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玩具

艾菲爾鐵塔，能不能變成水車？這個問題，大概相當於法國能不能變成中國。這就是嘉欣反複思考的問題。艾菲爾鐵塔，是一種積木。張雅送給嘉欣的生日禮物。

生日那天，張書記來到嘉欣家走訪，帶著蛋糕。像以往一樣，嘉欣許了願。張書記問，嘉欣許的是什麽願，嘉欣說，我想要一台水車。張雅說，為什麽呢？嘉欣說，這是晶晶媽媽的主意。她家裏準備建新房子，到時家裏安裝一台景觀水車，可好看了！張書記有些吃驚，說，我以為你的心願一定是盼望媽媽早點回來。嘉欣說，有水車了，媽媽就會回來了！張書記說，那我送你一台水車，作為你的生日禮物。

張書記來到雅麗家，尋找拚裝的玩具。雅麗的爸爸在村裏開著小店，經常進城去，知道各種時興的玩具。但雅麗爸爸說，曾經進過幾個，但玩具水車賣不出去，沒人喜歡玩，就退了回去，現在隻有一個艾菲爾鐵塔的。

張雅知道這種玩具。那天春節她帶著女兒逛街，看到一個書攤在廣場開展促銷活動。書便宜，女兒挑了《三體》，她自己則挑了本卡瓦菲斯的詩集。書攤邊是各種文創產品，其中有木頭玩具。張雅看到了艾菲爾鐵塔，就對女兒說，你不是夢想去巴黎嗎？我送你一座艾菲爾鐵塔吧！女兒一看，卻是一包零散的木塊，價錢便宜，十五元。這包木塊，至今還沒有拚裝起來，丟在電視櫃裏。

同樣，張書記就買包艾菲爾鐵塔，送給了嘉欣。嘉欣既是高興，又是有些遺憾。不知道嘉欣不太喜歡，還是不會安裝，這包艾菲爾鐵塔的木塊一直還隻是木塊，沒有變成鐵塔。嘉欣曾經叫爺爺奶奶安裝，兩個老人擺弄了一會兒，沒弄好。嘉欣跟爺爺說，既然安裝不好，能不能改裝成水車呢？爺爺看著那些木塊，搖了搖頭。

嘉欣沒有想到，這些木塊落到張琴手裏，這位姐姐花了不到十分鍾時間就變成了漂亮的艾菲爾鐵塔。嘉欣接著對心靈手巧的張琴提出一個想法：能不能把它改裝成水車呢？

張琴搖晃著手中的艾菲爾鐵塔，把嘉欣的問題轉給了張雅。

張雅說，你的問題，涉及鄉村孩子成長環境的變化。嘉欣的這個問題，意外地證明鄉村文明在城市文明麵前無需自卑。除了嘉欣，我還沒有聽到哪個農村孩子會想著把精美玩具改造成原始的水車，艾菲爾鐵塔被玩具水車打敗，大概是法國人無法相信的事實。

玩具是孩子們對成人世界的模仿，也是孩子們對世界的最初探索、觀察和體認。但所有玩具都會停止在少小時期，拋棄在少小時期。但如今的水車似乎不同，人們似乎出於童心，把它修複或建造在溪河之中，搬到豪華的別墅裏。甚至，做成了小小的模型，放置在辦公桌或書架上。

實用性早已消逝，但水車以各種形式在城鄉複活。有的如大象一般，成為村莊的原始意象。有的如牛羊一樣，圈在屋內安慰著鄉愁。有的如小兔子一樣，成為成人和兒童一起觀賞的木質機械。很少有水車這樣的事物，走出農耕文明之後，反而更加頻繁進入現代社會，吸引著大人和孩子，似乎這就是人類永不消泯的童心。

除了專業的匠人，以往農村的孩子們都是匠人。有一種玩具水車，是孩子們自己製造的，但嘉欣根本不知道。它所在的年代有些久遠，是我和妻子這一輩人玩過的。這是隻限於鄉村孩子所玩的玩具。在以往的鄉村，玩具都是孩子們自己創造發明的，滾鐵環，木手槍，打四角板，紙飛機……這些東西經濟實惠，像是上帝的禮物，不論貧窮富裕都能玩得起，還連帶著把手工課給上了。

而現在，農村都被城市的玩具廠給侵略了。這似乎可以說是鄉村更有錢了，可以一起擁有城市文明，那些扭扭車，坦克，挖機，奧特曼，變形金剛，還有各種各樣的布娃娃，屢屢出現在鄉村家庭。當然，這些東西還讓窮困人家的孩子眼饞。由於玩具問題，不少鄉村孩子的自尊心受到挫折。

張雅說，艾菲爾鐵塔，能不能變成水車？這個問題讓嘉欣沉迷，也讓我吃驚，這想法完全拋開了城市文明和鄉村文明的尊卑。正是這個問題讓，嘉欣完全免於自尊心的困擾。正是這個問題，讓張雅決心實現嘉欣的願望，擁有一架真正的玩具水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