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別等了——我們結婚吧。”

窗外飛鳥鳴叫,蟬聲聒噪。

宋棠捏著包包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覺得滿手掌心的濕汗,黏黏膩膩。

而對麵的顧先生依舊清雋有禮,無論皮相骨相都可謂是頂級,可他笑容商業疏離,西裝襯衫扣到最高的領扣,雙手微微交握以肘微撐,手臂上的袖箍也隱隱勾勒出肌肉的形狀。

“宋小姐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一上來就提結婚——”宋棠偏偏頭,盡量使自己笑得不尷尬,“會不會不太好。”

他也點頭表示理解,但也沒有放棄:“我們可以形婚,可以分居,甚至可以領了證就不再見麵。隻要宋小姐想,我們甚至隨時可以離婚。”

宋棠嘴角抽搐:“那結婚的意義在哪裏?”

“應付我爺爺。”他依舊麵不改色,淡淡道:“我覺得宋小姐是個很理想的人選。”

“顧先生看得起我了。”宋棠深吸了一口氣。

“不會,我看人一向很準的。”他倒是一點不在乎她話裏的刺,“不如留下一個聯係方式?宋小姐要是改變了想法,隨時可以聯係我。”

宋棠皮笑肉不笑地接過他遞來的名片,上頭“顧宴”兩個字刻了黑金,看上去低調奢華,倒是和他這個人一樣不近人情。

宋棠本意就不想來相親的,一個不留意被她爸媽騙來,結果遇上了這麽一個事兒。

好家夥,這年頭相親都流行一見麵就提結婚的嗎?

宋棠堅持和他AA,目送他駕車離開之後,不禁鬆了一口氣。

隻是沒想到今天顯然諸事不利,提包欲走的瞬間,打翻了桌上的咖啡。

“嘶——”宋棠被燙得直抽氣,聞聲而來的服務員連忙帶她到衛生間撲冷水,從後台找了點燙傷膏遞給她。

她今天穿著短裙,滾水毫無遮擋的撲在膝蓋周圍,被燙得皮膚發紅,估計要不了一會兒就得起水泡。

宋棠自認倒黴,謝過服務員,獨自一人在衛生間擦藥。

“我見著她了,也就長得還能看。”

隔間裏突然發出聲冷笑,“等著瞧吧,她自己會滾蛋的。”

宋棠無意偷聽別人隱私,但又無奈不好出去,隻好提著藥膏進了一個隔間,假裝無人。

果真隔間裏的女子衝了水出門來,將手機開到免提,邊洗手邊道:“阿洛討厭死她了,談戀愛這麽久還跟尊玉菩薩似的供著,吻都沒接過,一身嬌小姐脾氣。要不是她有錢,哼!”

“那工作室那邊呢?她願意自己走嗎?”

“怎麽不願意?”女人烘幹著手,“我跟你說,我都懷孕了,她識相就該趕緊滾,而且……我拍到她和別的野男人約會的照片了,她不占理,這下看她怎麽辦?”

“至於工作室……前兩天那個漫畫的字不是她簽的嗎?阿洛說被定義抄襲的黑鍋就讓她背了。到時候聲明都發了,為了工作室名聲,她怎麽好還賴著不走?”

正在擦藥的宋棠一愣。

“好啦,不和你說了。”女子高跟鞋噠噠噠地敲地,逐漸走出衛生間,“阿洛來接我了……鬧就鬧啊,讓她那奸夫知道她也不是個好東西——這叫什麽?蛇鼠一窩!”

頓了一會兒,隨即溫柔地道:“阿洛,我馬上出來。”

宋棠慌慌忙忙的找出手機,就快捷撥號打出電話,手機裏卻是冰冷的電子質音:“對不起,你所撥打的用戶……”

宋棠不想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但還是忍不住發抖,藥瓶的蓋子也沒有蓋好就提著包拉開門,尾隨著那紅衣女子而去。

宋棠哪怕不怎麽在工作室,也見過她無數次,開始以為她是新招的員工,現在看來根本就沒那麽簡單。

她明顯沉浸在電話裏,沒有發現有人跟在自己背後,依舊“親愛的,我要吃日料”。

女子踏出店門,宋棠就站在一顆巨大的綠植之後,看著張洛從車上下來,殷勤地幫她開車門拎包,二人倚在車門上親熱的親吻。

顯然是相戀已久。

宋棠喉頭一陣翻湧,惡心得簡直想吐。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家的,隻感覺腦袋像是被人悶了一拳,混混沌沌的,幹什麽都沒力氣。

找出體溫計來一量,卡在38℃上不上不下,難怪會渾身無力,覺得頭暈。

因為發展觀念不和引起一些爭吵其實實在難免,宋棠從來沒深想過,為什麽以前對自己百依百順的男人,為什麽突然會和自己有了那麽多分歧。

原來一切早有預謀。

圖她的錢,圖她的名,最後還想把她踩進泥裏,企圖永遠不給她翻身的機會。

宋棠悶在被子裏,想了很多事情,想起張洛抱著她哭,說自己白手起家,苦讀了那麽多年才開始畫畫,才能有個像模像樣的工作室,求她幫忙的樣子。

想起他站在公園裏給她表白,周圍全是陌生人起哄的聲音,臉紅得滴出血來,依舊磕磕巴巴的希望得到她認可的樣子。

又想起他一臉失望的對自己說:“你太天真了,你這樣是賺不到錢的!”

宋棠想起那期漫畫,明明是自己熬了幾個大夜的成果,最後加上了他的名字。又想起那個涉嫌抄襲的分鏡,明明來自於他,卻又莫名其妙的加上了自己的名。

宋棠突然從**掙紮起來,覺得自己真的太沒用了,談戀愛被人騙感情騙錢的不是沒有,這種要把她騙到永世不得翻身的估計難見。

她爸媽知道,不直接把她打死?!

她越想越覺得這幾個月張洛的行為有問題,先不說賬上兩筆大額支出沒有她的仔細審看,再就是他那兩個分鏡完全沒有見他畫過。要不是今天那個女人的話,宋棠都不會深究這些事情。

宋棠腦子在高熱之下,反倒產生了一個XX的想法,想起白日裏那個女人晚飯要去“吃日料”。

一看表,現在依舊是晚飯時間,她摸出筆記本,登上工作室的監控。

毫不意外,工作室內間裏冷冷清清、完全沒人。

——那裏存了工作室幾乎所有的備稿和財務證明。

宋棠起身吞了顆退燒藥,提著車鑰匙下車庫開車,一路上直奔工作室,一路上和外間所有同事溫溫和和的打招呼,狀似無意的問了一句:“張總呢?”

工作室裏的氣氛一頓,幾個人開始打哈哈:“不知道啊,不是說出去見客戶了嗎?”眼神都不約而同地別開不看她。

“哦,那個是客戶啊,我上個月就見過她好幾次了。”宋棠扶著門,依舊微笑,“我還以為新員工呢。”

上個月,她和張洛還沒吵架呢。

“哈、哈哈——”

宋棠冷笑:所有人都知道張洛劈腿,但是根本沒人和她說過一句。

但凡這間工作室裏有人把她當回事兒,都不敢這樣瞞著她。

看樣子她真的不被他們當成老板。

宋棠不再和他們說笑,開了內間的門進去,尋著記憶去找張洛平時放成稿和財報的地方。

張洛果真在防著她,櫃子裏什麽東西都沒有,反倒是桌子底下有一個保險櫃一樣的東西。

宋棠試了幾個密碼,都沒有打開。但是看它不大,索性就找了幾張廢了的稿紙把它包起來,抱著出門。

外頭立刻就有幾個小員工殷勤的來幫她,被她拒絕,還是熱臉貼著冷屁股地問她:“宋總,這是什麽呀,看上去好重!”

宋棠不欲和他們多言,隨意應付幾句就打算走。沒想到他們比她還急,幾乎是伸手扯著她的衣服。

宋棠敏銳地發現不對勁,瞥了一眼四周,發現都在若有若無的注視著她,腦子裏立刻迸發出一個不好的想法。

莫非,他們已經和張洛說自己突然來工作室了?!

事不宜遲,要是等他回來就更走不脫身了。宋棠忍了又忍,繃著臉皮子扯出個笑來:“我以前的一些小玩意兒,這不尋思著和張總分手了,放在他那兒不好。”

那幾個員工信沒信宋棠不知道,但是他們的確不好再攔,有一個估計是不太放心,一路陪著她下到地下車庫,看上去又著急又無奈的送她上車。

宋棠到了這兒就放心很多了,坐上主駕瞧著他笑:“你們吃飯了嗎?”

“還、還沒。”

“哦。”宋棠目的達成,笑得也有幾分真心了,“那你們這是在加班嗎?”

這明顯問了他一句廢話,不等他回答,接著道:“我們不是一個小漫畫工作室嗎?怎麽搞得和那些大廠一樣,還興996這一套啊?”

他有了些焦躁和厭惡:“宋小姐這樣的人,怎麽知道我們的困難。”

“嗬。”宋棠笑了一聲,“我什麽樣的人?活該被你們所有人聯合起來騙嗎?”

宋棠說完這句話,按起車窗,已經準備了要走。卻不想那員工喜上眉梢,衝著另一邊招手:“張總,張總,我拉住她了!”

宋棠立刻明白過來張洛回來了,心道狗東西還真挺快,看樣子真是下了不小的功夫防著她。

張洛開著車從一個邊角衝出來,正正地停在她的麵前,打開車窗衝著她道:“宋棠你幹什麽?你偷了我什麽東西?”

宋棠不想和他浪費時間,連忙往後退。

張洛卻不給她這個機會,開著車將她往後逼停。

很快宋棠就發現不能再退了,很快後頭就是一堵牆,再退真的沒法走了。宋棠皺眉看著他,他整張臉氣得扭曲,而副駕上的女人已經嚇得花容失色。

“宋棠,你這是要逼死我嗎?”

“張洛,”宋棠一腳刹車停住,“是你要逼死我!”

說罷,她一腳油門直接轟到底,狠狠的打了一把方向盤,擦著張洛車的主駕方向,發出一陣刺耳的刮刺聲。

等繞出他的圍堵,車前已經扁下去一大截了。

張洛顯然被她嚇到,似乎覺得宋棠有點人來瘋了,拉開車門衝著她的駕駛位跑過來。

宋棠哪裏敢耽擱,連忙開車朝著出口跑,在後視鏡裏看到他被遠遠甩開方才放心。

隻是這樣一番鬥智鬥勇消耗了她太多的體力,等她從地下車庫出到地麵的時候,已經有些缺氧,喘著粗氣按下車窗拚命的喘氣。

她也不敢停,現在也不敢回家,生怕張洛去家門口堵她。隻好順著公路開上高架,思索能去哪裏過夜。

宋棠此時想起要不去訂個酒店,一摸衣服,發現自己沒有帶手機。

什麽叫屋漏偏逢連夜雨,宋棠扶著方向盤都要哭出來了。

——手機在包裏,而包包在家裏。

這叫什麽事兒啊。

她隻好一路開著撞了一個角的車,從最近的分叉口下去,停在了郊區的路邊。

既沒有現金,又沒有手機,宋棠正思索著該怎麽辦,突然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張名片。

上頭“顧宴”兩個字被捂得發熱,甚至有點燙手。

顧宴驅車從市區過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半夜十一點。宋棠正坐在車裏,臉紅紅的抱著方向盤發呆。

顧宴已經脫了西裝襯衫,看上去沒有那麽嚴肅冰冷,眼鏡褪下之後,也顯得他這個人好接近了一些,像是一株褪了荊棘的冰玫瑰。

他將車停在前頭,敲了一下車窗,宋棠就連忙解了鎖,打開車門。

“對不起,這麽晚還打擾您。”

“沒事。”顧宴皺著眉搖頭,也沒有問她為什麽才四五個小時就把自己搞成這樣,隻是道,“要不要我幫你叫拖車?”

“那就有勞顧先生了。”宋棠感覺自己有點迷迷瞪瞪的,下車來的時候還踉蹌了一下,撞在顧先生的手臂上。

顧宴也發現了她的狀態不對,彎下腰來扶著她:“你沒事吧?”

宋棠瞧了他一會兒,突然擰著眉道:“您能不能不要晃!”

“……喝酒了?”顧宴問完又覺得不對,喝了酒不應該聞不到一點酒味,道了句“冒犯”,就把手背抵在她腦門上。

“嘖——高燒。”

宋棠依舊迷迷瞪瞪的看著她,興許是不太舒服,眼睛有含著包眼淚,要哭不哭的捂著頭說疼。

顧宴隻好扶著她往自己車上走:“我先送你去醫院,車明天來拖。”

“不行!”宋棠猛地把他甩開,踉踉蹌蹌的往副駕走,指著上頭的保險箱,眼巴巴的看著顧宴,“要帶著這個!”

顧宴閉了閉眼,決定不和病號講道理,一手抱起保險箱,一手嚴防她暈暈乎乎地隨時走到公路上,把她拉回自己車裏。

空調吹在宋棠臉上,她貪涼的把臉懟在空調出風口,嘿嘿嘿的傻笑得很開心。

顧宴這點常識還是有的,怕她越吹越嚴重,隻好把空調關了。

可是宋棠已經獲得了片刻的清明,坐在副駕上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顧先生。”

“嗯?”顧宴開著車沒看她。

“你今天說的結婚還作數嗎?”宋棠抱著安全帶。

“我們等你清醒又說這事兒。”顧宴餘光瞥了她一眼。

宋棠摸摸臉,覺得真的有點燙,意識又漸漸的快要被燙沒了。

“別等了——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