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一直在看著她

她撐著下巴,坐在軟榻上沉思許久後,喚來沉香:“你找一下我從家中帶來的那個金絲鎏金鐲子。”

沉香應了聲,轉身去找了。

“元棗,茶涼了,你再去泡一盞來。”

元棗離開後,沉香也將鐲子找出來了,沈如煙接過:“把門關上。”

此時屋裏除了她外,隻剩下沉香和沉雪,兩人對沈如煙的行為都一頭霧水,可接下來看到她的舉動後,卻都詫異地張大嘴。

沈如煙不知按了哪裏,鎏金鐲子竟從中間開了一道小孔,她手微微一抖,一顆極小的藥丸便倒了出來。

“主子,這是……”沉雪驚訝道。

“避子丸。”沈如煙輕聲道,“離家前父親給我的,當今皇上登基七年,膝下卻隻一子一女,最大的才五歲,先帝在他這個年紀,兒子都一串兒了,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聞言,沉香與沉雪對視一眼,皆沉默了。

沈如煙歎了口氣,一把將藥丸塞進嘴裏,灌了口溫涼的茶水,不帶停頓地將藥咽了下去。

沉香兩人都沒來得及阻止。

見她們表情沉重,沈如煙語氣輕鬆:“這避子丸是特製的,這才避過了宮裏查驗的嬤嬤,對我也並不會有影響,眼下並不是有孕的好時機,於我而言,最重要的還是固寵……站穩腳跟才是最要緊的。”

沉雪想透了這一層,也點頭道:“如今玥貴妃與祥嬪都有孕,這二位卻輕易都不出門,不知情況如何,確實該謹慎些。”

“而且……”沈如煙微微蹙眉,“那些後妃們對皇上並非無意,對聖寵卻都避之唯恐不及,實在奇怪得很,若弄不清楚這點,隻怕要栽跟頭。”

分給她的宮女太監們眼下不知底細,她是萬萬不敢信的,隻能從長計議了。

主仆三人分析了幾句,都鄭重肯定了沈如煙的做法。

說完了正事,沈如煙又撐著下巴發呆:“這麽複雜奇怪的後宮都能想出生存之道,我可真是太聰明了。”

沉香兩人聞言,對視一眼,俱都失笑。

明明單純簡單得很,偏偏總自覺天資聰穎,堅定地認為自己的腦子和容貌一樣出色,在選秀之前甚至曾徹夜熟讀三十六計孫子兵法等一係列奇謀兵書,長了見識卻沒長腦子,她自以為的那些所謂“奇謀詭計”的玩意兒,都不夠人精們玩一輪的,沉雪跟她解釋過了無數遍,她卻依然堅信自己的謀略最出色,她一定能成為後宮中最亮的那顆星。

就、無語!

這大抵就是現在外麵所說的……普信?

天知道她這幾天各種作的時候,沉雪有多想犯上綁了主子求她安分一點,偏她一點自覺都沒有,反而還誤打誤撞晉位得了寵,或許這便是傻人有傻福吧。

隻求她接下來靠譜一點,可千萬別再盲目自信了!

大概是沉雪的祈禱有了作用,又或者是真的傻人有傻福,沈如煙接連侍寢三日後,趙玉樓隻去了衛昭儀處一次,便又掉過頭來翻她的牌子。

此後接連大半月,沈如煙一枝獨秀,勢頭之猛直叫整個後宮側目,無他——趙玉樓愛美色不假,卻喜新厭舊極快,滿宮嬪妃數十人,隻有麗妃盛寵時有過這樣的待遇。

放在正常的後宮,此時沈如煙早就攤上事了,可偏偏這裏風平浪靜得很,沈如煙有滋有味地得意到了現在。

這日,她剛同麗妃從碧玉湖遊湖回來,便見不遠處容婕妤與禧嬪相攜而來。

說起這個,麗妃剛開始約她時,無論散步、玩樂還是遊湖,她都很是謹慎,整場下來提著心,卻發現自己完全想多了,麗妃壓根兒就沒長那根宮鬥的筋,她是真的直來直去,毫不遮掩,單純愚蠢到令人發指。

自此,她再也不擔心麗妃在茶裏下毒、假摔陷害她,或是將她推湖裏警告了。

她沒這腦子。

不僅如此,沈如煙發現麗妃看向她的臉時,總有種莫名的……欣賞和喜愛?

就、你高興就好吧。

“麗妃娘娘安。”這廂容婕妤與禧嬪向麗妃問安。

沈如煙也屈膝向她們行禮。

“你們在遊湖?”禧嬪偏了偏頭,眨眨眼睛。

她長相偏明豔,卻因性格原因,言行間總帶著股不諳世事的稚嫩,反差極大。

麗妃挑挑眉:“本宮與沈妹妹一見如故,自要時常相伴。”

“啊。”禧嬪一合掌,笑眯眯道,“就像我與容姐姐一樣。”

“大概吧。”

“不過下回娘娘若約沈才人吃點心,可要記得嬪妾呀。”禧嬪看著麗妃笑的明媚,“鍾粹宮的蛋花酥可是一絕呢。”麗妃獨居鍾粹宮。

麗妃愛挑事不假,不過對禧嬪卻並不討厭,遂點頭應了。

“容姐姐也一起來嘛。”禧嬪拉了拉容婕妤的袖子。

容婕妤看了她一眼,對著麗妃微微笑道:“便叨擾娘娘了。”

麗妃撥了撥指甲:“容婕妤肯賞光,本宮又怎敢拒絕呢。”

一句話被她說的陰陽怪氣。

沈如煙看了容婕妤一眼,這位跟安昭儀有些像,隻是更清高——她向來隻同自己看得上的人說話玩笑,旁人是沾不得一星半點的。

如麗妃這樣美貌有餘腦子不足的,她向來不深交。

——嗯???

……怎麽感覺內涵到了自己。

容婕妤跟她可也從來沒說過話呢。

禧嬪也有眼色,見狀忙要拉著容婕妤告退,不然麗妃要真跟柔妃似的動起手來,她倆還真不是對手,主要人家是妃位,她們怎麽著都是犯上。

“你們在做什麽?”這時,趙玉樓從拐角處走來,見到她們站在一處,微微挑眉。

“參見皇上。”

“平身。”趙玉樓隨意開口,走到沈如煙身邊。

“回皇上,我們在商量進冷宮的事呢。”禧嬪一句話將沈如煙炸了個外焦裏嫩。

——她知道禧嬪暗地裏一直琢磨著怎麽進冷宮,隻是沒想到她這麽虎,敢直接對著趙玉樓開口。

還不等她反應,趙玉樓笑了聲:“給你一次消失的機會。”

禧嬪悄悄覷了他一眼,頓了幾瞬,可能是在心裏掂量。

容婕妤果斷屈膝:“臣妾便不煩擾皇上了。”禧嬪看了看她,忙跟著屈膝告退。

“嗯。”趙玉樓壓根兒懶得看她們,轉對沈如煙笑道,“你們在聊什麽?”

“在聊鍾粹宮的蛋花酥。”沈如煙笑著開口。

“麗妃宮裏的點心素來味道不錯。”

麗妃星星眼看著他:“皇上若喜歡,便日日叫劉公公來拿便是。”

沈如煙眼角一抽,所以為什麽說你腦子不夠呢?

你自己親自送一趟會死麽?

趙玉樓顯然是習慣了,同她牛頭不對馬嘴的聊了幾句,便帶著眼含敬佩的沈如煙去長春宮了。

至此她終於確信了——麗妃是真的受寵。

就這前言不搭後語的聊天方式,趙玉樓竟也肯停下來同她說幾句,中途麵色也絲毫不變,簡直良心。

趙玉樓在長春宮陪她用完午膳,便帶她回了乾清宮,這通操作沈如煙已經很熟悉了。

最近一直是這樣。

伴駕、侍寢、賞賜,周而複始。

她的小金庫已經攢得很豐厚了。

隻是唯一容易嚇著小心髒的一點——伴駕時間長了,偶爾去乾清宮時,時不時會不小心瞥到被抬出去的太監宮女的屍體……每逢此時,沈如煙言行總要更謹慎些,生怕自己也步了後塵。

雖然趙玉樓目前對她還算滿意的樣子。

*

這日,沈如煙正吃著趙玉樓特地叫人送來的含桃,這東西稀有珍貴,下麵就隻送來了兩小籃,都全在沈如煙這裏了。

“奴才給沈才人請安——”一個太監進來笑著行了禮。

“德公公不必多禮。”沈如煙客氣道,“可是皇上有吩咐?”

“可不正是,皇上在禦花園等著才人呢,您請移步吧。”

“勞煩公公,我這便去。”沈如煙客氣了一句,便進內殿更衣了。

她沒多耽擱,不多時便往禦花園去了,可等到了地方,卻隻見幾個太監牢牢守著禦花園入口,不叫她進便罷了,趙玉樓也不見人影。

不是說等著她麽,人呢?

她方才還奇怪,狗皇帝向來踩點壓軸出場,還靜等旁人?

這就不是他能幹出的事兒。

等了兩盞茶時間,禦攆姍姍來遲。

“參見皇上。”

“愛妃不必多禮。”趙玉樓親手扶起她,順勢牽住了她的手,往園裏走去,“細雨連綿兩日方虹銷雨霽,今日風光大好,朕正有禮物送給愛妃。”

沈如煙驚訝一笑:“難怪小德子他們不讓臣妾先進去。”

“恐誤了驚喜。”

趙玉樓唇邊笑意分明,停了腳步,移開身子。

沈如煙霎時隻覺眼前一亮,入目所見,皆為海棠,姹紫嫣紅,顏色各異,卻爭奇鬥豔般盛開,美得絢麗,小路兩旁以四季海棠細細鋪就,涼亭被垂絲海棠環繞,連假山空隙都不時有複色海棠躲在其中,徒增幾分豔麗,蝴蝶翩然繞園而飛,百花齊放莫過於此。

沈如煙臉上毫不掩飾驚豔之色:“是海棠……”還是各色各樣的海棠。

趙玉樓低頭看她,笑意漸深:“愛妃最喜歡的海棠,先前聽你說長春宮花園太小,朕便挑了最漂亮的,全搬來了這裏,品種齊全,此後這禦花園,便是愛妃的海棠園了。”

沈如煙眼中驚喜化作驚詫,終於從滿園海棠裏回過神,偏頭看向他。

俊美玉郎笑意淺淺,眼裏滿是盛光與溫柔,微風吹動他墨發輕揚,身後一半碧空如洗,一半花簇錦攢。

她恍惚片刻,才揚起笑容,眉眼生出了花般燦爛:“多謝皇上。”

“無妨,愛妃高興,便不枉這滿園海棠盛開一回了。”趙玉樓懶懶一笑,複又牽起她的手,往裏走去。

沈如煙隨他進去,眼神發亮地看著四下盡態極妍的海棠,隻覺眼睛都不夠用了,臉上的笑容如這滿園花一般盛開的燦爛絢麗,她喜愛海棠不假,從前卻因為銀錢不多的原因,隻能養小部分,饒是如此也夠她高興了,卻不想有朝一日,竟能賞盡其類。

禦花園雖以此為名,實則占地極廣,可比兩個儲秀宮了,其間景致也美輪美奐,隻身處其中便叫人愉悅叢生,可沈如煙卻越走越詫異——禦花園目之所及,全是海棠。

原以為隻是那南麵一角移栽了海棠,沒想到還真成了海棠園,各式各樣,各種顏色都整整齊齊,連麗格海棠這般難打理的都占了不小的地方。

不說旁的,隻移栽走這裏原先的花草,換上各色海棠,便不知要動用多少人力物力了。

她不由抬眼看向趙玉樓,卻正好對上對方滿盛笑意的眸光。

他一直在看著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