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一天那個人(修)

男生當即變了臉色。

他是土生土長的滬南人,喜的是吳儂軟語,愛的是精致浪漫。

童盼盼的外形和氣質完全符合他的審美,除了童盼盼下意識冒出的鄉音。連女友的鄉音都接受不了的男人,又如何接受那看來完全不匹配的前一段感情?

童盼盼對此心知肚明。她挽住男生的手臂,水汪汪的眼裏滿是無奈,言語間透著憐憫和深深的擔憂。

“他從高中就喜歡我,我突然提出分手,怕他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萬一他腦子一熱,做出傻事......”

男生打斷童盼盼,臉上的慍色越發濃鬱,毫不客氣地埋怨:“出身不好也就算了,如果連自知之明都沒有,跳樓死了也不值得可憐。”

童盼盼咬著嘴唇,輕輕低下頭,從檀口吐出的話語細弱蚊蠅:“我不是怕他跳樓,是怕你收到傷害......”

男生心裏咯噔一下。

順昌隸屬華中平原,自古民風彪悍。改革開放以後,作為人口輸出大市,順昌前往滬南的務工人員極多。正所謂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數量龐大的務工人群中免不了出現一些害群之馬。正是他們在滬南某些民眾心裏,為順昌人貼上了行為野蠻素質低下的標簽。

男生硬著頭皮,略顯顫抖的聲線間透著怨憤與鄙夷。

“這裏是滬南,不是順昌,他敢耍橫動粗,公安會教他怎麽做人。”

說到這裏,男生又看向童盼盼,表達自己的不滿。

“你當年腦子裏裝了什麽?這小子沒家境沒長相,唯一的優勢就是披了一層津南大學的皮,在滬南,一塊磚頭丟下去,都能砸死三個名牌大學生,津南大學畢業生在這裏,算個屁......”

童盼盼眼看男生沒完沒了,趕緊晃晃他的手臂,嗲聲嗲氣地勸慰:“哎呀!你別嘮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軟,再說雖然我和他談過,但連手都沒讓他碰,反倒是你,什麽便宜都占了......”

身旁的男生想到兩人的關係進展,臉上的慍色變成了得意,肆無忌憚地摸了下童盼盼的翹臀。

“討厭!”童盼盼嬌嗔一聲,輕拍了下男生,這才滿臉笑意按了接聽鍵。

距她十五米遠的地方,李承恩將這一幕盡入眼底,從手機聽筒傳來的聲音打得他的身子都在顫抖。

“盼盼,你在哪呢?”

李承恩的聲音像灌了鉛。

童盼盼吐了口氣,話語一如先前那般平靜,聲音一如先前那般動聽。

“我在去圖書館的路上,爭取明年考研成功,嗯,你有什麽事嗎?”

李承恩緊緊握著手機,聲音變得有些沙啞:“沒什麽大事,就是覺得這個日子你還去圖書館學習,實在太用功了。”

童盼盼微微蹙了蹙眉頭,不耐煩地回應:“不用功也不行啊,要是明年還考不上研究生,我爸媽非打死我,好了好了,我到圖書館門口了,掛了啊!”

李承恩推開花店的門,一步一步朝著站台邊掛斷電話的童盼盼走去。

他的步伐有些僵硬,還有些飄忽,像生化危機的僵屍,又像沒了方向的孤魂。

終於,他到了童盼盼身後,深吸一口長氣,沉聲說道:“你這樣,後年也考不上。”

童盼盼慌忙轉身,看著眼前身子都在哆嗦的李承恩,大腦一片空白。

空氣在這一刻都尷尬了起來。

“他是誰?”李承恩指著比自己矮了一頭的男生,心中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率先打破了僵局。

童盼盼本想說是同學,但考慮到現在跟男生的關係以及男生的態度,又把到了嗓子口的話咽了回去。

李承恩最後的希望像戳破的泡沫,消散得無影無蹤。他額頭青筋直冒,竭力壓抑著罵人的衝動,從牙縫擠出七個字:“什麽時候開始的?”

童盼盼生怕李承恩動手,拉著男生後退兩步,可能是慌張,也可能是恐懼,她的聲音都在空氣中打著哆嗦。

“承恩,你可是津南大學的學生,注意你的素質,想想衝動的後果。”

李承恩再也控製不住怒火,大聲質問:“為什麽瞞著我?”

童盼盼見李承恩沒有動手的跡象,緊繃的神經鬆了少許,理直氣壯地回應。

“因為我想留在滬南,不想回到順昌那個窮地方,而你呢,在滬南奮鬥十年也買不起房,我不想寄人籬下,不想背上沉重的房貸,降低生活質量,我有選擇的權利,有追求幸福的自由!”

李承恩緊握的拳頭漸漸鬆開,周身上下的氣力仿佛被掏空了。

他出生於茨河浦,那是順昌東北方一個落後的村莊。為了過得好一些,年輕人隻能外出打工,留下了老人和孩童,守著二畝薄田。

李承恩也不是大富大貴的家庭,其父母不過是個賣早點的小攤販。為了供他讀書,家底幾乎掏空了,依照他們的經濟狀況,別說在滬南買房,就算在順昌都付不起首付。

要知道在2009年,滬南商品房的均價高達四萬以上,即便在滬南打拚多年的高薪白領,都望而卻步。

所以,李承恩沉默了。

童盼盼鼓足勇氣挽住了身旁的男生,不僅旗幟鮮明的表達了自己的立場,還刻意展示那台最新款的蘋果手機。

這舉動就像一把刀,刺進李承恩的胸膛,那台蘋果手機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讓李承恩的臉生疼生疼。

他的胸口好像被一塊大石頭壓著,眼眶布滿了血絲。過了一會兒,李承恩再次打破了陳默,聲音較之剛才,輕了少許。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攤開了說?為什麽騙我?”

剛剛還叫囂權利自由的童盼盼不敢直視李承恩,臉蛋漲得通紅。

男生把童盼盼攔在身後,眸中的驚慌變成不屑,眉宇間的緊張漸漸成了鄙夷。

“你現在質問盼盼,良心讓狗吃了?她是可憐你才一直不說,你好歹也受過高等教育,怎麽沒有一點自知之明?”

可憐我?李承恩已經鬆開的拳頭再次握緊:“你什麽意思?”

男生朝後退了兩步,強烈的優越感促使他的語氣越發不客氣。

“我什麽意思你心裏不清楚?你從高中就對盼盼死纏爛打,不能如願就不知廉恥地尋死覓活,盼盼沒法子才勉強應下,李承恩啊李承恩,讓大家評評理,這是喜歡嗎?不!這是道德綁架,是不要臉皮!盼盼念在同學一場,不想把事做絕,誰想你還不依不饒,大老遠跑來騷擾,我就納悶了,你父母沒教過你男人要有自尊,津南大學沒教你什麽叫自知之明嗎?”

李承恩瞪大眼睛望著童盼盼,一字一句地問:“這是你告訴他的?”

童盼盼緊緊貼著男生,好像受到驚嚇的鵪鶉,大氣都不敢出。

男生趕緊拉著童盼盼又後退了幾步,音量較之剛才提了好幾個分貝:“有臉做就不許人說?李承恩,這裏是滬南,不是順昌,更不是茨河鋪那個鄉疙瘩,別在這裏耍橫!”

李承恩怔怔站在那裏,看童盼盼的目光就像看一個從不認識的陌生人,憤怒和委屈混雜成一座山,壓得李承恩喘不過氣來。

這個嗲聲嗲氣的女孩從高一便纏著李承恩,無所不用其極,最終感動了李承恩。為了童盼盼考上大學,李承恩沒少給予幫助,不然,童盼盼連三本都考不上。也正因為幫助童盼盼耗費了精力,李承恩才沒有走進頂尖學府。

原來,李承恩一點都不後悔,現在......

隻當自己過往的一切都喂了狗。

李承恩沉默了許久,他緊握著拳頭,一雙銀牙幾乎咬得粉碎,他忍著屈辱,轉過身不再去看童盼盼一眼。

“保重,再也不見。”

話落,李承恩毅然轉身,徑直走向花店。

童盼盼心裏某個地方咯噔一聲,衝即將遠去的身影喊了一聲。

“李承恩!”

李承恩沒有理會,取出一百二十元,遞給老板娘。

老板娘將店外的一幕盡入眼中,看著麵無表情的李承恩,柔聲勸說:“小夥子,花既然用不到了,就別付錢了,這款很暢銷,我家不愁賣。”

李承恩將那台包裝好的智能手機裝進背包,抱起那束鮮花,甕聲甕氣地回道:“都做好了,沒有不付錢的道理。”

老板娘看了眼跟著男生上了出租車的童盼盼,生怕李承恩想不開,緊跟著又勸:“小夥子,天涯何處無芳草,其實這個女孩配不上你......”

未等老板娘把話說完,李承恩就出了花店。

男女之間的感情,沒有太多配上配不上之說,有的隻是合不合得來。或許早一點看清現實早一些止損,隻是這心情......

津南又飄起了雪。

李承恩回到校園的時候,天剛蒙蒙亮。他沒直接回宿舍,一是這個時間點兒室友胡以為還在睡覺,二是他還沒調整好情緒,也不知怎麽跟滿懷期待的胡以為解釋。

他尋了個偏僻角落,把鮮花放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從津南到滬南,又從滬南回津南,他都沒怎麽吃東西,所以路上他買了麵包和花生,還鬼使神差地買了瓶紅星二鍋頭。

風夾著雪打在臉上,很冷。李承恩就著麵包和花生喝著二鍋頭。原以為酒能帶來些許溫暖,結果越喝越寒。也不知過了多久,酒精開始上頭,壓抑的情緒就像蓄勢待發的洪水,即將衝開大壩,**。

李承恩偷偷看著四下,發現周遭無人,從滬南忍到津南的淚終於落了下來。薄薄的積雪中,混雜著屈辱與無奈的淚落下便消融不見。

沒有撕心裂肺的哭聲,隻有肝腸寸斷的苦楚。李承恩抱著腦袋揪著頭發,竭力讓自己像條漢子。

正在這時,耳畔傳來暖暖的話語。

“哭出聲,是不是心裏會更好受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