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爺爺是有私心的

“承恩啊,爺爺是有私心的。”李萬道看了看一旁的大孫子。

“我從來沒跟你說過,你太爺是怎麽走的吧?”李萬道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點兒顫。

李承恩搖了搖頭,他爺爺從來不提那些傷心事兒,他提到的太爺永遠是勤勞勇敢無畏的。

“那一年,茨淮新河快要竣工時,你太爺走了。”

“那是個雨天,你太爺生病才好,就非要去上工,說是這河一天挖不出來,他就不能歇息。他那時候都五十多了,早晨從家裏拿倆窩頭扛著鐵鍬就去了,還沒到中午就有人從河堤跑到咱家,說……說你太爺快不行了。”

即便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十年,但是如今李萬道想起來,還是覺得揪心的不行。

“那人說,下雨天河堤太滑了,你太爺挖河的時候沒站穩,直接摔了下去,頭磕在石頭上了,流了好多的血。”

李萬道一雙眼睛裏滿是老淚。

“我們趕去衛生所的時候,你太爺還有口氣,他就抓著我的手,指著放在角落裏的鐵鍬說:萬道,挖,一定要把河給挖出來,一定要把洪澇治好,一定要讓大家都吃飽飯,一定要讓茨河浦富起來啊。”

“那時你太爺的身體就不行了,他腦子裏摔出了瘀血,衛生所的醫生說老人年齡大了,身體動不了手術,怕是沒幾天了。”

“直到你太爺最後咽氣前,他都在跟我說,一定要把河給挖出來,一定要讓茨河浦富起來。”

“他一生最大的兩個心願,一個是把茨淮新河挖成,另一個就是讓茨河浦富起來。茨淮新河是在他去世的第二年挖成的,竣工的那天,我跪在你太爺墳前哭了一下午。你太爺的第一個遺願是完成了,可第二個還沒能做到,茨河浦如今雖然都能吃飽飯了,可還沒能富起來,所以你說想要帶大家脫貧致富的時候,爺爺的心就動了。”

他這輩子是沒什麽本事能耐,不能夠帶領大家脫貧致富,但是他孫子有本事,而且還有這個責任心。

他是動了私心的,他想要完成他父親的遺願,想要在自己死之前能夠去他父親的墳前說上一聲:爹,您的遺願完成了,河挖出來了,茨河浦也富起來了,您九泉之下安息吧。

李萬道一手擦著淚,整個人老淚縱橫。

很多年了,自從父親死後他就沒有再這麽哭過。

他這一生,父親是他心目中的頂梁柱,他這輩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能夠完成父親的遺願。

李承恩坐在一旁拍著老人的肩膀,他一字未說,內心卻滿是情緒翻湧。

李世傑站在塑料大棚後麵,和那祖孫兩人隻隔了一道塑料薄膜。

他是來叫這倆人回去吃飯的,卻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更沒有想到會看見他爹哭。

李世傑一直以為老爺子支持承恩回家脫貧致富弄蔬菜大棚是因為心疼孫子,畢竟老爺子一向心疼承恩,而這又是承恩的選擇。

但卻從來沒有想過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原因。

時間久遠,李世傑對爺爺的印象已經模糊。

記憶中那是個份外和善的漢子,會把他扛在肩頭玩耍,會給他買棗糕,會給他做小竹馬,無論什麽時候都會好聲好氣逗他玩,從來沒因為他的頑皮紅過臉。

爺爺去世的時候,李世傑剛五歲。

他隻記得家裏滿院白布,他爹跪在棺材前哭腫了一雙眼。

那個時候他娘還活著,跪在靈前抱著他一雙眼睛亦是哭的通紅。

娘說,家裏的半邊天塌了。

那個時候的他還不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直到後來長大以後才懂,那個時候爺爺的去世,不止讓他們家裏的半邊天塌了,還讓他爹心裏麵的天塌了。

這一塌就是幾十年,甚至直到如今他爹都還在想著要完成爺爺的遺願。

那就是讓茨河浦富起來。

李世傑沒有去打擾那一老一少,雙眼失神的回了家。

“娟子,你說……我是不是錯了?”李世傑坐在廚房門框前,看著正在炒菜的妻子。

“說啥呢?我咋沒聽懂?”林文娟不理解李世傑突然冒出的這句話。

“我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尊重承恩的選擇?”

“他留在茨河浦是為了帶領大家脫貧致富,咱們這茨河浦,是不是也得出個帶大家前進的領頭人了?咱們這不能一直窮下去,咱們要富起來,如今我們安穩的日子都是前人的努力換來的,前人都舍得獻身,那我們為什麽不能為大家多做點兒貢獻?”李世傑自顧自的說。

他爺爺一生為了茨河浦付出太多,到死前的遺願還是想看茨河浦能夠好起來,能夠富起來。

整個茨淮新河旁,又有多少如同他爺爺這樣的人,到死都在期望著自己家鄉富裕起來呢?

這是大愛。

他們為的不是個人,而是後人。

正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他們如今這一輩已然是在乘涼了。

“你想挑這個頭?還是想讓你兒子挑這個頭?李世傑,你難不成真想看你兒子在地裏種一輩子地,當一輩子的泥腿子!”林文娟猛然把饃簍子往案板上一丟,眼睛裏帶著火氣。

“我不想。”李世傑搖了搖頭。

他這一輩子沒什麽出息,所以不想讓兒子也沒有出息,所以他才不支持兒子留在茨河浦。

“你不想那你說什麽胡話?什麽叫我們做貢獻?什麽叫我們得帶領大家致富?憑什麽要用這個去折了我兒子的前途?”林文娟有些生氣。

她兒子是大學生,在外地會有更好的發展前景,留在家裏相當於折了他的前途。

“我沒說胡話,我就是在想……要是這脫貧致富的事兒,你不去做,我也不去做,所有從茨河浦考上大學的孩子都留在外地,那茨河浦怎麽辦?”李世傑抬頭看向妻子。

“我的確不想承恩留下,可是……他要不留下帶領大家脫貧致富,又有誰帶領大家呢?難得他願意去做,難得他有這一份赤誠之心,我……我不應該攔他。”

承恩跟他太爺太像了。

同樣的脾性,同樣的固執,同樣的心思良善。

在如今這個眾人隻想乘涼的社會,他卻偏偏要當個種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