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捐款

張琴知道我也是辭職下海的,就說,看來我跟你走了相反的路!我笑著說,此一時彼一時,那時下海,是由於鄉下工作連工資都發不出來,沒辦法,我們要養家,一咬牙就出來了!

張琴說,創業成功了是吧?那現在你還會想著教育事業嗎?我點了點頭,那當然,我的青春奉獻給了學校,我的第一個工作就是當老師。張琴說,現在也還有機會奉獻,這次我就是代表愛心教育協會,來向你們發起捐款的!

我對張琴說,要我捐款沒問題,但你不知道,我們虎門的鄉賢,對老家的愛心協會卻有意見,這是大家對捐款不熱心的原因!

張琴聽了,驚訝地說,有什麽問題呢?這協會的是大家的事,你們可以提出更好的意見來呀!

我說,那我就鬥膽說說,不針對任何人。我覺得,我們愛心協會沒有體現愛心,沒有體現慈善,沒有觸動鄉賢內心深處那根最柔軟的弦,所以協會一年年來虎門發起捐款,來廣東發起捐款,總是差強人意,非常勉強。

張琴問,為什麽會這樣呢?

我說,主要是籌備款方式和發放方式出了問題。我問你,比如現在嘉欣,家裏是不是非常困難,但他能得到愛心捐款嗎?

張琴想了想,不能,要她高中畢業考上大學後才能。

我說,考上了大學,也不一定能,如果她家裏不先交兩百元會費!這不是荒唐嗎?協會還要貧困的學生先交會費,再發放獎學金。這哪裏有半點愛心?我們的教育的愛心,不隻是體現在獎教獎學,而要體現在幫助困難的學生。當年陳熾倡導成立的賓興會,就是針對家庭困難的人,讀書趕考給予資助,而不是考上了給一點獎勵!

張琴說,你說的確實有道理,我不知道愛心協會是怎麽操作的,聽說是退休的老同誌熱心奉獻自發組織的。

我說,老同誌退而不休,熱心公益,這是值得敬佩的,但思想觀念不敢恭維。捐到了錢,每個人發個獎牌,這不是浪費錢嗎?獎了一兩千元,家長請上一席表達謝意,這錢不等於沒有捐嗎?一句話,就是觀念出了問題。聽說,由於捐不到錢,居然說全鄉的人搞個分攤,每家收一點就是大筆基金,像有點像當年陳熾說過的天真話。

張琴問,陳熾也這樣籌過錢?

我說,他是想過這餿主意,說要像法國一樣,欠了外國人的賠款,上下一心,每家每戶集資還上,沒錢的讓有錢的先墊付出來,還清了錢,就無債一身輕,不會受製於列強!他不知道落後就要挨打,外債能還得清嗎?

張琴笑了起來,那依你之見,這愛心協會該如何運作好呢?

我說,做成慈善,把貧困孩子的情況造成宣傳單,讓鄉賢自願認捐,協會的工作就是收集調查貧困的家庭,特別是品學兼優的孩子,許多人都會同情,而且不是捐一次,是全程資助,一般會幫助他們讀完大學!

張琴說,有道理,你跟香港的客商想法完全一樣,就是愛心做成慈善,主要針對貧困學生,你的辦法跟綠野公司的一樣,那公司就是每年在村裏找兩個貧困孩子,一直資助下去。回頭我把你的意見跟鎮裏匯報。對了,你們商會為什麽不跟鎮裏說出真實的想法呢?

我說,放不下麵子來呀!

張琴,虎門是鄉親們集中的地方,你們的想法,也肯定是別人的想法。對了,我看昨天的晚宴,商會請來的鄉賢,都是一些有頭有臉的人呀!聽墨鏡說,今天晚上他親戚的喬遷酒宴,請的還是這些人!

我說,虎門這地方,出麵的人當然是這些人,一直以來政府的人來了,都是跟商會聯係,都是政府接待,都是有求於商會,難道不成還請那些打工的人來?他們也辛苦,不願意來參加。

張琴說,我就覺得這次組織的聯誼會,鄉賢代表結構不理想。這次是綠野公司出錢辦的宴席,又不是商會出的錢,應該請到各個階層的鄉賢來,才能跟我們的活動相對應!

我說,理是這個理,但你們的目標是什麽?難道那些打工的人,能看得上綠野公司那麽貴的茶油?想玩那些景觀水車?能捐錢給愛心協會?政府的活動,不都是盯著這些有錢人的腰包嗎?

張琴說,這可不能這樣絕對,我們虎門既然是個唐人街,分化自然也非常明顯,有錢的當老板,沒錢的做苦工。但鄉親們都是出門在外,就得團結,各個行業,各個身份,都要有代表,才能聽到大家的心聲。

我說,出門在外?有錢人都在虎門安居買房了,怎麽是外呢?打工者的家門才在家裏。聽說,嘉欣的爸爸就在這虎門打工,那我們安排見個麵吧。

張琴說,早就安排好了,嘉欣的爸爸這幾天忙,一直在加班,說是晚上抽空帶孩子過去,他帶孩子逛街。

我想了想說,我們一起過去吧,你既然說加強團結,我雖然屬於中產階段,算不上資本家,但我是我來做東吧。希望你跟嘉欣的爸爸商量一下,最主要是想繼續拍點視頻接著直播,你知道的,這樣增加希望,幫嘉欣找到媽媽。

張琴覺得有道理,就拿出電話,跟嘉欣的爸爸商量了下,並問嘉欣願不願意。孩子聽話地點了點頭。她顯然聽懂了我說的增加希望是什麽意思。

晚上,我們來到了離工廠區不遠的美食街。地點是我選的,也是鄉賢開的一家夜宵店,做的全是老家的食品,什麽芭蕉米果,什麽全精肉丸。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曾經針對東莞的鄉親,做過不少宣傳老家美食的宣傳視頻,點擊量非常高。當然,虎門才是“眷村“,才是家鄉美食集中的地方,所以我特地從直坑鎮跑到虎門來拍。我們當時就是跑這條美食街拍攝的,為此這裏的店老板,我大都認識。

張琴聽到家鄉風味,自然非常興奮。我開著車,叫上張琴、李勇,陪著嘉欣,往虎門邊緣的地段開去。一路上,跟張琴聊起了家鄉的美食。

在梅江兩岸,在武夷西麓,我們先民紮根鄉土,用靈敏的味覺感知天地富有,用獨特的手藝在青山綠水間構築了味覺記憶,製造了形態各異、風味盎然的客家美食。傳統美食,成為家鄉人舌頭上最持久的鄉愁。在這片紅土地上,鄉民推陳出新、生生不息,把眾多節日和民俗,捆綁在特有飲食習慣之中。

我跟張琴說,老家的美食,不但是食物,還是信物,是信念的象征。團圓,是千家萬戶最喜慶最期盼的時刻,而寄寓著“團圓”意味的丸子,為此成為頗有花樣的傳統美食。在梅江流域,人們喜歡用薯粉和豬肉,做成大個兒的全精肉圓。而在綿江流域,鄉親們則偏愛小個兒的半圓子和羹子肉圓,大小不一,或湯或幹,各有風味,卻做法雷同。以魚為肉,又有魚圓;以米飯替肉,則成飯包肉圓,葷素自便,各有滋味,卻同樣可以在隆重的除夕登堂入室,代表瑞金人對團圓的永恒追求。

老家是魚米之鄉,素有“三年兩不收,還有餘糧下贛州”之說。稻花香裏美食多,以米為原料的美食也是層出不窮。在林木豐富的山鄉,流行著“不打米果不過年”的習俗。寒冬臘月,米果噴香,家家戶戶備置豐富,作為正月待客的重要湯料,也是春耕時節方便製作的晚餐。

張琴說,米果我知道,但你可能不知道,如今,米餜成為縣裏的非遺項目,我們縣裏每年要舉辦米果節,讓米果走向超市,供應全國,現在是四季可吃了。

我聽了,有些驚訝,說,這可是我的最愛!

張琴說,我也是吃貨。比如,以年糕為核心,客家的糕點越來越豐富,走的路線,也是農村包圍城市。芭蕉米果,是七月節祭祀的供品。艾子米餜、紅薯葉米果,成為城鎮的早餐,而仙米凍成為風行的小吃。好多小鎮都有美食街,米類小吃占據半壁江山,營造了熱鬧的市井氣息。

我說,最有市井氣息的,還是油炸類的美食。油炸糕,燒魚子,煎豆餅,硬燒包,這些平時酒宴裏才會出現的食品,在集日裏成為鄉民犒勞自己和招待親朋的好東西。現在,這虎門鎮都齊著呢!

張琴問,等下我們吃什麽呢?可惜晚上我不大吃東西,隻能看著欣賞!我說,放縱一個晚上,不會發胖的。張琴說,哪能呢,這些米類的東西,麵粉的東西,碳水成分最多,這真是芳草萋萋鸚鵡洲,家鄉美食令人愁!

我笑了起來,說,對於我們老鄉來說也是愁,但這是鄉愁,傳統美食是盛放在鄉土的花朵,也是醞釀鄉愁的火焰。它們並非珍饈玉食,充滿平民色彩,甚至出身寒門,但製造了人間最動人的煙火!

張琴說,你真是詩人!但我要告訴你的是,就像油茶產業一樣,隨著時代的發展,那些寒門出身的民間小吃,正搖身一變成為熱門商品,成為致富果實。在我們縣裏,廖奶奶鹹鴨蛋,華嬤嬤泡菜,萬田米果,繼承老品味,開創新品種,飛向了全國。而那有名的牛肉湯,也從街角小攤走向賓館酒家,成為旅遊的宣傳口號。

我說,虎門的美食街,分為兩類,一類是大當家,高級的餐館,那是大老板們出入的地方,雞鴨魚豬,肉食菜品,如豬肚雞、酸菜扣肉、悶魚、白斬雞、紅軍鴨、鹵鍋豬肉,當然也有打工者在裏頭,那就是我們那裏出來的一代代廚師。我們今天去的,是民間的手藝,比如擂荼,烘爐豆幹,芋餃,這些都是我們那邊各個村落的地方性飲食符號,還有至於蛋皮、蛋包,薯包、芋線,以及水酒、兜湯等,是民間手藝,下裏巴人。

我們一唱一和,不知不覺就到了。嘉欣的爸爸早就在等了。父女兩抱成一團,嘉欣興奮地介紹張琴,說,做夢都想看到爸爸,沒想到能在爸爸打工的地方看到。

嘉欣的爸爸叫振生,看上去還非常年輕,但也看得出充滿疲憊。我把家鄉的特色小吃都點了一份,振生趕緊說吃不完,我就說吃不完帶回廠去,算是對比鄉親們的一點心意。

我開了幾瓶啤酒,張琴也非常豪爽,酒量不錯。嘉欣吃了點東西,拿起爸爸的手機,跟奶奶視頻起來,非常得意民,非常開心。我們三個大人一邊喝酒,一杯聊天。我問起振生,跟嘉欣的媽媽是怎麽認識。

振生沒有說話,我知道問到了他的痛處。但借著酒量,這點挫折根本不在話下,我知道振生不會發火。果然,過了一會兒,振生說,你找的地點非常對頭,當年,我和嘉欣媽媽剛認識時,就喜歡來這家小店吃米果。

振生說,她的老家在陝西的鄉村,比我們老家還苦。她初中畢業來虎門打工,還是向親戚借的路費。那時,我們在一個廠子裏上班。

有一年,我們這裏鬧金融危機,工廠的生意不好,老板要大量裁員。我知道她非常擔心,知道老板是我們老鄉,就對我非常好,時常找我聊天,跟我套近乎。她長得好看,我也樂於她接近我。知道她的擔心後我就跟他保證,一定沒事。

但是,她最後還是被裁掉了,原因是老鄉在廠子裏已經宣布,除了老家的員工,其他的暫時隻能離開。當然,如果跟老鄉結了婚也可以。我聽到消息,跟她提出趕緊結婚。她說這麽突然簡直就是趁人之危,她還沒有想好,如果我真對她有心,就跟老板說情我們過一段時間結婚。

但是,老板最終沒有給我這個麵子。我知道老板的難處。我怪自己跟她許下諾言,結果自己落得個不是。她裁掉之後有一段時間不大理我,我也感到非常沒麵子,再次跟老板求情沒成功。為此,我幫她又找了一份工作,表示向她道歉。

振生說,就在這家小店裏,我請好吃芭蕉米果。吃東西的時候她還說,這虎門是你們的天下,舌頭也是歸你們管的,你們想吃家鄉的小吃到處都是,而我想吃肉夾泡饃沒地方去。

張琴說,看來這米果有魅力,否則就不會有嘉欣了。

我說,弱弱地問一句,不許生氣啊,那一次你道歉能成功渡過危機,而在村子裏她一氣之下怎麽就永不回頭了呢?你們現在到底有沒有聯係?她到底會不會想自己的孩子?我可是替我的妻子問的,這段時間她老問這個問題,叫我找到答案。

振生低下了頭說,我也希望她回頭,但一直沒有消息。這時,嘉欣把手機拿到振生麵前,讓妹妹跟爸爸視頻。張琴看了嘉欣一眼,歎了口氣,說,等著吧,說不定會有消息的。

嘉欣拿著手機到處晃動,讓妹妹看看東莞的夜色。鄰近的一桌,肯定是東莞本地人,被嘉欣吵得不耐煩,就用廣東話罵了一句髒話。振生聽到了,衝了上去,扭住衣領,就要揮起拳頭。

我趕緊跑過去助陣,借著酒意,隨手拉起一張凳子。就在拍下去的一瞬間,我和對方同意喊了起來:是你!

振生停下了拳頭,說,你們認識?

對方趕緊說,何止是認識,他是我的老師呀!

我問,蓮英呢?你們兩人可讓我好找!連生說,她還在深圳,這幾天出差去了,我是特意過來看望老鄉的。

我們重新擺酒,開始了又一輪的狂喝和海聊。得感謝這“夜宵攤事件”!真不是山不轉水車,我來虎門一趟,竟然遇到了學生。這學生可不是一般的學生,我當年在白鷺鎮再也呆不下去,就是這兩位學生搞的鬼,最後隻好跟著一起逃到沿海來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