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與鳳千朔的謀劃
天曜在廣寒門取回了龍心,但前線的妖族與素影帶領的仙人爭鬥摩擦依舊在繼續,素影挖了不知道多少妖的內丹。是日傍晚,那方終於傳來了消息,素影接到了中原傳來的消息,廣寒門被偷襲,她這才收手撤退,連夜趕回了廣寒門。但隨著這個消息一同被使者帶回來的,還有另一個消息——被派去前線的九尾狐儲君之女弦歌,在戰場上被素影抓走了。
然後便沒了弦歌的消息,沒人知道素影有沒有殺掉弦歌,有沒有剖取弦歌的內丹,因為沒人看見弦歌的屍體,素影也暫時沒有絲毫關於弦歌的消息放出來,她便這樣悄無聲息地捉了她。
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瞬間,雁回便想,素影定是知道天曜將陸慕生帶來了青丘,於是她才做了這樣的事,在製衡青丘呢。九尾狐幾位王爺太厲害捉不了,於是便捉了弦歌,極重血緣關係的九尾狐必定不會置弦歌於不顧。素影這一步走得不可謂不聰明。
雁回從燭離那裏知道這消息的時候,天曜也在旁邊聽著,他側眸看雁回:“你可想去救弦歌?”
“想。”雁回堅定地吐了這個字,緊接著便搖頭,“可我不能去。”她轉頭看天曜,“你現在不一定能戰得過素影,對吧。”
天曜沉默著做了回答。
雁回又瞥了眼在一旁皺著眉頭不說話的燭離:“九尾狐們也尚未表態,對吧?”
燭離聞言,立即道:“我自是想奮不顧身地將皇姐救回來,但是……”燭離一頓,眼眸微垂,“國主並未有所表示。”說到底情況,便還是如雁回所說,九尾狐一族在保持沉默。
雁回道:“而現在陸慕生隻要在我們手裏,素影便不敢對弦歌怎樣。”她垂了眼眸,“為今之計,隻有等,且看素影要玩什麽把戲,我們隻需以靜製動。”
聽雁回說話之時天曜未曾發言,直至此時,天曜才輕輕叩了兩下桌麵:“你倒是成長不少,不再那般衝動。”
雁回勾唇,笑容略有幾分澀:“若這便是成長,那我情願此生,上天從未給過我成長的機會。”
天曜不再開口,雁回望了望遠方,心道,素影既然捉了弦歌,那極大的可能便是要用弦歌來換陸慕生,而對青丘而言,陸慕生是可以製衡素影,但或許並沒有自己的子孫來得重要,弦歌或許能安然無恙地回來……吧。
夜深時分,月色正明,素影立於廣寒山腳已化為廢墟的祠堂之上。
淩霏的屍首被白布裹上停放在她身前,素影拉開淩霏麵上的白布,這是她回廣寒門,第一次見到淩霏,但見淩霏一臉猙獰的傷口,一身狼狽,心口斑斑血跡,而她還睜著眼睛,在她未閉上的眼睛裏麵,素影看到了那麽多的不甘與仇恨。
夢雲仙姑靜立在素影身旁,但見素影拈著白布的指尖有些許輕微顫抖,夢雲垂著頭沉痛道:“……當時淩霏真人入祠堂結界中時,我本也想跟去,欲助她一臂之力,奈何妖龍守在結界入口處,我等近身不得……”夢雲神色哀戚,“真人……且莫要太過傷心了。”
素影默了許久:“莫要太過傷心?”她重複呢喃了一句夢雲的話,聲色似帶著寒氣:“我一生寡極親緣,父母早早仙去,唯有素娥乃我至親,我以為修得至高仙法,便可護她一生安然無虞,卻如今……”她聲色一頓,“你卻讓我如何,不要傷心。”
“我此次離開廣寒門,不過幾日光景,門中半數門徒經脈重損,或再不能修仙,慕生被妖龍帶走,生死未卜,而我妹妹遭此劫難死不瞑目!”語至最後,素影似天生寒涼的聲音已帶了幾分沙啞顫抖,暴風雪在她眼底堆積,殺意濃鬱:“那叛仙的雁回、惡貫滿盈的妖龍還有那青丘之妖……”她唇齒咬緊,有幾分切骨之意,“我要他們血債血償。”
話音未落,夢雲隻覺一陣狂風卷著素影,霎時便將素影帶去了天際,化為一道月白的光,向著青丘方向而去。猜到痛極大怒的素影要做什麽,夢雲連忙在後追趕:“真人!不可衝動!”可尚且有傷在身的夢雲哪裏追得到素影的腳步,眼看著素影身影的白光消失在視線裏,夢雲一轉頭回了廣寒門,立即傳召了弟子:“快!快去辰星山請淩霄道長前來!門主她哀慟至極,隻身去了青丘了!”
身在青丘的雁回正在為弦歌被捉的事情夜不成寐,她習慣性地踏到冷泉邊,也是習慣一般地遇見了化作龍身在冷泉之中沐浴的天曜。
天曜腦袋搭在岸上,聽見雁回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而來,隻在她走近的時候睜了一隻眼睛瞥了她一下,隨即又習以為常地閉了上。龍頭往旁邊挪了挪,他擱置龍頭的那塊地被他的下巴焐熱了,雁回習慣靠著他的腦袋坐下,而她坐的地方便正是被天曜焐熱的地方,秋夜寒意瘮人,可雁回坐下也不覺得冷。
“天曜。”
“嗯。”
“若是青丘不願用陸慕生去換弦歌。”雁回一頓,“你說素影會殺了弦歌嗎?”
“不知道。”
“你說我成長了。”雁回道,“可腦袋一空下來,我便會忍不住想,素影大概會像殺其他妖怪一樣,先殺了弦歌,然後再剖了她的內丹……一想到這個,我便快要坐不住了呢。”雁回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望著夜空道:“不過坐不住,我也無可奈何。”
天曜沉默。
“不想這個了,左右現在也想不出個什麽結果來。”雁回拍了拍腦袋,沉默地望著天空靜靜坐了一會兒,倏爾腦中閃過了一個問題,她轉頭看天曜,“天曜。”她聲色比平時正經了幾分:“說來,你的內丹呢?”
閉眼的天曜倏爾睜開了眼睛,龍頭微微一動,盯住了雁回。
“妖都有內丹,你也不例外吧。”雁回望著他,“可我為何,從來未聽你提起過你的內丹?”
天曜沒有答話。
便在這相望沉默之際,天空之中倏爾傳來一道懾人寒氣,周遭氣溫驟降,林間草木霎時結霜凋零,宛如瞬間步入了冬季,林中野獸慌張奔走發出聲聲哀嚎。冷泉之中的天曜倏爾身形一變,霎時化為人形。
天空之中白光劃來,天曜眉頭狠狠一蹙,連話都沒有機會說,他一伸手要拉雁回躲向一邊,可劈頭蓋臉而來便是一陣簌簌而下的冰針,天曜隻堪堪在周身撐出了一道火光結界將冰針盡數溶解,可或許真是法力不夠,不消片刻,天曜撐出來的火光結界開始在冰針密集的攻擊之下變得稀薄。有的地方甚至出現了破洞,眼看著結界告破。
天曜身形一閃,徑直將雁回抱進懷裏,以身做盾,用他的脊梁擋住了所有刺來的針尖。
天曜的懷抱不再像以前那般瘦弱,他臂膀有力,胸膛寬闊,懷抱裏是燙人的溫暖,雁回被他護在懷裏,一時之間竟忘記了所有的事情。她不是看不清這情勢,她知道冰針來得多急多猛,所以她知道,即便是找回了所有身體的天曜,現在也依舊是用命在護著她。所有冰針在離天曜背脊三寸之處盡數被灼化為水,落在地上,愣是沒有一根針刺中天曜的背脊。
天際的白光已經落下,立在茂密的樹林之上,素影看著相擁而立的兩人,麵色如霜,見冰針未傷得了天曜二人,手上動作根本沒有停歇,又是一記法力送上天空之中,天上積雲密布,一道天雷挾帶著撼天動地之勢力,仿似自九重天上落下,狠狠地擊打在了天曜與雁回身上。
天曜積聚法力,所有的力量都護在了雁回身上,而他不承想這一震耳欲聾的雷擊之後,素影根本沒給兩人喘氣的時間,斜裏一道寒劍帶著刺目光芒向兩人中間惡狠狠地刺來。
天曜被迫隻好放開了雁回。
素影眼睛都未眨一下,身形一轉,對準雁回便一劍砍去,作勢是要將雁回劈成兩半。而在劍尖落在雁回身上之前,隻聽得一聲龍嘯,青龍之尾猛地擊打在素影身上,素影生生接下化為原型的天曜這一擊。被這大力打入了樹林之中,不知撞斷了多少棵樹才堪堪停了下來。
巨大的青龍護在雁回身前。
樹林之中塵埃落定,而素影卻毫發未傷地頂著清亮月光從那方狼藉之中踏了出來,她麵有寒霜,眸帶殺氣,整個人恍似那天界踏下來斬妖除魔的清貴的仙,冷得讓人心肺皆凍。
兩方對峙。
雁回心裏卻明白,方才那幾下攻擊,對於素影來說或許根本不算什麽,而天曜已經被逼得化為了原形。形勢再明顯不過,現在的天曜果然還不是素影的對手。
“妖龍天曜。”素影手中三尺寒劍一振,“以你如今之力,休想阻我殺此害我至親之人。”
然而雖然形勢如此,天曜卻絲毫不慌亂,他隻將雁回卷在自己龍尾守護範圍之內,盯著素影,聲色渾厚,道:“青丘國境內,你便是廣寒門主又如何?”
他話音一落,四方妖火大亮,不過片刻,九尾狐一族的王爺盡數到場,而天空之上,九尾狐妖的妖力傾天而下,給在場之人盡數施加了震懾。
雁回抬頭一望,竟是青丘國主,親自來了。她轉頭看孤立於眾妖之間依舊神色清冷的素影。
雁回倏爾不適時宜地想,此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雁回從未想過素影會為了她妹妹淩霏的死,怒極而隻身獨闖青丘,不過一轉念,雁回便又想通了。這是一個為了救自己所愛之人,願魅惑天曜,然後將他拆筋剝骨之人;她是一個為了得到愛人的心,無所不用其極的人,她對自己所愛之人傾盡所有的好,甚至不管自己愛的人到底是怎麽想。她愛得那麽自私又偏執,她修的是冰雪法術,然而心卻是煉獄熔岩,為了自己的愛,可以摧毀一切。
這樣的人,最可怕,也最可悲。
狐火燒亮了青丘整片夜空,掩蓋了月色,山間樹林之中無人說話,但氣氛卻格外凝重。
青丘國主於上空之中冷聲問道:“你便是素影?”
素影一抬眼眸,望上天空之中,青丘國主周身的光華耀眼得刺目,而素影卻未眨雙目,隻盯著他道:“是又如何?”
她四字一落,空中似有巨大壓力狠狠地壓了下來,雁回現今雖已修妖,但如今她的修為與在場之人相比實在弱了不少,當即便覺得胸悶氣虛,連哼都未曾哼一聲,便腿腳一軟,被這氣壓壓得徑直往地上倒去。
天曜龍身一轉,再次化為人形毫不猶豫地將雁回抱在懷裏,雙手捂住她的耳朵,給她溫暖的同時也幫雁回擋住了不少壓力。
素影一身仙法瞬間得到了壓製,她周身立即推出了一個寒芒結界,將她護在其中。
“隻身來我青丘,你還想全身而退?”青丘國主聲色冷冽,“不知死活。”
青丘國主言罷,天曜立時抱著雁回往後一跳沉入冷泉之中,而在他與雁回的身影完全沒入冷泉泉水之際,一道白光自青丘國主袖中拂下,落在地上,宛如清風拂地,遍野草木盡數折腰。
素影眸光大寒,周身護體結界光芒暴漲,與青丘國主的力量相抗,巨大仙力與妖力的衝擊在空氣中擦出灼目的光芒,隻聽得“轟隆”一聲巨響,草木盡毀,萬頃樹林瞬間灰飛煙滅,化為一片荒蕪之地。強大力量的撞擊便是如此,宛如有動天撼地之力。
光芒與巨響之後,四周再次恢複寂靜,素影所立之地沉下去了一個大坑,土石龜裂,她立於中心之地,背脊挺得宛如一根刺一般筆直,隻是唇色比之方才蒼白許多。
“我既敢來,便已想到全部後果。”素影開口,她轉了目光,盯住天曜與雁回方才藏身的冷泉,“無論後果,我皆不會放過此人。”她說著,冷泉岸邊猛地覆上一層白霜,根根冰晶在泉水之中凝結。
天曜護住雁回,在化為冰刃的水中躲避困難,隻能被逼破水而出,而剛出水的一瞬間,巨大仙氣便鋪天蓋地而來,直取天曜與雁回首級。恰在此時,斜裏猛地橫來兩人,衣袖輕撫,將素影凜冽殺氣盡數化去,來人正是青丘的兩位王爺,他們擋在天曜身前,望著素影冷笑:“當真欺我青丘無人?”
見此情勢,天曜懷中的雁回心道,素影先前殺了雲曦公主,在場王爺以及青丘國主怕是無不對她恨之入骨,今夜她隻怕是要為了自己的一時偏激衝動,而付出慘痛的代價了……
可她心頭這個念頭尚未落實,天空邊際一道仙氣急速往這邊而來。
若是別人,雁回不一定能感覺得到,但這氣息她實在太熟悉不過,在天曜懷裏一轉頭,她望向那方,沒有片刻,白衣廣袖的仙人便禦劍而來,轉瞬便落至素影身旁。
雁回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怔了好久的神:淩霄……他竟是來了,而且還是隻身前來,身側無人跟隨。不過想來也是,除了他們這樣能力的人,還有誰能不受幹擾這麽快地躍過三重山,深入青丘之中。
素影一轉頭,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動,似有幾分動容:“素影衝動行事,淩霄何必跟隨我來……受我拖累。”是呀,這樣的情景,淩霄竟然趕來了……為了救素影。
“素影真人不需客氣。”淩霄說的話是這樣,但這句話本身便在與素影客氣,他沒寒暄太多,眸光在空中一轉,看清眼下形勢。
空中除了青丘國主和幾位王爺,便隻有天曜與雁回了,毫無意外地,淩霄很快便看到了雁回,隻是他的目光隻在雁回身上一頓,下一瞬間便挪開了去,便像是看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一般。
雁回握住天曜手臂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緊,天曜垂頭看她,隻見雁回唇瓣有幾分不由自主的顫抖,不知是周身寒涼,還是心緒激動。
天曜眸光一垂,隻催動法力,讓自己的懷抱更暖一些,讓雁回顫抖更輕一些。
“九尾狐儲君之女弦歌於先前戰鬥之中被俘。”淩霄眸色薄涼,開口沒有一句廢話直奔主題,行事風格依舊是他以前的模樣,但雁回聽他的話卻隻覺得周身寒涼更甚!
“我來之前已著人將其看住,若一個時辰內,我與素影真人未出現在中原境內,則我手下之人,將剖其內丹,剜其心,放其血,以其屍身,示與天下。”他話音一落,青丘眾位王爺皆是一默,空中氣氛有幾分躁動,有人望向儲君,有人則看向青丘國主。就這樣放素影走,沒有人會甘心,可弦歌性命著實被捏在對方手裏……
淩霄說完這話,扶了素影,未再多開口說一句,轉身便又要禦劍要走。
雁回卻是未忍住心緒激動,衝口而出:“以青丘九尾狐重血緣親情相要挾,這便是你淩霄真人所謂的仙道正義?”
聽聞雁回此言,淩霄身形微頓。
素影眸光一轉,輕輕瞥了淩霄一眼,卻見淩霄神色未有半分波動,連看也未看雁回一眼,禦劍已起,騰在了空中。見兩人要走,雁回牙關一緊,那方青丘王爺們還沒攔,素影卻自己擺了下手,讓淩霄停了下來。
“慢著。”她回身,看著青丘國主,“我欲以你九尾狐妖弦歌一命換取被擄來青丘的陸慕生,青丘國主應是不應?”
場麵一時沉默,眾王爺雖是心頭激憤非常,然而卻皆是沒人敢衝動出言,全部在靜待青丘國主開口。此情此景別說九尾狐一族的人,便是雁回也有幾分暗恨與不甘。
許久之後,空中終是傳來青丘國主的聲音:“三日後,三重山前換人。”言下之意,便是放任他們今日離開,隨後還要將陸慕生交給素影,以換取弦歌生機。
素影點頭,再沒說別的話,這才隨淩霄禦劍而去,他們身形漸遠,隻在空中滑下一道漸漸消失的光芒。
“兒臣!”儲君在青丘國主麵前一跪,麵色極是沉痛愧疚,“兒臣有罪!令青丘蒙羞!”
青丘國主望了下方冷泉一眼,他手一揮,冷泉之處被妖力撞擊摧折的草木便像是枯木逢春一般,又從地裏長出了新芽,樹枝也以驚人的速度重新長了起來,冷泉之水光華瀲灩,仿似剛才那劇烈的衝突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什麽也抵不過我九尾一族的血脈。”青丘國主聲音淺淡,對儲君並沒有絲毫責備,身影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中。緊接著幾位王爺簡單問過天曜與雁回,便也相繼離開。
天曜這才將抱著雁回,重新落在冷泉周圍。
雁回垂頭靜靜站了許久,在天曜都以為她會沉默著不再說話之時,雁回倏爾一聲幹笑,又冷又澀:“天曜你知道我以前有多麽愛淩霄嗎?他是我在千千萬萬人當中能看見的唯一。”
天曜聽得這話,毫無防備的,隻覺心頭一抽,分明沒有任何攻擊,但那抽搐的地方卻一直有隱痛傳來,隨著一聲聲心跳,撞擊他的胸膛,刺痛他胸腔的每一個角落。他沉默地聽著,隱忍這樣的疼痛,一如他以前隱忍過的所有疼痛一樣,按下不發,像是毫無所覺。
“在大師兄遭受那般痛苦也要護著我的時候,我幾乎是跪在地上渴求,希望他能來救救大師兄,救救我,救救我心裏對他僅剩的那幾分期待,然而他沒來。”
“可今天,他不遠千裏而來,不計手段地救走了素影……”雁回冷笑,“天曜,原來我曾經愛慕的人,竟然可以讓我失望到這個份上。”
天曜看著垂著頭的雁回,手臂幾乎不由自主地抬了起來,他輕輕抱了一下雁回的後背,雁回的頭便抵在了他肩頭之上。
“你不要再愛慕他了。”天曜道,“甚至不要回憶愛慕過他這件事。”
雁回苦笑:“那是我過去十年幾乎全部的回憶,你要我怎麽不想起。”
“以後你生命裏還有許多的十年。”
雁回搖頭:“可都不會再有那樣一個人了。”
“有我。”
衝口而出的兩個字驚愕了兩個人。
雁回倏爾抬頭望向天曜,隻見天曜也是雙目大睜,像是被他自己說的話嚇到了一樣,而在天曜的黑瞳之中,雁回看見自己的表情,也是那般的錯愕。
“天曜……”雁回微微往後退一步,“你……”
眸中的慌亂不過出現了一瞬,天曜便立即鎮定下來,沉著道:“由我來給你找,由我來教你,如何忘掉過去十年的記憶。”
雁回怔愕的眼神便平和了下來,她眨巴著眼睛看了天曜許久,心頭本不太舒爽的情緒霎時便紓解了許多,她拍了拍天曜的肩膀:“好,我看你現在撞見素影也沒有以前那麽大的恨意了,想來對於放寬心這件事,你還是有點自己的門道的。那這事便也算在你幫我治愈我的傷口的療程裏麵。”
雁回笑了笑,“鬧了這麽大一通,便先回去睡了吧。”她轉身離開。
天曜在雁回身後默默地看了她許久,不知為何,此刻卻忽然有一種沮喪得想歎氣的衝動……
素影夜襲青丘的消息很快便傳得天下皆知,雁回醒來的時候,燭離府裏的小妖已經就昨夜的事情竊竊私語地傳出了好幾個版本。其中不乏辰星山的淩霄愛慕素影真人多年,見素影真人落難舍身來救的言語。雁回聽了隻默不作聲地吃著嘴裏的東西。
睡了一晚,雁回冷靜之後心裏也想得明白,淩霄來救素影真人其實並沒有什麽過錯。他以弦歌的生命相要挾,那是因為在他眼裏弦歌是妖,是與他敵對之人,而素影是整個修仙界的象征,為了救素影的命,他這樣做自是無可厚非。
雁回昨天之所以那麽接受不了,一則是因為弦歌是她這些年為數不多的摯友,淩霄要殺弦歌,她自是氣憤非常;二則,是因為失望。失望於淩霄趕得及來救素影,而當時卻沒來得及回辰星山救下大師兄。她這是遷怒,雁回知道,她能理智地分析自己的情緒,但她卻控製不住地遷怒於淩霄。
心裏正想著,雁回一口吃進嘴裏的東西卻有奇異的觸感,口中一熱,一句話倏爾在她腦海裏浮現:鳳千朔於東南三裏密林處請姑娘一敘。
雁回眉梢一挑,這竟是鳳千朔傳來的消息。他在青丘竟然也安插了死忠的探子,在這種情況下也能給她傳信!這七絕堂當真是不簡單。但雁回轉念一想,鳳千朔是淩霄一手扶持起來的,他幫淩霄做事,淩霄這些年來,不知也掌握了多少江湖消息。這次見她……雁回一垂眸,倏爾回憶起先前聽幻小煙說,鳳千朔在中原以為弦歌死了,抱著她的“屍身”瘋瘋癲癲不讓人碰,那他這次前來……
雁回將筷子一放,起身便出了門去,剛踏出門口便碰見了天曜。
他看雁回一副要出門而且不打算叫上他的樣子,眉眼微微一動:“今日不修煉功法?”
雁回眼珠子一轉:“今天要去冷泉沐浴,我打算先調理一下身體,你別跟上來了。”雁回說完就走,也沒看天曜一眼。
天曜瞥了她背影一眼道:“嘴裏法術的氣息尚未完全消散呢,路上別與他人說話。”
“嘖!”雁回一回頭,隻得撇嘴道,“跟著吧,別被發現啊。”這次見雁回扭頭離開,天曜便在她身後輕輕勾了嘴角。是啊,他就是想跟著她。
行至鳳千朔說的地方,雁回站定,不消片刻,前方粗壯樹木背後便踏出來一個穿著鬥篷的男子,見了雁回,他嘴角習慣性地一笑,隻是現在的笑容相比於之前的風情萬種,少了幾分雲淡風輕,多了幾分憂慮沉重。
“雁姑娘,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有恙,已經好了。”雁回簡短地應答了一聲便直奔主題,“直說吧,你所來何事。”
鳳千朔眉眼一沉:“為弦歌之事。”
雁回一聽,背脊更加挺直了些許。
“素影與九尾狐的約定我已知曉,三日之後,弦歌會與陸慕生交換,回到青丘,彼時我想讓雁姑娘幫我一個忙。”鳳千朔道,“姑娘肯是不肯?”
“你先說,要我幫什麽忙。”
“我想讓弦歌回到中原,在我的庇護之下度過餘生。”
雁回一聽,沉默了片刻,她捏著下巴一邊沉思一邊道:“鳳堂主,我不妨與你直說,在天香坊一事當中,你是幫過我的忙,對我來說也算有恩,但比起弦歌,你並不是我的朋友。我是弦歌的朋友,考慮事情自然是站在她的角度上。三日後弦歌與陸慕生交換,回到青丘,這對弦歌來說,好像並沒有什麽壞處。而你讓我三日後幫你,把弦歌交到你的手裏,讓她回到你七絕門中,這對弦歌來說,似乎也並沒有什麽好處。”雁回盯著鳳千朔,“還請鳳堂主告訴我一下,我為何要幫你?”
“因為弦歌,已經做過背叛青丘九尾狐一族之事。”鳳千朔眸中寒光凝結成一柄劍,讓人望而竟有幾分生寒,“再回青丘,於她而言,絕無好下場。”
雁回聞言愕然了許久:“弦歌……”她急得上前一步,“弦歌何時行了背叛青丘之事?”
“九尾狐公主雲曦在中原失蹤,隨即被素影殺害,此消息七絕堂早已知曉,而九尾狐燭離入中原尋找雲曦之事,七絕堂也接到了消息。忘語樓乃是我七絕堂之中最重要的情報機構之一,弦歌身為忘語樓的掌門人,除了我身上的消息,其他事情,盡數經過弦歌之手,這樣的事情她不會不知道。”
“弦歌若不是九尾狐一族之人,這樣的事情知而隱瞞,不將其公之於眾,以免饒了修道者的麵子,這自是無口厚非,然而弦歌卻生而為九尾狐妖,極重血緣的她卻沒有將此消息傳回青丘,甚至在燭離與他老仆去七絕堂門下查找消息之後也未曾將雲曦的事情透漏半分。”
隨著鳳千朔的話,雁回的雙眸越睜越大,是的,她怎麽想漏了這一層。當初她與天曜遇到燭離的時候,燭離可不就是在那靠近邊境的小鎮七絕堂門裏查找消息嗎?弦歌隱而不報,雖然彼時雲曦已經被素影所害,性命救不回來,但至少可以將這個消息早些傳回青丘讓眾妖知曉啊。她卻什麽都沒做?為什麽?
雁回望向鳳千朔,看著鳳千朔,雁回倏爾明白了。弦歌原來竟是那麽愛鳳千朔了嗎?竟是為了可以多在他身邊待一段時間,竟然敢悖逆自己的身份,將這樣驚世消息掩蓋下來。若不是雲曦公主之死被捅了出來,青丘與修道界之間便不會那麽快變成這樣勢不兩立的局麵,至少表麵上,還是可以保持和平,弦歌也不會被儲君以數道急令召回!弦歌她……
看著雁回怔愕不言,鳳千朔眸中光芒微微暗淡,他垂下眼眸:“想來不必我多說,你也知道弦歌做的事意味著什麽。”
對,雁回知道,這意味著,弦歌愛上了一個幫修道者做事的凡人,並且隱瞞了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姑姑的死。她背叛了青丘,背叛了九尾狐一族。血緣的背叛,這或許是九尾狐一族最不能忍受的事了吧。
“這下你還能說,留在青丘,對弦歌沒什麽壞處嗎?”鳳千朔道,“若青丘之人都是傻子,此事他們永不知曉,待在青丘自是對弦歌沒有壞處。但雁姑娘,你可知,這次素影邁過三重山突襲妖族邊境,為何九尾狐一族派了兩個王爺與弦歌一同上前線戰場?青丘護犢,小狐妖皆是在青丘國主的庇護之下長大,你可聽說過青丘國的世子與郡主,誰被派去了要麵對素影這樣的仙人的地方?”
雁回愣神搖頭。
“沒有。”鳳千朔聲色一寒,“九尾狐妖們對弦歌生疑了,更別說此次青丘國主為了換回弦歌,竟放走了重重包圍內的素影與淩霄……”
難怪!難怪那日弦歌的接風宴上氣氛那麽奇怪,難怪弦歌回青丘之後,在別人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她卻無所事事。難怪昨天素影與淩霄走了之後,儲君會那般沉痛地與青丘國主說“兒臣有罪”。青丘所有的王爺都將弦歌當作了叛徒,青丘國主為了換回一個“叛徒”竟丟失了斬殺兩個修仙界執牛耳般人物的機會!
雁回驚駭難言,此時才將這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細節連起來,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切,竟有這樣的原因藏在背後。
“雁姑娘,你若是弦歌的朋友,便才該在這種時候出手幫幫她,不能讓她再回青丘了。再回來,即便留一條命,她後半生,可能安好?”
雁回沉默了許久,終是咬了咬牙:“你呢?讓弦歌與你回去,你可能讓弦歌後半生安好?”
鳳千朔盯著雁回看了片刻,倏爾卻是一笑:“雁姑娘可知我此一生最討厭何事?”
“弦歌與我說過,你最討厭背叛。”
“是啊,然而,在得知弦歌是九尾狐妖,她是青丘派來潛伏在中原的探子的時候,我心裏卻是那般的欣喜若狂,她還活著,對我來說便是最好的消息。”
雁回默了一瞬:“你若截走弦歌,素影不會放過你,青丘亦不會放過你,你又能如何在之後的日子裏護弦歌安好?”
鳳千朔眸中精光一閃而過:“這便需要雁姑娘的幫助了。言盡於此,雁姑娘,現在可願在兩日後,助我一臂之力?”
雁回盯著他:“你會把你那一百房小妾給清理妥當嗎?”
鳳千朔失笑:“那不過是這些年來,為了在我那已死的叔父眼皮子底下發展勢力,而鋪下的棋子。”
聽得此話,雁回基本已經答應了,她頭點了一半,倏爾又想到一事:“要我救弦歌我自是願意,不過,現在是你來求我,我要你再答應我一事,兩日後我才盡心盡力地幫你的忙。”
“哦?”鳳千朔挑眉,“雁姑娘不妨直言。”
“我知道你在幫淩霄做事。”雁回道,“他到底在謀劃什麽?你可能告訴我?”
鳳千朔眸色微微深了一瞬:“此事……說來話長。”他頓了頓,“若是弦歌安然入了我府,彼時,鳳千朔必定將我所知道的事,前前後後細細書就,交與雁姑娘。”
“好。一言為定。”
“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