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文明
把李勇請回村裏來搞講座，是張琴一直謀劃的事情。張琴早就發現，村民對油茶的管理存在問題。張琴愛屋及烏，不，應該是愛烏及屋。由於李勇，她對綠野公司的公號關注得非常多。正是這種關注，張琴慢慢發現了村裏的油茶合作社生產技術相當落後。
綠野公司請了個文案高手，經常在公號上普及油茶文化。張琴原來不喜歡“油茶文化”這個說法，認為現代人喜歡什麽都打上文化的標簽，連“廁所文化”的說法都出來了，牽強！但通過公司公號的普及文章，張琴慢慢知道油茶還真是一門學問，尤其是現代科技的突飛猛進，榨取與提取這兩個關鍵詞的變換，更加證明有必要成為專門的文化。它有著傳統與現代的分野，還決定著當代人見識的高低。
張琴喜歡把公號文章轉到村子的工作群裏，並轉給油茶合作社的理事長。理事長，就是老圻。但老圻不喜歡看手機，隻喜歡看他當老師就開始訂閱的雜誌，那本翻了又翻的《今古傳奇》。老圻不知道油茶有什麽今古傳奇。他總認為，油茶嘛，就那個樣子；村子裏祖祖輩輩的油茶山，遠近聞名的茶油，就那個樣子。
至於公號的文章，不過是寫得漂亮。他偶爾打開過一次，看到“山茶油的羅曼史”之類的標題黨，把提取茶油比喻為愛情之類的說法，老圻就看不下去了。他覺得那簡直就是荒唐文章！張琴跟他說起那些文章時，老圻一連說了幾個評語：不切實際，賺取流量，博取眼球。
張琴跟村支書說起過這事。村支書說，縣裏發放過宣傳資料，油茶種植技術一直有學習培訓的！但張琴發現，村裏油茶基地，該剪枝的沒剪枝，該下肥時沒下肥，該除草時沒除草，仍然是原始的管理方式。提醒了幾次，老圻就拿出那本發舊的技術教材，召集理事開了一次會，上山有模有樣地折騰了幾次。
這樣不行！全村的產業資金，四十六戶，每戶五千元，都投進去了，可不能像別的村那樣，隻是為了檢查驗收做做樣子，錢花了，樹完了。
於是，張琴跟李勇提了個要求，叫李勇在公司裏請一個種植方麵的專家，來村裏上上課，搞搞宣傳，實地指導一下村民操作。同時，李勇自己也講講榨取與提取的區別，高寨水車與水媒法的區別。
李勇當然答應了。
種植課先是在合作社的基地裏上的。專家拿著一把大剪刀，哢嚓一聲，一根粗壯的枝條剪了下來。老圻一聲驚叫，花了這麽多肥料，好不容易長出來的枝葉，怎麽就除掉了！這不是科學，這是法西斯！
張琴笑了起來，這是今古傳奇！大家聽聽專家的解釋吧。專家說，你看，這兩根枝條長得這麽緊密，隻能讓一根作出犧牲，因為油茶枝條也像種稻子一樣，需要透氣，需要把陽光和肥料集中到一根枝條上，留下來，隻能浪費養分，不會結出更多的果子！這不能心慈手軟，我們不是扶貧，雨露均沾，普天同慶，我們要考慮經濟效益！
隨著剪刀的卡嚓聲，一棵棵油茶樹像理發師手下的腦袋，換了個樣子，枝葉扶疏，看著精神多了！專家說，我們不是要枝葉，而是要果實！枝繁葉茂隻是好看，碩果累累才是目標。這種植油茶，技術多著呢，我們綠野公司研究的種植專利就有三十多項，這些我們到實踐站去講一講，我在屏幕上放給大家看看。
實踐站就在村委會二樓。“實踐站”，其實全名是“新時代文明實踐站”，名字太長，好多村民記不住，於是大家圖省事，記了最後三個字。這是村子裏最新出現的牌子。而張琴的工作之一，就是要讓這個牌子名副其實，把大量的“文明”搬到這裏來，播到千家萬戶去，比如文藝，比如科技，比如家事國事天下事。
實踐站有個大講堂，縣裏為每個村配備了現代化的裝備。回到實踐站，專家打開了電腦，把資料投放到白屏上。“科技推動世界，技術改變生產”，專家首先投放了一行大字。接著，專家開始了授課。
大單的直播裏，播放了張琴錄下的幾段視頻。可能是張琴覺得這些內容特別生動吧。張琴說，專家有兩句話，深深吸引了大家，她至今還記得。
一句是，油茶樹也要剃頭，怪吧！
專家解釋說，傳統觀念是枝繁葉茂最好，但我們研究的科學結論，要求每年進行剪枝，增強透光性，這個剛才在基地我為大家做了示範。另外，我們傳統種植喜歡大株茶樹，采摘時甚至還要帶上鉤子梯子之類，最大的油茶樹成為至尊，封為樹王，焚香仰視，但現代技術講究平等均衡，要求植株控製在2米之內。梅江邊以前的油茶林，隻要鏟鏟草皮就當施肥，現在卻要測土配方，有針對性地施肥，就是缺少什麽補什麽。
第二句話，油茶樹下種蜜蜂，玄吧！
內行的放蜂人是不會在油茶山裏放蜂，油茶花粉會致蜜蜂死亡。因此，為油茶授粉的並不是蜜蜂，而是大個子土蜂。這樣一來，我們公司的種植基地就購買大量母蜂，在每個林帶種埋。為了讓土蜂四季存活，我們還把基地周邊的林帶租賃過來，加以保護，這樣就能保持完整植被。就是說，讓土蜂有工場，也有後花園。
土蜂有個脾氣，天太冷是不肯活動的，這跟我們人一個性子。但是油茶的花期，恰恰是在霜凍天。茶花香自苦寒來，土蜂卻在睡懶覺，這可不行。就像我們人類，到了冬天還要吃飯，再冷的天也有人賣菜。這樣，土蜂就要人催促。我們就在樹上掛一段塗有香劑的黃色塑料棒，這樣可以刺激土蜂出動，提高授粉率30%以上。你看那些賣菜的，大冬天是不是也得出來？有什麽動力呢？有，就是想掙錢……
張琴感謝李勇請了個能說會道的專家。老圻也對專家的講課非常滿意。他對張琴說，以前鎮裏請的專家，我們聽得打瞌睡，他就拿著材料，給我們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