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方有佳木
南方有佳木,一尺二尺三四尺。
茶聖陸羽《茶經》中第一句說的就是九州東南福建一帶的茶樹。
福建省福鼎市的白茶,新時代的繁華中正在慢慢被發現,卻是如同冉冉升起的茶界新秀。
“整個鈺陽村竟然有一千七百多畝的茶園。”
望著眼前漫山遍野,層層梯田環繞如同綠雪覆蓋大山一般的茶園,林立心中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和想法。
尤其是看到兩條山溪潺潺而下,匯聚成一條河流滋養著山下的悠悠稻田,一股熱血與期待頓時縈繞在林立的心間。
這裏是鈺陽村三百多戶村民的茶山,大將山與蓮美山。
兩山對坐如同牽手的夫妻環護著鈺陽村一般的美麗、磅礴、厚重,兩大山海拔近九百米,茶園合起來將近一千八百畝。
大學畢業的林立沒有留在大城市而是選擇了返鄉。
就為那一句,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
鄉村複興、扶貧攻堅,綠色生態,林立自認這才是他們這一屆畢業生該有的誌向。
返鄉複農、綠色生態,這是未來發展的方向。
起碼林立是無比堅信自己的誌願,仿佛是找到了生命存在的意義一般振奮,毅然放棄大城市的繁華回到了家鄉鈺陽村。
而且大學生返鄉創業更是有政策扶持還有諸多福利,看著眼前的滿山茶園,林立知道這是一個機會。
說得遠大一點這是可以讓整個鈺陽村三百戶村民能夠脫貧的唯一希望。
當然,回到農村想要做茶也是因為窮。
大學本科畢業生雖然有更好的選擇、有更多的機會。
但無論是創業還是進入大企上班,一切還是要從零開始。
林立等不及,爺爺已經七十六歲,雖然大學時期一年都有回來一次,但每次回來林立都能看到爺爺一年不如一年的身體,更有一生為務農操勞,年過半百的父母,兩個姐姐雖然已經嫁人,但還有個正在上高中的弟弟。
想起父母幹著最苦最累的農活,卻是拿著最低的收入,還有那越來越多的白發,林立心中就有一股急切。
怕自己的成長跟不上父母老去的步伐。
林立極度渴望有所成就,希望真正成為父母的驕傲。
畢業回來已經過完了年,林立也想為父母,爺爺分擔一些勞作的想法。
因為春茶就要開始。
務農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不是在山上就是在田裏,不是在雨中就是在太陽底下忙碌,總有忙不完的事情。
“看政策的扶持方針,未來一定是個講生態、重農耕,振興鄉村的時代。”
“福鼎白茶雖然剛剛興起,但茶葉是中華上下五千年文化的傳承,是福鼎鄉村農民主要的收入來源,更是家家戶戶最天然的飲品。”
“常喝白茶不僅有保健藥理、功同犀角,還能延年益壽。”
“一定要抓住這個有機會!”
林立再次看了眼漫山茶園,帶著一股澎湃的心情下了山。
神農嚐百草,得茶而解之。
茶的功效不言而喻。
而福鼎白茶曆史也已經有九百多年,在宋徽宗《大觀茶論》中就提到了福鼎白茶,因滿披白毫,又被稱為白毫茶。
但福鼎白茶也就最近幾年才逐漸興起,還是全國六大茶類最晚誕生的一個。
不像普洱茶,烏龍茶,西湖龍井,都是火了幾千年。
相比而言白茶就如同後起之秀,卻是有與大道爭鋒之勢。
無論是口感、品質、典故、形象都已經集茶道之大成,不遜色於任何茶道內涵。
而且從邏輯上講白茶的出現應該隻會更早,因為白茶製作工藝最簡單,通俗點說就是‘曬’,日曬萎凋就行。
隻不過沒有形成規模,卻是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整個鈺陽村如今雖然也就一千八百畝的茶園,卻是能讓這人均年收入本來隻有六千元不到的鈺陽村,在這最近的四五年達到了人均年收入兩萬三千元的盛況,而且還在不斷增長。
一年收入有兩三萬,這對樸實的農民而言足以過上衣食不愁的生活。
許多留村老人都買起了三輪電動車,蓋起了獨立洗手間,甚至新農村建設都改成了新樓房。
農民。
什麽是農民?農民就是根本。
綠水青山是金山銀山,而農民就是江山。
振興鄉村的政策就是為了讓農民有更好的收入,讓農民有更好的生活,這樣才能複興種植業的生態發展。
很多人提出農民為什麽不去城裏發展?為什麽不進廠裏擰螺絲?
農民選擇種地不是不懂得進城,而是沒有選擇。社會優質資源被瓜分,農民假如不種地,受限於自身條件的局限不種地又能做什麽?
而假如農民全都進城不種地了或者是憑空消失,那麽社會地位更低的階層人群則會補上空缺來保障社會的運行。
最終還是有人去做農業。
而扶持農業發展、鄉村複興,這才是根本上的解決問題,而不是讓農民消失,也不可能消失。
“你說什麽?”
“你要做茶?”
“我辛辛苦苦培養你大學畢業,就是希望你能走出這個山窩窩。”
“你不去大城市工作,竟然要在這山窩窩裏做茶?”
剛吃完晚飯的林家。
林建如含怒地看著已經比他高出一頭的林立。
氣衝腦門。
大學生不去大城市工作,竟然要留在這山窩窩裏做什麽茶?
灶台內忙碌身影的林媽媽章英看了一眼林立,神色微歎,卻是沒有說話。
“爸,我讀的大學就是農業,我的誌向就是綠化祖國、振興鄉村。”
“現在有綠色生態政策,鄉村振興戰略,大學生返鄉創業的扶持。”
“福鼎白茶現在勢態也很好,我們抓住這個機會,隻要用心一定能做起來。”
林立知道說這些自己父親聽不懂,也聽不進去,但還是想要解釋什麽。
“一定能做起來?”
“一定的話還能輪得到你一個毛頭小子?”
“你知道什麽是白茶嗎?”
“知道白茶分幾種嗎?”
“知道什麽是銀針?什麽是牡丹,什麽是壽眉嗎?”
“做茶?”
“做地瓜粉你都夠嗆!”
林建如有恨鐵不成鋼的怒氣,為了供林立讀大學,這三年他腰間盤突出的身軀已經越發佝僂。
此刻聽到林立竟然要務農,頓時心髒都是一陣絞痛。
在林建如的心中隻有去大城市工作,去單位上班,考個公務員,那才能出人頭地。
起碼不用像他一樣,窩在這山溝溝裏一輩子,麵對黑土背朝天,不是在山就是在田。
注定了沒有出息。
“我知道!”
林立目光有些執拗,有著一個剛剛過完年二十三歲青年該有的逆反。
“白茶分為四大類。”
“春天第一次采摘的芽頭,因為形如米針,色如白銀,被稱為白毫銀針。”
“一芽一葉或是一芽兩葉的是牡丹,看品相又分為牡丹王與高級牡丹,或是二級牡丹。”
“因為泡在杯中的時候像是綻放的牡丹而得名。”
“一芽三葉的叫做貢眉。”
“一芽四葉或是沒有芽的白茶嫩葉就是壽眉,隻要儲存得好,年份是越久越好。”
林立像是要與父親鬥氣一般,擲地有聲,言詞有力,想要證明自己的學識與能力。
或許以前不懂,但致力做茶之後林立就翻看了許多白茶的書籍,畢業回來的這一個多月林立對農作物的瓜果蔬菜更是已經了然於胸。
尤其是白茶,林立是翻閱了許多典籍,雖然不算專業但對白茶也算是有了大概的了解。
林立卻是沒看到林建如眼中越發的震怒之色。
一番言辭在林建如看來全是稚氣,是不懂事的表現,是逆子的行為。
“想做就讓他做。”
卻不等林建如再喝斥,坐在門口竹椅上望著夜空始終沒有說話的林貞,深深抽了一口水煙,吐著煙的說道。
“爺爺!”
林立目光卻是一亮。
“爸,他這是胡鬧,他一個大學生不去大城市,難道要一輩子窩這山溝裏?”
“而且他一個毛頭小子茶都沒種過,能懂什麽茶?”
林建如連忙製止,但對林貞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三分。
“誰一生出來是什麽都會的嗎?”
“阿立既然想做茶,就讓他做。”
“本來就什麽都沒有,還怕沒了啥?”林貞轉過頭,皺紋如溝壑縱橫的老臉上,雙眼卻是異常深邃。
一眼就能洞悉人心一般。
“我、這……”
林建如不敢頂撞,隻能朝著章英使了個眼色。
但賢妻良母型的章英哪敢說話。
林貞雖然已經七十六歲,卻是一向嚴於律己,不苟言笑,充滿威嚴。
“爺爺,再過一個月春茶就上來了吧。”林立卻是心中竊喜,小臉兒激動。
他可是知道自己的爺爺年輕的時候當過鈺陽村的書記,更早以前還當過兵,打過戰的那種兵。
那個年代的兵哪怕歲數再大,林貞身上依舊有一股淩厲之勢。
而且林立更是知道自己的爺爺在三四十年前就開過茶廠,隻是被人拖了尾款,加上當時的行情世道,茶廠最終還是關了。
後來又去鎮上的大茶廠做過製茶師傅,算是一位非遺傳承者,是位有名的老師傅。
隻是一次在茶園摔倒,大腿骨被砍斷的樹梗尖頭貫穿了大腿,落了個跛腳,加上年紀一大就退了回來,之後就一直務農,種黃梔,太子參,插秧、播豆、養豬、采茶。
這是農民賴以為生的根本。
但黃梔、太子參的市場已經凋零衰敗,農民的收入也就這幾年興起的白茶了。
這也是讓林立看到的機會,畢竟是大學生也算開過眼界。
當然,之所以堅定地要回來做茶,更多的還是因為林立心中的那股闖勁。
迎合政策發展,注重綠色生態家園,振興鄉村,一定能做出一番事業。
起碼比在大城市上班更讓林立有歸屬感。
成功,什麽是成功?
在林立看來成功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還能把事情做好就是成功。
“不用一個月,有這天氣,十多天就該有芽頭了。”
林貞拍了拍林立的肩膀,“外麵的工作現在也不好找,等忙完春茶再說吧。”
爺爺都是疼孫子的。
但這一句話也有考驗林立的意思。
吃不了務農的苦,那還是乖乖地去大城市裏上班。
“是,爺爺。”
林立這一晚睡得特別香。
甚至做夢都夢見自己在茶山、在茶海中騰雲駕霧。
男兒三十而立,立的是誌向。
林立雖然剛剛二十三歲,卻是在這一夜立下了誌向。
在最迷惘的年紀能立下誌向,那就是找到了自己,堅持下去就能發現自己,做得起來最後就會喜歡自己。
知道這輩子是來幹什麽的。
但人這一生能找到自己或許比較容易。
發現自己卻很難。
喜歡自己更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