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卻無人信她

皇後點了點頭,又道:“無論是不是她,一旦皇子夭折,無論生母還是養母,都難逃一死,祥妃恐是一時魔怔,想岔了。”

難怪,難怪提起養大皇子,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

難怪祥妃一副麵色憔悴,徹夜難眠的模樣,生下二皇子那幾日,她怕是連覺都不敢睡,更甚至連飯都不敢吃吧。

她甚至連自己的死期和死法都無法得知。

而後來,大概真如皇後所言,她可能覺得二皇子沒了,她自己便能活下來了……

心驚後怕之餘,沈如煙不由慶幸自己的避子藥從未斷過,不然隻怕如柔妃一般,被蒙在鼓裏生孩子,柔妃運氣好生了個公主,逃過一劫,而她自己,隻怕也要賭那一半運氣了。

忽地,她想到自己那些避子藥的來源……

“敢問娘娘,後宮諸人是如何得知這般隱秘之事?”沈如煙聲音隱隱有些發顫。

“她們雖是閨閣姑娘,不過到底出身官宦之家,自是家中告知。”皇後頓了頓,“大周延綿三百餘年,此事……也算墨守成規,有不少傳承許久的世家和高官重臣都心照不宣,偶爾來往應酬間,或會隱晦提及一二,所以即便如今的嬪妃家世普遍不高,卻大多都知曉。”

大多都知曉……

那父親知道嗎?

沈如煙臉色驟然慘白,渾身僵硬極了,本就沉重的心頭驀然像是被澆了一盆冰水,涼的透徹。

“你怎麽了?”皇後看她一眼,眼裏難得帶了幾分憂心。

沈如煙似是被定住了一般,怔怔不動,一雙漂亮卻無神的眼睛愣愣看著一處,卻又毫無目的,好像透過那處,在看旁的什麽。

皇後微微皺眉,抬手試探地在她眼前晃了晃。

許是這動靜驚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沈如煙,她緩緩眨了一下眼睛,卻不知是不是睜得太久,有些幹澀之故,一眨之下,眼底緩緩湧上些微水光。

皇後見她這模樣,一時也怔住,半晌後才慢吞吞開口:“先前那般……我以為你知情,看你也明曉事理,這才動了叫你勸諫皇上的心思,如今,你若不願冒險,我不會怪你。”

不願意就不願意,她又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哭什麽呢?

真是的。

沈如煙眼中水光尚未褪去,聞言卻驀地笑了出聲:“冒險……如何才不算冒險,像柔妃一樣自斷恩寵麽?”

不然呢。

“——憑什麽?”

皇後被她問的一愣。

“我入宮便是為榮寵高位而來,我費盡心思、用盡全力討好皇帝,這才有了如今。”沈如煙轉頭看向她,“也許在娘娘心中,這並不算什麽,可於我來說,卻重逾千斤,我舍不下。”

若當真是皇帝厭棄或旁的外力原因也就罷了,可叫她自己舍棄……憑什麽。

皇後有些詫異:“你還要爭?”

“如臣妾這般虛榮愛權的人,若榮華唾手可得,又怎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沈如煙扯了扯唇,臉上似有諷意劃過,“畢竟……富貴險中求啊。”

沈如煙嘴上說的厲害,可她眼中淚光一直未消,臉色慘白還強撐笑意的模樣實在淒美又淒慘。

皇後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沒事吧?”

“勞娘娘掛懷,臣妾無事。”沈如煙心下堵了一堆沒有理清頭緒的事,此時倉皇悲哀之下,更有幾分疲累,她急需靜下心來,理清所有,遂屈膝開口,“今日多謝娘娘告知,臣妾感激不盡,眼下便不叨擾您了,臣妾改日再來給娘娘請安。”

皇後遲疑著點了點頭。

沈如煙正欲轉身離開,卻又聽皇後開口:“往昔不可追,來日猶可待,這後宮諸多人皆可安逸度日,隻看人能否想得開罷了。”

沈如煙頓了一瞬,低頭屈膝:“多謝娘娘開解。”

皇後是一片好心,隻是她們二人所想,卻相去甚遠。

她並非經不住事,也並非承受不住這所謂“真相”。

她隻是接受不了,帶給她這般真相的,是她**心跡、傾盡全力以待的至親。

*

“我女之嫁,鳳翥鸞翔,我女之行,山遙水長……”

“渺渺,此番一別,許要經年不能再見,後宮多變,萬要保重自身,不求富貴榮華,隻願安穩度日。”

“為父老了,所幸你哥哥年輕有為,大有可期,待有加官進爵之日,我父女兄妹三人若得天恩垂幸,或有再見之時。”

“渺渺……為父隻願你得償所願,一世安樂。”

沈如煙坐在床榻上,雙手環膝,下巴抵著胳膊,發紅的雙眼怔怔看著前方,卻沒有焦點。

離開江寧來京選秀時,父親一直送自己到城郊十裏亭外,那時看著他滿麵不舍與殷切,她紅了雙眼,哭的不能自已。

得償所願。

好一個得償所願。

諄諄囑咐猶在耳邊,如今再想起那張自幼崇拜尊敬的麵容時,她失望心寒之餘,卻依然不爭氣的想念掛懷。

放不下,舍不下。

她舍不下的又豈是榮華。

淚意湧上眼眸,毫無阻礙地奪眶而出,委屈難言自扯得生疼的心內騰然升起,與眼淚同樣一泄如注般噴發出來。

沈如煙不可抑製的痛哭出聲,悲戚嗚咽間的委屈叫聞聲而來的沉香二人紅了眼睛,心疼不已。

這次沉香沒有匆匆上前安慰。

她知道這時候的沈如煙最需要自己消化消解,誰都幫不了,勸不住。

月上中天,寒冬凜冽。

殿內溫暖如春,卻暖不熱人猶如外頭冰雪般寒涼的心。

許久後,沈如煙終於漸漸止了哭聲,略微平靜了些。

她抬眼看見一直站在門外的沉香和沉雪,動了動唇,開口聲音卻沙啞幹澀:“怎得站在外頭?”

沉香悄悄擦了擦眼淚,上前為她倒了一杯水。

沈如煙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這才感覺嗓子好受許多。

“主子,這天底下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天大的事,哭過一場便也夠了,切莫鑽了牛角尖去。”沉香聲音也有一絲哽咽。

沈如煙扯了扯唇,發現笑不出來後,便歇了心思,淡道:“我心大得很,這點子事兒算什麽!”

她隻是……隻是有些心寒,更有些自嘲罷了。

她沒法騙自己父親當真不知道去母留子的事,想起選秀前夕,他屢屢欲言又止,不忍似又堅定下來的神色,她卻天真的以為是那不舍,當下便徹夜不眠,繡了好些劍套荷包給他,又抄了些書留給哥哥,以慰思念。

明明有那麽多的機會,他卻隻字不提。

是擔心說出來後自己會拒絕選秀麽?

大概是吧,她一向以利為先,又將自己看的極重,榮華與性命隻能擇其一時,自是後者更重要。

她自嘲一笑。

她自私惜命不假,可若同血脈至親比起來,性命又算得什麽?

對她據實以告又如何?

即便他說清楚,需要用她一身去博家族坦**未來,換兄長光明前程……

她願意的。

他們是血脈至親,父親養她無憂安逸,長大成人,兄長教她明德知禮,詩書滿腹,她一身血肉學識皆仰承他們。

便是還給他們又如何?

卻無人信她。

沈如煙頓了半晌,輕聲問:“你們說,哥哥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