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朱砂痣與白月光

宋棠牽著顧宴的胳膊,微笑著站在花園的草坪上,和顧爺爺問好。

“喲——這就是阿晏女朋友啊?”顧爺爺老當益壯,明說接近八十高壽,瞧上去依舊硬朗得不得了,在草坪上比宋棠這個穿著高跟鞋的晚輩都健步如飛。

宋棠拉著顧宴的手,及時的送上一些老年的保健品:“顧爺爺好……”

“還買東西了。”老爺子瞥了一眼,神情傲慢地打斷宋棠,“我們什麽都不缺,你照顧好阿晏就好了。”

宋棠被他打斷,心說自己一肚子腹稿簡直白打了那麽久了。

有了顧先生的預防針,倒也不是不知道顧爺爺會不喜歡她,隻是牽著顧宴幹笑。

顧老爺子一向奉行少食多餐,她來的不討巧,此時正是下午茶的時間。這就避免不了要坐在一張桌子邊話家常。

宋棠都已經想好了怎麽使用最簡單的語言,介紹完她最樸實無華的家庭,卻沒想到顧老爺子不按常理出牌,完全沒有主動提起的意思。

她也樂得清閑,就是明顯和顧先生沒什麽默契,他拿起杯子,她就抬走了水;她銜來糕點,他就撤走骨碟。

宋棠都覺得一陣尷尬,這哪像是談戀愛的,不是找茬就算好的了。

這樣不行!宋棠對著顧宴微笑,企圖示意他和自己裝裝溫柔愛侶。

具體表現就是,在阿姨倒完水之後,親自拿了個橘子剝開,送到顧宴嘴邊:“阿晏嚐嚐。”

顧宴一愣,最後還是表情複雜的張開嘴咬了一口。

對麵的老爺子一臉匪夷所思:“阿晏不是不吃橘子嗎?”

“啊……”宋棠內心慌得一批,沒想到一桌子新鮮水果,自己怎麽就拿到一個他不吃的,表麵還要穩如老狗,“這不是挑食不好嗎?”

挑食的確不好,顧宴沒說什麽,顧老爺子也沒說什麽,宋棠生怕自己再次撞到刀口子上,也不敢在拿東西。

直到桌上的水開,顧老爺才發話:“宋小姐家裏,長輩喝茶嗎?”

“倒也不常喝。”宋棠微笑。

“我這兒倒是有點好茶,”顧爺爺手邊的小圍爐冒出熱騰騰的蒸汽,炭火在底下發著微紅的光,“宋小姐不介意的話,倒是可以嚐嚐。”

宋棠自然樂得其所:“我隻喝過些舊年的黃山毛尖,還嚐不出什麽滋味,顧爺爺不笑話我朽木不可雕就好。”

這話倒是讓顧老爺子多看了她一眼,也不似再先前傲慢,無聲的笑了一下:“我這是今年的鳳凰單樅,難得的宋種一號,宋小姐嚐嚐?”

宋棠看他沏茶嫻熟,自然接過來就忙著誇讚:“不愧是爺爺這兒的好東西,頂級的蜜蘭香。”

顧老爺子大笑,扣著手高高在上的看著她:“算不得什麽好東西,宋小姐喜歡就好。”

宋棠明白,不愧是老富家族,就連打壓自己的手段都那麽高超,百萬一公斤的茶葉都說得出“不算什麽好東西”。

若是她嚐不出,便是她不識貨;她若是嚐出了,也算得上是一種警告。

要不是宋棠也曾沾點皮毛,怕是真的要被他唬住。

她也不是肯受這個氣的人,宋棠張牙舞爪了那麽多年,字典裏就沒學過“受辱”兩個字,也樂得陪他:“說起來家父今年剛得了點太平猴魁,要是顧爺爺感興趣,倒是可以等有空一起嚐嚐。”

顧老爺子聞言,表情卻是一正,不辨喜怒的笑了笑:“宋小姐倒是真性情。”

“談不上。”宋棠撫著茶杯:“就是想爺爺認可我們,想來我也不比阿晏差了哪兒。”

“宋小姐別說大話,這才到哪兒呢?”顧老爺子不急不緩的扣著杯,“年輕人嘛,沒受過什麽打擊,總覺得自己出類拔萃些。”

“倒也不才。”宋棠微笑著,“隻是賺了個小幾百萬玩兒,的確不能和顧爺爺比。”

顧老爺子不愧是見過大場麵的,氣勢瞬間淩人而來,顯得積威甚重:“女人家,賺錢有什麽用?有空早些學學當家理事,教育子女才是!”

宋棠倒是沒想到,原來他是這麽想的,暗歎自己這麽久原來發錯了力,難怪他一直不苟言笑。隻好偏頭看了一眼顧宴,卻發現他身邊亦是低氣壓,看上去比自己還不高興。

顧老爺子見二人都不說話,覺得自己被他們無視,猛地拍了把桌子:“我說錯了嗎?!阿晏,要不是你媽不守婦道,會害得你——”

“夠了。”顧宴猛地站起來,“我說過不再許提這個事兒了。”

“怎麽不許提?你還想走你爸的老路是吧?年紀輕輕就——”

“我說了,這件事和我媽沒有關係!”顧宴突然提高了音量,仿佛為了壓蓋住他的話,顯得格外用力,“我爸我媽已經離婚了。”

“還沒關係,她要是守婦道就不會離婚,就是她非要離婚才讓這個家——顧宴!你媽就是這麽教你的嗎?!”

顧宴已經踏出屋子幾步,聞言突然站住,回身來拉起宋棠,用力得讓宋棠手腕發痛。

“就是因為我媽有教過我尊重長輩,所以我才願意答應你會這兒來住。”顧宴一字一句,呼吸都像是盡力的壓製著憤怒,“但您不要忘了前提,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的母親。”

顧老爺子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片刻後喘著粗氣咽了一片藥,坐回凳子裏:“這才到哪兒呢,要想做我顧家的媳婦兒,還早著呢。”

這話是對宋棠說的,宋棠也不在意,繼續微笑,臉都僵得像是個假笑的玩具娃娃。

她隨著顧宴上樓,東西也收拾進來顧宴的房間,顧爺爺開不開心她不知道,但是她挺開心的。

畢竟二百來平的一個房間,落於整棟房子最好的位置,四麵通透,還麵臨江景,屋子裏已經劃分好了書房和影音室,健身房和起居廳,除了吃飯不得不出去,宋棠覺得她能在這間屋子裏呆一輩子不出門!

宋棠越發的對這樁形式婚姻滿意了,就連將要共睡一張床這件事情,都像是一條七秒鍾記憶的魚,一點都不在意。

她哼著小曲兒把畫稿搬進書房,掃描儀放在角落的桌上,卻突然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花瓶。

“啊——”宋棠手忙腳亂地抬起掃描儀,反倒哐的一聲響,又打翻了一邊的盆栽花架,還沒等她放好手上的東西去扶盆栽,倒退兩步又碰到了一邊的電腦。

宋棠忙著去搶救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連桌上滴滴答答的水留著滿地也顧不上了。等她回過神來時,發現水流已經順著桌子邊緣流進了抽屜了。

她這下簡直樂極生悲,直抽冷氣,生怕裏頭有什麽重要文件被自己打濕,心裏已經打好了給顧先生道歉的腹稿,拉開抽屜一看,裏頭卻是空空****的隻有一張照片。

宋棠拍拍胸脯想著還好還好,也不敢隨意觸碰別人的隱私,擦幹淨就趕緊放回去,找來毛巾擦桌子。

等她修理好花枝放回花瓶,顧先生已經從門外進來,和她道:“換身舒服點的衣服,我帶你出門一趟。”

宋棠以為他是要赴誰的晚宴,提出來的衣服是Ralph&Russo的禮服套裙,還在衣帽間比劃,顧宴已經換了套休閑西裝,站在門口看她。

“要爬山的,”顧宴瞧了她的高跟鞋,指了指另一邊阿姨已經掛好的運動服,“換一套。”

宋棠一頓,回過頭:“會不會不太禮貌?”

“沒關係,我母親很隨和的。”顧宴搖搖頭。

宋棠這才反應過來這是要去見未來婆婆:“哦——我們要去哪兒,不是這裏嗎?”

“我父母很早的時候,就離婚了。”顧宴靠在門邊,可能是離開了嚴肅的黑色西服,瞧上去像是有些懶懈,仿佛休憩的貓咪、慵怠的美人,就連表情都溫和了很多,“她住在城郊的山莊裏。是個很漂亮的地方,就是得步行百十來米左右的距離。”

宋棠感慨他家的家庭關係真是複雜,也聽話的換了平底鞋。可是擔心運動服不夠莊重,穿了件平裁的旗袍,寬鬆但是不臃腫的春山綠,搭了對倩碧色的耳環和木簪。

顧宴也並不多做評價,隻是稍稍看了一會兒,下樓時明顯心情好了一些。

隻是出門開車時好像又與顧爺爺發了爭執,等她上車的時候臉色又臭了好幾個度,臨近山莊才微微好轉。

宋棠這才知道為什麽會說這裏得步行一段路程,“森森移得自山莊,植向空庭野興長”,空庭春莊取名於此,是個傍山依竹而建的療養院,入目滿山蒼翠,處處碧樹飛泉。

“蔭來砌蘚經疏雨,引下溪禽帶夕陽。”

橘燦色的夕陽鋪灑,宋棠被美得直歎氣,立誌等她老了也要住進這兒來。

顧宴替她提著些禮物,二人並肩走在石板路上,宋棠問他:“這樣不是很麻煩嗎?汽車不能直達,出什麽臨時狀況怎麽辦?”

“後頭的公路在修整,要是我們來晚點還是可以走公路的。”

宋棠點頭,破除了最大的交通難題,正式將空庭春莊列入了人生理想!

顧媽媽的院子在竹林邊的小湖旁,院門口立了她的名字和電話,宋棠沒記住號碼,倒是上頭“泠雁雪”三個瘦金小字讓宋棠已經移不開眼睛!

“媽——”顧宴推開院子門,一個穿著白衣的女人正在院子裏剪花。

“今天怎麽得空過來啦?”女人看向他,微微的笑,整個人氣質寧靜又聖潔,“這位是?”

“阿姨您好。”她和顧宴眉眼之久有八分相似,隻是整個人溫和得像是暖冬盛開的白玫瑰,就連宋棠都忍不住溫柔了一些,向她問好。

“我的……女朋友——宋棠。”顧宴抬了抬眼鏡,對著她道。

“真的?”女人繼續微笑,隻是微笑裏有了些揶揄的成分,“好好說,你一說謊就抬眼鏡,別想騙我!”

宋棠一愣,倒是唏噓顧媽媽不像是顧老爺子,說話溫婉和氣,就連“別蒙我”都說的那麽好聽。

她害怕顧宴接不住來自母親的拷問,畢竟她就接受不住來自母上大人的嚴厲逼供,連忙越上前去:“阿姨真是火眼金睛!”末了,在做出一個羞澀的表情,“我和阿晏在商量結婚了。”

沒想到顧媽媽的笑意卻是突然間一收,不輕不重的看了一眼顧宴,轉過身來對著她笑時已經不如剛剛真心。

“宋小姐,我們進屋聊。”

宋棠跟著她身後,牽著顧宴的手微微有些出汗——那一瞬間,她和顧宴身上的冷漠嚴厲簡直有了質的重合。

“你媽媽,似乎不太喜歡我。”宋棠湊近了對他道。

“不喜歡才正常。”顧宴偏過頭,與她道,“她以為你是我爺爺介紹的。”

宋棠瞪大了眼,一臉莫名其妙:“謔?我看上去這麽蠻橫嗎?”

顧宴正正經經的思索了一下:“沒有,你的打扮是她會喜歡的類型。”

二人落座於她的對麵,桌上是最尋常的苦蕎茶,一盤葡萄幾顆櫻桃,色彩豔麗的點綴其間。

宋棠猜測她應該畫畫,否則擺盤不會這麽的色彩濃鬱、高低有致。

果真一邊的畫架上裱了一副枇杷圖,落款也是優雅的瘦金體,正是“泠雁雪”三個字。

她也不做多餘的動作,甚至茶也沒有給他們倒,單刀直入:“宋小姐,我希望您知道,我不是太喜歡您這樣的名媛大小姐。”

她甚至沒有給宋棠一個眼神:“如果你覺得得到了顧老先生的首肯,就可以得到我的認可,是不可能的。”

宋棠哭笑不得:“也沒有,我剛剛來的時候才和顧老先生吵了一架,他也不太喜歡我。”

“哦?”顧媽媽明顯不太相信,隻是也未做多說,轉了個話題:“宋小姐晚上想吃什麽嗎?”

宋棠看了眼顧宴,這次明顯謹慎了好多,生怕再次點到他不吃的東西,連忙表示:“隨意、隨意。”

“都是些家常菜,希望宋小姐不要介意。”

宋棠傻笑:“泠阿姨做飯嗎?需不需要我給您打打下手?”

“哦,宋小姐還會這些啊?”泠雁雪有了幾分興趣,看著她追問。

宋棠生怕自己失言說大話,隻好執最保守的話:“剝大蒜我還是沒有問題的!”

“原來如此——”泠雁雪站起身來,推開身後的窗子,“那就有勞宋小姐替我摘些白菜和小蔥回來,我們晚上吃個小蔥豆腐和醋溜白菜……宋小姐知道什麽是白菜嗎?”

宋棠連忙站起來:“知道、知道。”說罷,頭也不回的跑出屋子。

泠雁雪一路注視著她出門,卻絲毫沒有要去做飯的樣子,反倒淡淡的坐下來,給顧宴到了杯水:“你怎麽想的,這麽幾年都過來了,今天突然就妥協了?”

顧宴沒有說話,越過她看向窗戶,宋棠正蹲在一群勺白菜前邊看手機邊對比。

“我相了很多親,”顧宴看向水杯,對著自己的倒影微微笑了一下,“很多很多。”

“我知道,我早就說你這樣太極端了。”

“不,”顧宴搖頭,“然後我相到了她,她挺好的,就像一朵很熱烈的紅玫瑰。”

泠雁雪倒是笑了,搖搖頭起身去做飯:“果真是戀愛了嗎?還白玫瑰與紅玫瑰,張愛玲的愛情語錄聽聽就好,以後不是朱砂痣,就是蚊子血。到時候呢?再去找你的白月光?”

顧宴回了一聲算是沒有意義的應答。心裏卻是緩緩補上後半句:或者說,就像他曾經夢想的紅玫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