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知音
小尼奧,這名稱來自於周遠對小醜魚尼莫那種不屈服的精神的崇敬,而小尼奧芭蕾舞學校,又是一片栽種夢想之花的花圃。周遠采摘不到她所渴望的、生長在事業巔峰的鮮花,便將自己對芭蕾的理解與技藝化作一級級台階,指引她的學生們向那座高山的頂峰攀登,當他們摘取到鮮花時,她就會感受到成功的喜悅。
17名從大寧鎮一個小小的培訓學校走向國際大舞台的學生,令周遠享受到了十七次成功的喜悅。
但周遠仍有著深深的遺憾,在她的學生名錄裏,最終能成為專業芭蕾舞演員的人應該有十八位,秦山,就是她認定的第十八位。當年她可是用盡了一切辦法想說服老秦,讓他真正認識到兒子身上的舞蹈潛力,不要因為偏見就埋沒了孩子的才華。
可惜啊,秦山終究沒能從蘇河邊小小的村莊走出去,去摘取她一生渴望的那朵鮮花。
不等傅聞青再多說,秦山怯怯地問:“拉斯卡拉城市友誼表演賽,是什麽啊?”
傅聞青因憂傷而黯淡的臉龐驟然一亮,微微低著的頭也抬了起來,“秦山,你這麽問我,不會是有興趣了吧?”
周遠無神的雙眼也頓時煥發出了神采。
秦山自責一笑說:“您二位通過我哥哥嫂子找到我,說白了就是為那場表演賽,想找一名能扮演齊格弗裏德王子的男演員對嗎?對不起,剛才是我誤會了你們,用那樣糟糕的態度對待你們,我真該死!”
傅聞青急忙止住他:“喂,這樣說就言重了。換位思考,假如我處在你的位置,說不定還沒你這麽堅強呢,所以我完全理解你,也不怪你,我媽媽也是。”
周遠輕輕點了點頭。
傅聞青又說:“用這種方式來和你談這事,我們也是逼不得已。我用媽媽的名義加你微信,過了半個月才和你聯係上,但和我通話的是你大哥。大江哥簡單介紹了一下你目前的情況,我們知道雖然當年你隻學了兩年多就離開了小尼奧,可一直到上大學前,你也沒放棄芭蕾舞的練習,並且學習類書籍也買了一大堆,所以你紮實的基本功一定還在,多練練就能重新上正軌。隻是,他告訴我,這次的阻礙已不再是你父親,而是你自己,如果不能幫你重拾對生活的信心,芭蕾舞或許就真的永遠與你無緣了。”
“對生活的信心~”一股強烈的酸楚感泛上喉嚨,又沿著鼻腔衝進頭腦,秦山險些站不住而跌倒。
他還可能踩著芭蕾舞的舞步衝出黑暗,走向光明嗎?假如光明隻是一團發光的霧氣,他衝過去又有什麽意義?恐怕還不如留在黑暗中自怨自艾的好。
身後響起腳步聲,有人向這邊走來,應該是秦江。
“呦,不知不覺你們都聊這麽久了呢!怎麽樣?小山你回想起在小尼奧學跳舞時的那些事了嗎?”秦江爽朗地大聲問,小花園裏幾乎凝滯的空氣瞬間就因他而流動了起來。
傅聞青還沒正式向秦山發出邀請,秦山也還沒答應那母女二人什麽,但是秦山明顯和進花園之前不一樣了,此時他的背脊是挺直的,突顯了一米八大個頭的身材優勢。
秦江的眼眶有點濕潤,自從弟弟從昏迷中醒來後,大部分時間就蜷縮在**,活像一隻大蝦,他幾乎忘了這小子是個威風凜凜的大個頭呢。
秦山轉身向著他哥,動作也不再是萎靡不振的了,那幹脆的一下轉身,令秦江恍惚地以為他沒有失明,明天天亮就會和秦威武一樣,拿起書包去上學。
秦江知道小花園的談話定然充斥著悲傷的情緒,他不敢把自己也陷進去,高興地拍拍秦山的肩,又去看周老師。
周遠如無骨一般癱在輪椅裏,嘴角掛著口水,傅聞青時不時就會拿紙巾給她擦擦。
盡管她看上去有些累,精神狀態卻還和來時一樣好,似乎有什麽高興事兒一直讓她很振奮。
於是秦江不再執著於花園談話的結果,主動推起輪椅,邊走邊說:“都快八點了,周老師肯定餓了,咱們趕緊回房間吃東西吧,大家都等著呢。”
他是故意將秦山留給傅聞青,讓那兩個年輕人有機會多聊幾句。
傅聞青扶秦山進包房。但她的手還沒碰到他的胳膊,就想起了什麽,先低頭在斜背的帆布包裏掏一陣,掏出來一封設計精美、硬殼三折頁的邀請函,然後塞進了秦山手裏。
她說:“這是拉斯卡拉芭蕾舞城市友誼表演賽的燕京賽區邀請函,初輪篩選在今年十月,正式比賽在明年七月。就算初試選上了,明年三月也還有一次中期大考,會從三對主演中挑出最終參賽的一對。希望那會是我和你吧。”
“啊?這表演賽,還要經過好幾輪競爭啊?”秦山又很吃驚,他還以為那隻是一場表演,報了名就能去米蘭登台呢。
傅聞青笑道:“你這個五好學生超級學霸,恐怕以前除了好好學習其他事都不怎麽理吧?任何機會,都是靠自己爭取來的,沒有人無償給予,這場友誼賽也一樣啊。誰都想代表國家出賽,誰都想擁有在國際上展示自己舞蹈才能的機會。可比賽隻有一場,舞台隻有一個,能登台的舞者也隻有一對。要想爭取到那個唯一,該怎麽做,你肯定能想明白。我可得提醒你,離初選報名截止日期還僅剩一周。今晚你就好好考慮吧,不管參不參加都得在明天晚上之前給我個答複。你不來我也不會怪你的,隻要將來你不怪罪自己就行。”
說完,她不容秦山再提任何疑問,牽著他就跟著秦江進了包房。
長久以來,無論是大哥大嫂還是秦威武,又或者是家裏別的親戚,見了秦山要不輕言細語像哄孩子,要不就是腔調裏帶著悲聲,他本來就哀傷的心靈被那些人的同情圍困,以至總有個聲音在不停提醒他:你是瞎子,你就是個可憐的瞎子!
今晚與傅聞青相見,她居然表現得與那些人完全不同,與他說話的語氣就和在學校上課時,他和同學交談沒有區別。她似乎完全沒將他當殘疾人看待,所以他本能地覺得,他和她之間是平等的,不存在任何弱者與強者的從屬關係。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好了,他唯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才能也把自己當成是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