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33

第33章 chapter33

通常規劃兩個孩子的未來時其他三個都不會在場,所以書桌就空了出來,覃父也有機會動筆練練。

到了覃父這個水平,就練習而言,臨摹字帖已經不追求字形百分之百的像了,所以一本《寒食帖》寫得很快。

覃鬆雪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爸爸的筆。

如果問陳恪之他爸爸什麽時候最帥,陳恪之肯定會說穿軍裝的時候,到了覃鬆雪這兒,他一準會答,爸爸寫字的時候最帥。

不是刻章,不是畫畫,而是寫字。

覃父戴著一副度數不高的散光眼鏡,眉頭微蹙,握住一支筆杆已經被摸得發亮的羊毫,沾墨浸沒筆根,起勢下筆,一氣嗬成,墨濃轉墨枯,收筆再沾墨。

覃鬆雪又看了看陳恪之。

陳恪之認真寫字的時候也很帥氣,神情和覃父如出一轍,但多為謹慎,沒有覃父的從容。

所以覃鬆雪更喜歡看他爸爸寫字,在他看來,那簡直是一種享受。

他要練多久才會變成那樣呢?

覃父用筆輕輕敲了一下他的頭:“好好寫字,發什麽呆。”

覃鬆雪吐了吐舌頭。

“《寒食帖》是天下第三行書,第一《蘭亭序》,第二顏真卿的《祭侄文稿》,這些都得學。蘇東坡的字比米芾的厚重,他的風格偏顏真卿那一代的名家,而米芾的是二王。他的性格也沒有蘇東坡沉穩,非常狂妄,從他們的字就可以看出來。”覃父喜歡在練字的時候普及書法知識,不用單獨教,省時間。

覃鬆雪:“看不出來。”

覃父:“……”

覃父幹笑兩聲:“那是你水平不夠。”

覃鬆雪有點受打擊,他學的趙孟頫和米芾,就覺得他們的字好看,特別是趙孟頫,作品美得像畫。但他們的性格……他看得出來個屁,又不是毛潤之,特點那麽鮮明。

“米芾的媽是皇帝的奶娘,他和皇帝的關係很不錯,所以為人也狂妄,他還批過寫顏體柳體出身的人字不會好到哪裏去,自認為是當朝第一的書法家,自視甚高,在官場也沒什麽人緣,當官一直不如意。你們兩個以後別像他一樣,眼睛裏隻有寫字畫畫,不食人間煙火,混不下去的。”

“爸爸,真的有這種人呀?平時做的事隻有寫字畫畫……難道連電視都不看?”覃鬆雪十分好奇。

“當然有。”覃父似乎想到了什麽,笑著搖了搖頭。

“爸爸你快講!”

“就有個人,寫字很努力,為了入國展,買了兩箱方便麵放家裏,鎖了門練字,一個月沒出來。後來其他人覺得不對頭,就敲門,沒人開。砸門看才發現那個人已經死了。”說到這裏,覃父無奈地笑,“累死的。”

覃鬆雪瞪大眼睛:“然後咧?”

“書協給他追加了會員稱號……有屁用,人都死了。我也是第一次聽說真有人寫字累死的。”

“是咧,有屁用。”覃鬆雪附和道。

陳恪之:“……”

書畫圈裏的荒誕事情非常多,平常人看來不可能發生的事在圈裏比比皆是,這隻是其中一件。

明朝還有更為極端的例子,例如剛寫完文辭憤激的《自為墓誌銘》徐渭,因為情緒過於激動,拔下了壁柱上的鐵釘往耳朵裏釘。傷好之後仍然擺脫不了這種極端癲狂的狀態,反複自殺九次,最後還把他老婆給殺了,人也進了監獄。放在現代,早就直接扔進精神病院了,妥妥的。

所以覃父對他們要求嚴格一直是建立在他們願意學的基礎上的,如果走岔了路,思想變得偏激,覃父斷然不會讓他們繼續學下去。

黎超和覃鬆雪依然不對盤,但陳恪之一直和覃鬆雪在一起,而且他是在覃家學寫字,所以沒有大動作,也不會和覃鬆雪當麵爭執。

但是覃鬆雪閑不住,喜歡在小地方去膈應黎超,例如趁黎超不在,偷偷把其他牌子的墨汁倒在他碟子裏,如果黎超第一天沒洗,第二天第三天墨水絕對臭烘烘,寫完一張紙能熏死人。

黎超從沒練過字,不知道墨汁混合會變質一說,隻得默默地把墨水給倒了。

覃鬆雪譏笑不已,樂此不疲地幹了四五回。

至此,黎超也覺得不對勁了,其他兩個女孩子用的也是瓶裝的墨汁啊,為什麽她們的不臭?他用的墨汁還比她們的好呢。

“那個……我的墨水怎麽那麽臭啊……”黎超伸出食指敲打陳恪之的桌麵。他不是覃父的弟子,所以不能喊陳恪之是師兄,而他沒把陳恪之當哥哥看過,直呼其名的話不尊重的意思又太明顯了,權衡之下隻得喊了一句“那個”。

陳恪之是知情的,淡淡地瞟了一眼黎超:“不知道。”

覃鬆雪心裏藏不住事兒,立刻捂嘴偷笑。

覃鬆雪的動作比較大,黎超看到他的動作,一拍桌子:“笑什麽!我就曉得是你搞滴鬼!”

“閉嘴!”幾乎是同時陳恪之也拍了桌子。

陳恪之瞪著他,手邊的字已經糊成了一坨——剛剛黎超拍桌子動靜太大把陳恪之給影響了,桌子抖得厲害,陳恪之沒防備,一筆下去畫了個大墨團。

陳恪之是個完美主義者,連練習的毛邊紙上都不能容忍錯字和走形,這麽大個墨團把他整張紙都給毀了,一時間也發了脾氣。

陳恪之把廢了的毛邊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換了一張新的,重新折了格子。

黎超當即噤聲,陳恪之瞪他那一瞬間他差點以為會被弄死,那眼神狠得不像個少年。

他就是怕陳恪之。

非常忌諱。

有他在,他根本動不了覃鬆雪。

而覃鬆雪有陳恪之在,做什麽都肆無忌憚,還公然嘲諷黎超的字寫得難看。

歐陽詢的字非常好掌握,但黎超是初學者,總有不會寫的地方,但他又愛麵子,為了顯得自己聰明,覃父教了一遍後他就會搶著說會了會了。

覃父沒心思驗證他是真會還是假會,既然他說會那就算會了吧,所以沒再教他。

雖然沒學會那個筆法,黎超該裝的還是得裝下去,硬著頭皮回憶剛才覃父的起筆走勢一點一點地寫那個字。

“嘿嘿。”覃鬆雪叼著筆,看黎超的毛邊紙。

黎超知道自己是寫錯了,色厲內荏道:“笑什麽笑,剛才姑父就是那麽教的!”

覃鬆雪撇了撇嘴,走到黎超旁邊,看了那個字,然後十分精準地臨摹了黎超寫不會的那個字。

“我爸爸講是這樣寫的,你真是……嘖嘖……”覃鬆雪裝模作樣的搖了搖頭,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惋惜表情,“七竅通了六竅啊。”

一竅不通。

黎超簡直要被這小痞子氣炸了,覃鬆雪他不就是多學了幾年字嗎,吵什麽吵,寫個字也在他麵前炫耀半天!

“球球。”陳恪之用食指敲了敲覃鬆雪還沒寫完的字帖,讓他回去,別老管閑事。

覃鬆雪得意洋洋地跑回去繼續臨摹《洛神賦》。

一個暑假下來黎超被覃鬆雪整了好幾回,黎超一直沒找到機會報複回來。諷刺覃鬆雪字寫的醜,他看不懂,想不出他的字醜在哪裏;要揍覃鬆雪還有陳恪之在,畢竟他一人之力太單薄,他絕對打不過陳恪之;別的惡作劇又沒地方實施,這裏是覃家,他也不能撒野。

黎超憋屈了將近兩個月。

而黎超和覃鬆雪的矛盾在積了這麽些年達到了頂點,終於在開學之後爆發出來。

陳恪之上了初中,上學和放學不和覃鬆雪一路了,覃鬆雪隻能自己走著去,邊上沒了那個可以隨時說話的人他有些不習慣外加不高興。

下午三節課,覃鬆雪第二節有體育,剛好和黎超那個班碰在一起。

小學的體育課老師都不怎麽管,做了熱身運動以後就宣布自由活動了,而小朋友們,特別是男孩子都會聚集在學校修的小遊樂場裏麵玩兒。

小遊樂場裏麵有用大塊的水泥轉頭砌成的模擬城堡和圍牆,遊樂場的地麵又鋪滿了小碎石子。覃鬆雪喜歡和同學在裏麵打攻防戰的遊戲,撿根木棍當劍,石子當飛鏢,從一年級一直到現在。

黎超第一次上體育課的時候就看見覃鬆雪了,那小痞子就算化成灰了他都認得。

黎超肚子裏一直憋著氣呢,覃鬆雪落了單,他一定得把暑假吃的虧全部補回來。

覃鬆雪和他同學扔石子都是一粒一粒地扔,直徑不超過一厘米,砸在身上也不疼,偶爾他們還會用做的沙包代替。

覃鬆雪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黎超,開心的一直在城堡上麵爬上爬下,轉移陣地。

瞄準,扔一個小石子出去。

“打中啦!你一秒鍾不準動!”覃鬆雪喊道。

突然間一大把石子從後麵擊向了覃鬆雪,覃鬆雪毫無防備,頓時哇哇大叫。

“哪個拿石頭丟我咧?好痛啊!好痛啊!”覃鬆雪捂著後腦回頭看。

又一把石子飛了過來,正好一粒小碎石擊中了覃鬆雪的左眼睛。

“啊——!”覃鬆雪疼得眼淚刷的下來了,捂住受傷的眼睛蹲在地上,等疼痛緩解過去。

黎超不知道他砸中了覃鬆雪的眼睛,跑過去大喊大叫:“覃鬆雪!你剛才丟石頭砸到我眼睛裏頭去啦!我眼睛現在都是紅的!”

黎超確實雙眼通紅,那是他過來之前自己拚命搓的。

“我的眼睛……”覃鬆雪滿臉眼淚,想的都是如果他瞎了怎麽辦,打他的那個人怎麽那麽壞!不對……剛剛說話的怎麽好像是黎超?

是他扔的石頭?

覃鬆雪根本沒聽黎超話的內容,倏地就地抓了一大把石子,站起來砸向黎超!

就是這個沒教養的二流子砸他!要是他真的看不見了怎麽辦?他就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小恪蟈蟈了!他再也不能寫字了!

覃鬆雪恨死了黎超,恨不得當場把他捶死。

砸完之後覃鬆雪拿起手裏的木棍就往黎超身上打,黎超猝不及防,手裏沒拿著家夥,被覃鬆雪打了好幾下狠的。

黎超疼得厲害,也開始反擊。

兩個孩子扭打成一團,極其凶狠,似乎要把這些年所有的恩怨一並爆發出來。旁邊的同學根本不敢上前去拉架,怕受到波及。

他們兩個是被體育老師給拉開的。

覃鬆雪左眼通紅,所幸沒有流血,身上一片狼藉,臉上還有破皮的地方,黎超也好不到哪裏去,雖然臉上沒掛彩,但是身上被覃鬆雪揍了個瓷實。

發生這種惡件,老師第一時間就通知了家長,尤其是覃鬆雪還是主管文化教育的副縣長的兒子,引起了校方足夠的重視。

老師打了電話一問之下才知道,兩個小孩兒家裏還是親戚。

黎興國麵對覃母的時候異常尷尬。

覃鬆雪被送進了醫院,醫生看過之後開了一堆眼藥水和藥膏,簡單地包紮了一下,說是眼角膜二層劃傷,必須要好好保養視力今後才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覃母的心情這才略微放鬆了一些,她就擔心覃鬆雪的視力會受到永久性的損傷。

黎興國堅持要付醫藥費。覃母冷冷道:“都是一家人,說什麽客氣話?”

而陳恪之放學回來看到覃鬆雪受傷後,隻問了一句:“誰幹的?”

覃鬆雪撲進他懷裏委屈得大哭:“黎超!黎超他拿石頭砸我!”

作者有話要說:學書法的真的好多精神病啊,也不知道是因為寫字入魔,還是因為自身思維與眾不同才有了常人無法企及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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