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辭暮爾爾，煙火年年
兩人坐在樊頌樓裏片刻，還是陸應淮先反應過來說要去尋風伯。
江晚晴看著眼前自己曾經以為是女娘的鄰國皇子放下一壺酒，隻囑咐他快去快回。
她看著軒窗外陸應淮的身影，身後不期然響起一句。
“你還好嗎？”
正是那位男扮女裝的小皇子。
江晚晴點了點頭，她知道對方這種身份一般都要卷入血雨腥風之中，所以在陸應淮告知後就不願再與對方有什麽牽扯。
顯然對方沒有這個意識。
“我單名一個良字，姐姐叫我阿良就好。”
她被這一聲姐姐叫得直起雞皮疙瘩，隻好敷衍地嗯了一聲，可身後的人還是不走。
“你在等他嗎？那便等吧。”少年的語調裏帶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滄桑。
江晚晴無暇顧及，她突然發現那隻由陸應淮贏來的荷包不見了。
江晚晴與無數人相撞，可這燈會太過盛大。
正當她以為注定遺失了荷包的時候，在一個巷口看到了荷包。
她滿心歡喜地蹲下拾起，從巷子深處傳來一陣咳嗽聲。
這聲音江晚晴再熟悉不過，來不及思考就一個箭步衝進了巷子。
果然，陸應淮站在深處捂著唇咳嗽。
她一路奔波的汗在一瞬間涼了。
風中有股無法抑製的血腥味。
江晚晴額頭前的碎發被冷汗浸濕貼在她的腦門上。
全身的重量全都凝在她的腳下，她想裝作沒有察覺如同往常一般同陸應淮嬉鬧，可她做不到。她甚至連走到他的麵前都做不到。
和見到王勉的屍體不一樣，王勉死去，江晚晴可以安慰自己是他罪有應得。
可是陸應淮呢？江晚晴的瞳孔映滿了對方的身影。
她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陸應淮的聲音裏聽不出異樣，還是那樣的溫柔，“我不是叫你在樊頌樓等著我的嗎？”
見江晚晴垂著頭沒有回答，陸應淮一把攬過她的左臂，帶著她往外走。
冷月從高樓身後爬出，江晚晴怯怯地看著慘白的月光照在小巷裏，有一點血跡沾染在了堆疊在一起的木架上。
江晚晴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她停下腳步問道：“公子會武？”
放在胸口的那塊玉一點一點失去溫度，它變成一塊石頭，一塊冰冷的足以叫她清醒的石頭。
一連串的煙花在空中綻放，陸應淮的聲音被淹沒其中，她清晰地看到陸應淮的口型。
“是。”
臂膀上的那隻手無數次拉她出樊籠，她卻在此時莫名打了個寒戰。
真實的陸應淮似乎和書裏的不一樣。
書裏的陸應淮虛弱的行一裏路可以咳一碗血但為人溫潤如玉，然而眼前的陸應淮，江晚晴感受著隔著一層布料下陸應淮指尖的薄繭。
他很虛弱，但也很會殺人。
從巷子口到剛剛那裏不過二十步，陸應淮在這短短的二十步之間殺人、拋屍一氣嗬成。
真可以說得上一聲是熟練工了。
江晚晴突然有點惦念後母王氏了，起碼就王氏來說她還不敢殺人，頂多就是打打嘴炮，帶著一群下人狐假虎威。
室內纏繞著淡淡酒氣，一壺黃酒被放在泥爐上加熱，那是江晚晴去尋陸應淮之前特意點的。
她記得風伯說過陸應淮不宜飲冷酒。
可眼下酒就要燒幹了，兩人相對無言。
還是陸應淮先開了腔，道：“江姑娘覺得沈英這樣的人不適合當官對嗎？”
見江晚晴神色木然，他又繼續道：“可應淮覺得他比大齊的很多官員都要當得好。”
“年初，應淮奉命去征討巫祝族，從盛京一路向西南前行。江姑娘以為巫祝族為何會亂？皆因一個字：食。西南天氣炎熱，旱情乃是常事。每年農作皆指著春雨秋露滋養土地，可連著三年都未曾落雨。當地官員命人強行引流入巫祝族，你猜如何？”
“如何？”
“那上遊的縣丞表麵應承，實則暗自命手下的人裝作鄉民，與巫祝族人起了爭執。事情到這一步已經無可挽回了。”陸應淮拿著鐵鉗將酒壺從泥爐上取下，“朝廷隻好派軍隊圍剿。”
“江姑娘以為這樣的官比之沈英如何呢？或者換句話說，是江姑娘你又該當如何呢？”陸應淮目光灼灼。
江晚晴囁嚅了半天。
來到這個世界她曾許下雄心壯誌，身為穿書者她想解救整個蒼生。
可是這個蒼生她救得了嗎？
她能策馬掀翻多少個鋪子再給予補償？
那點補償對比遠在千裏之外巫祝族的天災人禍又是何其的渺小？
江晚晴抬眼望去，整個盛京仍舊在一片歡鬧之中。
十餘人撐起一隻巨大無比的火龍在樓下翻轉騰挪，那條巨龍沿著長陽道一路將整個盛京一分為二，一半光明，一半陰暗。
無數的少男少女提著花燈，間或有稚子的笑聲衝破雲霄。
江晚晴的目光終是回轉到眼前這壺酒上。
又一束煙花從空中炸開，她聞到殘留的硝煙味道。
回絕境峰之前，江晚晴還是央了陸應淮來河邊放河燈。
避著風和人，江晚晴將手中兩盞河燈放置水中，剛想潑水助行，旁邊的小姑娘按住了她的手。
“嗐，你這人，河燈被水潑到燈就滅了願望就不靈了。”小姑娘帶著盛京獨有的氣質瞥了一眼她這個西南來的鄉巴佬。
她低頭道了聲謝，起身看著被河燈占得滿滿的河道，突然在想如果河燈有用那麽巫祝族人是否可以借此許願不再受幹旱之苦？
可惜啊……
燈芯枯卷，燭火暗淡。
陸應淮放下手中書卷，眼前的是一個戴著鬥篷的身影。
對方解了鬥篷，寬大的衣袍下是一張雌雄莫辯的臉，來人正是陳國王子，良。
阿良自顧自地落座在竹椅上，一張臉雖然稚嫩，可目光裏滿是精明，“還要多謝陸公子幫助我擺脫牢獄之災。”
陸應淮合上書卷，極為淡然，“事出突然，隻得讓你的人填上窟窿。皇子可會責怪？”
阿良從鼻腔中輕輕一曬，“便是不舍的人也死了。倒是陸公子如今佳人在側，莫不是忘了你我之間的約定？”
阿良從袖口處拿出兩張字條，食指中指夾著揮手一揚，房中的燭火輕微一跳。
陸應淮接過後展開，兩張字跡相同均是歪歪扭扭的，一張上麵寫著“百姓安康”，另一張上麵寫著“祝陸應淮，辭暮爾爾，煙火年年。。”
赫然是江晚晴的字跡。
“我怕陸公子沉醉在溫柔鄉裏，忘了曾與良的約定。”阿良語帶揶揄，“我那姑母為美色所惑，眼看著就要不行了。阿良以為時機到了。”
十五年前，他從陳國逃到齊國，身邊的兩百精銳為了保護他有八成折損在陳國境內。
他本以為報仇無望了，可誰會想到兩年前自己被王勉調戲扯碎了褲腳不得已漏出了腳上陳國皇室的圖騰刺青。不過那王勉是個酒囊飯袋，若不是眼前這人為他遮掩，他早以為自己要死在那時。
不久，陸應淮邀他府中一敘。
陸應淮許諾自己會重新幫自己奪得皇位。於是他刻苦練功，隻為有朝一日能再次踏上故土。
可兩年了，陸應淮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傳遞給他。
阿良看向陸應淮，他聽聞齊帝給陸應淮與江晚晴賜婚，又從手下處得知江晚晴數日前曾在樓內鬧事。
真是天都在幫他，一不做二不休。
他設計殺害王勉並且栽贓嫁禍給江晚晴。
果然，陸應淮連夜策馬也要為江晚晴洗脫冤屈。
阿良嗤笑了一聲：“見一次陸公子實在是太難了，良隻能出此下策，還望公子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