其他地方。
雁回往後一看,素影跟在她身後走著,麵色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
心宿峰地牢內,雁回被關進牢籠,吊起了雙手掛在半空中。
素影入了牢籠之中,揮手屏退了辰星山的弟子們,牢籠之中一片黑暗,唯有雁回背後牆壁上的小鐵窗透了幾許光芒出來。光芒將雁回的影子拉長,素影便一步踏在了雁回的影子上。
雁回一笑:“素影真人這是要動用私刑?”
素影麵無表情:“你讓妖龍獲得重生,害死素娥,背叛修仙界,這些罪名已夠你死一萬次,對你做什麽都算不得私刑。”
“天曜本該是現在的模樣,修仙界也應當背叛,而你妹妹淩霏真人也該死至極,我做之事件件合情合理,憑什麽你說我該死,我便該死?”
“即便沒有上麵任何原因,心懷妖龍護心鱗與內丹,你就該死。二十年前你便是將死之人,這條命是你偷得的,是時候還回去了。”
沒等雁回開口,素影手中光華一轉,一柄寒冰凝成的匕首出現在了她的手中,她靠近雁回,匕首之刃比在雁回心口之上。
雁回麵色未改,聲色沉著:“你如今剖了護心鱗也湊不齊龍鱗鎧甲了。”
她話音未落,素影便是一笑:“你不用與我說這麽多拖延時間。”她道,“你以為妖龍會趕來救你嗎?他在你身上種下的那一點追蹤術早就被我抹去,沒人知道你被我帶來了辰星山。”聽得這話,雁回心頭才是一沉。
“而且,即便不為護心鱗,你心頭那顆內丹我也絕不會將它留給你……”
“咚!”一聲沉重的悶響,地牢之中倏爾湧進新鮮的空氣,素影眉頭一蹙,也未回頭看一眼,手中匕首就著雁回的心口紮下。刃口入心之前,被一道力量猛地握住。同樣是冰雪寒氣,卻與素影完全不同地擋在了雁回麵前。推開刃尖刀口,斬斷雁回手上枷鎖,將她抱在了懷中。這個帶著清霜之意的懷抱雁回已有許久未曾感受到過,來者將她緊緊抱在胸口,貼著她的胸膛,不讓任何人靠近。
雁回聽著素影在她身後質問著:“淩霄你為了此女可是要不顧大計?”
淩霄並沒有回答,隻一揮手徑直對素影出手,法力撞擊在狹窄的地牢之中碰撞出巨大的聲音,雁回什麽都沒來得及看見,隻覺瞬間之後,自己腳下冰雪法陣大作。雁回感覺自己被越拉越遠,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周遭轉換的場景才慢慢靜止了下來。抱著自己的人倏爾鬆手,雁回退開兩步,這才看見周遭環境。
陌生的草木溪流,不知是在這世間的哪一片隱秘樹林之中。而她的麵前是唇色微微泛白的淩霄,他望著雁回開口:“你竟當真敢去洗髓!修煉妖族法術。”他聲音帶著幾分沙啞,然而聽在雁回耳朵裏隻覺尖銳難聽,諷刺至極。
“不然呢?”雁回冷笑,“我該心甘情願地被你打了鞭子,然後變成一個廢人嗎?”
淩霄眸光微斂:“妖族法術修行過快……”
“所以淩霄道長是又要打我這大逆不道之人九九八十一鞭嗎?”雁回反問,“還是直接殺了我這個不肖之徒?”
淩霄轉開目光,不再看滿臉諷刺的雁回:“離開中原,也別去西南青丘,時至如今仙妖兩族大戰在即,海外仙島與世無爭,你便去那方避難吧。”
雁回聽了隻覺不能理解:“淩霄道長,我如今,與你是什麽關係,值得你來關心我這條苟活之命?”
淩霄薄唇微抿:“無甚關係,不過念在曾經師徒……”
“不了。”雁回道,“曾經師徒四字太重,雁回擔當不起。您還是忘了過去十年之事,您要我做緊要關頭逃命之人,雁回也不會做,便當你沒說過此話。在青丘之國,還有我要護的人,我願與他共對接下來的任何血雨腥風,所有艱險苦難。”
淩霄聽得雁回此言,垂下的眼眸倏爾一抬:“海外仙島你必須得去。”
“嗬……”雁回一時竟沒止住自己脫口而出的冷笑,“荒謬,我為何必須去?因為你的命令?”
淩霄沉著眼眸沒再說話,手中卻已經凝聚起了仙力,雁回見淩霄竟是說不通要開始直接動手了!她愣了一瞬,想調集自己身體內的法力反抗,卻發現素影給她身體內下的封印還在,她一時之間完全無法使用法力。
“海外仙島便是我將你綁了,你也必須去。”淩霄伸手來抓她,雁回往後一躲竟也當真讓雁回躲了過去,雁回連連後退淩霄踏步上前,步步緊逼。
雁回眉頭緊蹙:“我不願去什麽海外仙島,我對一人承諾過以後會護著他,我既說出了這樣的話,便沒打算食言。”雁回直勾勾地盯著淩霄,“不像以前的你那樣。”明明說好了以後讓辰星山變成她的家,最後卻將她趕了出去,明明說了不讓她再受顛沛流離之苦,可現在看看,是他一手製造了她的顛沛流離。
淩霄聞言,麵色一白,唇角有幾分輕微顫抖,許久之後他才道:“那妖龍天曜對你並不如你想得那般好。他一切隻不過為了你胸膛裏的他那顆內丹!”
“為了內丹又如何!”雁回直言反駁,“至少天曜比誰都在乎我,至少他現在沒想過要將這內丹拿回去。或許他曾也對我有所隱瞞、陰謀連連,想將我利用完畢之後像棋子一樣棄掉。但現在他什麽都沒對我做。”
雁回並不是看不清形勢的人,當初青丘國主在問天曜是否將身體收集完畢之時,或許便看出來了,天曜的內丹並未找回,然而那時天曜說的是找回來了,那便是不打算再動雁回心裏的東西了。
“天曜如何對我我自己心裏有數,不勞你淩霄真人操心。”雁回頓了頓,“倒是真人你,卻還會在乎自己的徒弟嗎?”
雁回望著淩霄止不住唇邊諷刺地笑:“事到如今,真人你做這舉動,卻又是為何?”
淩霄默了一瞬:“今日,你必須與我走。”他上前,腳下踏出一步便是一道法術,風雪貼著地麵束縛住雁回的雙腳讓她再動彈不得。淩霄上前抓她,雁回無法躲避,當即想也沒想,一掌便擊在淩霄肩頭之上。
淩霄一聲悶哼,身形一頓,雁回這才看見在他那身辰星山的白色衣物之下,竟然有紅色的血跡從內至外慢慢滲出。是……方才帶她離開的時候被素影所傷嗎?
雁回手上動作一頓忽聽一聲清脆的大喊自她手掌之間傳了出來:“主人莫要慌,我來帶你走!”伴隨著幻小煙的這一聲大喝,雁回隻覺腳上一輕,淩霄束縛住她雙腳的法術破裂,而自己的身體已經變得輕盈了許多,她感覺自己被一股若有似無的力量纏繞著飛到了空中。漸漸地再也看不見樹林中那捂著肩頭尚未緩過神來的淩霄。
不知行了多遠的距離,幻小煙這才在雁回身邊探出了頭來,化為人形,領著雁回在空中飛:“老天爺嘞,嚇死我了,這可真是一波三折起死回生啊!”
雁回沒心思去糾正她的用詞不準確,腦海裏紛紛雜雜地想著淩霄的傷,然後轉頭問了幻小煙一句:“你什麽時候跟著來的?”
“主人呀,你這次活著可得虧了我呀。”幻小煙很驕傲道,“上次你和那妖龍天曜私底下悄悄去了廣寒門,後來不是差點變成屍體回來了嗎?後來我就留心看著你啦,這次你上戰場我就睡在戒指裏悄悄跟著你的,你被素影抓了被淩霄抓了,我都一路跟隨,隻是一直找不到時機將你救出來而已。現在可好了,你看我多聰明,隻要稍微有一點點縫隙,我就能幫你,你不誇誇我嗎?”
雁回點頭:“要誇你。”她道,“多虧有你。”
要不然,她若是被淩霄帶去了什麽海外仙島,那得有多虧欠天曜才是……
雁回被幻小煙卷著一路倉皇趕回了青丘,過三重山時,幻小煙與燭離青丘的人取得聯係,燭離派人來接,不日兩人便回到了青丘。
剛落地,燭離便上前來接,雁回隻看了他一眼便問:“天曜呢?”
燭離麵色一肅:“先前不知你被素影擄去了何方,天曜心急,便尋去了廣寒門了……”
雁回聞言,隻覺心口一涼,她被淩霄帶走,素影在辰星山既無事,而廣寒山先前被天曜所擾,想必百廢待興,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她這個掌門去處理,她必定會帶著陸慕生回廣寒山,若彼時天曜與素影撞上……
雁回心頭一緊:“我要去找天曜。”
燭離攔她:“你那修為在素影麵前算什麽,我爹與三皇叔已經找過去了。”
青丘動了兩位王爺,即便三王爺現在眼睛不便,但在功法修為上也有相當的造詣,有他們倆在,就算是鬥不過素影,但要將天曜帶回也還是一件可能的事。怕就怕……在他們到達廣寒門之前,天曜便與素影撞上了……
而事實上,雁回的擔心也確實成了真,天曜確實是在青丘的王爺們到之前便在廣寒山上,撞上了素影,或說,他在素影回廣寒山的那一刻,便尋到了她。一想到雁回可能在素影手上,生死難辨,天曜便再也按捺不住。雁回救了他那麽多次,為他做了那麽多事,可每次在雁回受苦之時,他好像都是趕不及,救不了,幫不到……
天曜立於風雪山頭之上,看見素影的白色仙光自天際邊緣劃來,他衣袖一揮,法力徑直撞上了天上那道仙光,素影接招,禮尚往來地回了一記仙力。而她的身影也自空中落下,停在了另外一邊。
陸慕生被她護在身後,素影沉著麵容,冷冷地看著天曜,隨即一笑,滿是諷刺,“妖龍天曜,不自量力前來我廣寒送死?”
沒見她身後有雁回,天曜沉凝了目光:“雁回呢?”
素影眸色極淡,眼下眸光一轉,仿似毫不在乎似的道:“殺了。”
這兩個字落入天曜耳裏,乍一聽他竟然一時未曾反應過來這兩個字所代表的含義。直到這兩字在他心裏回**了許久,他才慢慢理解透了,緊隨而來的便是難以言喻的心痛將他那顆才尋回來不久的龍心擒住,仿似有鈍刀子將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狠狠磨破,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一時之間心頭的疼痛痛得隻教天曜恨不得從來沒將這顆心找回來過,痛得好似勝過了每個月的月圓之夜。
他雙目失神,望著素影。
素影身後的陸慕生也是一副極不敢置信的模樣,瞪著她。
素影卻隻冷漠道:“我剜了她的心,取了你的護心鱗與內丹,將她棄屍荒野。”素影道,“你別想再找到她了。”
一時間,這段時日與雁回一起走過的所有畫麵紛紛湧上心頭,想著雁回曾站在她身前迎著月色為他擋住了所有殺氣,想著雁回在幻妖王宮之時在他懷裏號啕大哭,想著中秋祭,雁回抱著他,給他喂了血,在樹下以膝為枕,守著他睡了一整夜……他想著前幾天,雁回還坐在他身邊,與他一起泡著冷泉,在泉水裏嘩啦嘩啦地玩著水,她還會笑,還會叫他天曜,還會說從今以後要代替護心鱗護著他的心。而今……天曜一時間竟覺得自己周身都沒了力氣,然而渾身脫力,天曜隻覺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哀慟在心口之間燒成了熊熊怒火,他一抬頭,望向素影,雙目間已是赤紅一片,看起來可怖駭人。
“想殺了我嗎?”素影神色輕蔑,“二十年前你做不到,現在也依舊如此。”
沒等她話音落下,天曜便不管不顧地攻擊了上去,妖力澎湃攜著撼天動地之勢,全然沒有防守,一心一意地向素影攻去。他攻得那般猛烈,即便渾身破綻,素影一時之間卻也未能找到機會攻得天曜要害,而她另一隻手還要護著陸慕生,是以動起手來難免拘束。但天曜想傷她也是十分的困難。最終卻是陸慕生在素影身後一聲大喝:“殺我!”
天曜聞言毫不推拒,二話沒說,抬手便衝陸慕生攻擊而去。素影回頭望了陸慕生一眼,眸中三分怒七分痛,但卻也不得不回身將陸慕生護著,一時間動作竟然有了破綻。
天曜反應極快,明明一個招數向著陸慕生而去,半路當中猛地轉換方向打向素影,然而!現在到底是素影的修為比天曜高深許多,沒有內丹,天曜的動作便還是慢了三分,素影識破他的招數,想著此時沒有人再能攻擊陸慕生,素影便疏忽了對陸慕生的保護。她當即一轉身,就著天曜的力道反手便一掌猛地向天曜沒有護心鱗守護的心口處擊打而去。眼看著天曜避無可避……哪曾想卻在這時,素影身後的陸慕生猛地往前一躥,撲向天曜,素影這一掌收勢未及,徑直打在陸慕生的後背之上!“嘭”的一聲,是身體之內器官爆裂的聲音,陸慕生猛地摔在天曜身上,七竅頓時血流如注,讓他整張臉看起來極為可怖。
天曜看著陸慕生,聽得他的言語,也呆怔在了原地:“為我續命的披風……是你的鱗……她為了我,害你。”陸慕生說得斷斷續續,氣息極致沙啞,聲音小得讓人幾乎聽聞不到。“現在我做你的鱗,我不用她來施舍恩情……”陸慕生喘了兩口大氣,卻是出氣多進氣少,鮮血從他眼睛耳朵裏流出來,血流如注,“虧欠你的,我還清了。”
“不……不……”素影顫抖著邁上前來,要抓住陸慕生。
忽然之間,陸慕生卻像是能看見身後向他而來的素影一樣,不知是哪來的力氣,推著天曜往前走了三步,躲開了素影的拉扯。
“燒了我。”陸慕生道,“什麽也不要給她留下。”他緊緊盯著天曜,天曜倏爾反應過來,在素影施加法術之前,他手中烈焰一起,登時將陸慕生包圍其中。
“不!”素影抬手,欲施加法術將天曜的火撲滅,然而此時天曜卻在旁邊猛地甩了記法力過去,徑直將素影撞開,素影被推打得生生退出十丈遠的距離。等她在反應過來要救陸慕生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陸慕生已經攜著一片晚霞似的烈焰站在了山崖之上。
天曜的火焰能灼得連百年的大妖怪都忍受不了,而陸慕生不過是一介軟弱書生,此時在火焰當中卻並無任何痛苦的神色。他隻是望著天,嘴角帶著笑,在掉落下山崖之前,天曜聽到了他喉嚨裏發出最後的聲音,“雲曦,我終於能來陪你了。”帶著火光的身影墜落山崖,在風聲呼嘯當中,陸慕生的身體徹底被火焰灼燒成為灰燼,順著山間呼嘯的大風,不知被吹灑去了何方。
素影追著陸慕生的灰燼而去,她清冷的神情不複存在,麵上全是崩潰一般的顫抖:“不,不要,回來,你回來!”她走到了山崖之上,伸手去撈,然而除了廣寒山上常年呼嘯的寒風,陸慕生的灰燼竟連一點也未曾落到她的手心之中。
“我找了你那麽多年!我找了你那麽久!”素影仿似痛得心膽俱碎,“啊!”她發出像動物受傷一樣的哀號,“啊!”天地之間,除了她的痛苦嘶喊,仿似已經再無他物。然而悲痛之後,素影在懸崖邊上卻驀地回頭,眸光惡狠狠地盯向天曜:“你殺了他!”她說著,好似要將天曜拆吃入腹,“你殺了他!”
若認真算來,即便天曜不給陸慕生那一把火,陸慕生受了素影那一擊便已經是活不成的了,但天曜此時卻毫不猶豫地認了:“我殺了他又如何?”他盯著素影,眸中殺氣未歇,對他來說,現在素影的手上也染著雁回的鮮血,即便他現在可以將二十年前的恩怨放輕,但雁回的……他也一定要討回來。
天曜身側也是烈焰灼燒。
風雪與赤焰在兩人周圍擴出一個巨大範圍的圓圈,交接的地方產生劇烈碰撞,是兩人傾盡修為的碰撞。仿似是補上了二十年前他們兩人之間,那場未來得及的生死之鬥。但天曜如今內丹未拿回,不過片刻便有些許後繼無力之相,火焰灼燒的範圍漸漸縮小。
眼看著天曜的火圈便要被四周呼嘯的風雪所吞噬,天邊遠處倏爾劃來兩道光影,猛地刺破素影的風雪,闖入其中的兩人,一人結印擋住素影的氣息,一人扶住天曜。二人沒說一句話,仿似有血緣之中的默契,一人帶著天曜似箭一般竄出素影卷出的風雪之中,而另一人則猛地收手,身形極快地跟上前者,速戰速決地將天曜帶離了廣寒山。
風雪之中,隻餘素影孤立其中,她沒有追,隻是仰望著漫天鵝毛大雪,靜默不言。她唯一的親人死了,唯一的愛人死了。現在,除了這一身功法,她什麽都沒有了。
七王爺往後看了一眼,見素影並未追上來,霎時舒了一口氣:“這廣寒門的素影,何時修得如此厲害的功法,要不是拚了全身修為,今次怕是無法安然而退了。”
三王爺扛著天曜,他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感覺卻勝過他人:“那不是修為厲害,隻怕她也是拚了全身修為吧。”三王爺耳朵往天曜的方向聽了聽,“你與她都談了些什麽?”
天曜被人扛在背上,隻垂著頭,雙目無神地看著腳下穿梭的白雲。
“雁回沒了。”他說這四個字的時候,好似不是在說雁回,而是說的他自己。那麽絕望,藏著那麽深的哀慟。兩位王爺聞言一默,可他們也不知道雁回的情況,便也不再說話。
一路趕回青丘,剛一落地,四周便有人圍了上來,天曜垂著頭看著地,好似生無可戀,便在此時,遠處倏爾傳來一道他再熟悉不過的呼喊:“天曜!”耳朵一動,瞬間豎了起來,天曜一抬頭,看著破開人群向他跑來的雁回。
一時間雁回身上便像是點了火一樣,將他眼底深處的黑暗都盡數照亮了。除了雁回,他幾乎看不見其他任何人。
“天曜,你撞見素影了?打起來了嗎?受傷了嗎?”雁回一邊向他小步跑來一邊急切地問著。
天曜一直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直到雁回踏到他身前三步遠的距離,他才一個大步跨上前去,將雁回手一拉,用力地將雁回拉近懷裏,隨即抱住她的腰,扶住她的後腦勺,不給雁回任何抵抗和說“不”的機會,他幾乎是急不可耐地一口吻在了雁回的嘴唇。舔遍她的嘴唇,不容反抗地侵入她的口腔,帶著像是要將雁回嚼碎吞進肚子裏的力道,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的情況下,緊緊相擁,用力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