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鬥曲篇(七)

1.

“根來和他媳婦是在單位裏認識的,以前他們兩在一塊的時候,你還見過,隻可惜命薄,沒有等到他們兩成親的這一天。以前我不是給你念叨了嗎,他們兩在一起實在太不容易了……”

“光明現在還好,這些年和他媳婦一起生了個孩子,然後一直堅持我老漢的嗩呐夢想,除了長得瘦點,幾乎挑不出來什麽毛病。要我說啊,還是咱們老兩口當年的眼光好,選中他來做我們賈家班的接班人……”

賈步忠無數次的哽咽著,說著說著,又忍不住想起老伴生前的模樣,站起來背過身來,抹去老淚。

沒一會兒後,看向趙光明。

“光明啊,把師傅最愛的那根嗩呐拿出來,師傅想吹一首你師娘最愛聽的曲子。”

“給您。”

趙光明將自己背著的木箱子給放下,隨後從裏麵拿出一根不怎麽用的嗩呐,遞給師傅,而後就在師娘墳前跪好。

賈步忠拿手就吹,而後就是一首動情的喪曲,轉身的工夫,便已悄悄紅了眼眶,一直盯著眼前的孤墳,再次說道:“娃他娘,你好走……”

趙光明和賈根來也跟著哭了起來,他們從小就在這位婦人跟前長大,一個血脈相連,一個從小教導,都是他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而她走的那天,他們都沒有過來送她一程,隻讓賈步忠一個孤寡老人默默的承受這份痛,於他們而言,各自慚愧也是應該的。

他們低下頭來,幾分鍾後,擦幹眼淚站了起來。

“爸(師傅),我決定好了,一定要參加這次朱載堉杯比賽。嗩呐是你和師娘眼裏的一種傳承,無論如何,我們也要將它發揚光大。”

賈步忠看著他們,而後兩隻手放在他們的肩上,笑著說:“好孩子……”

……

拜別師娘以後,幾人同行回到了家裏。

寇欣兒雖然是城裏人,可下嫁以後,一點也不嬌氣,忙前忙後的操持著這個家。

趁她在外麵忙活,賈根來特意將趙光明喊到自己原先住的房子裏道:“小子,這次算我欠你的。要不是你在我老丈人麵前出了個主意,我到現在這婚都結不了。這樣,就當我還你這個人情,等到排練的時候喊我一聲。”

“你咋知道我要叫你?”趙光明一笑。

賈根來拍了下他的肩膀;“切,我還不了解你嗎?別忘了,我可是你肚子裏麵的蛔蟲。從你來找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猜到你的心裏在想些什麽。”

趙光明說:“這麽說,你已經做好了準備?”

賈根來拍著胸脯,十分篤定:“時刻準備著。”

“好,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趙光明將自己的目光鎖在他的身上,好長時間以後說,“眼下人手還不夠,等我聯係上我的那兩個孩徒以後就喊你們排練,我想,有我們師兄弟幾個聯手,一定可以再創輝煌。”

“嗯。”賈根來攥緊拳頭,臉上寫滿了鬥誌,“一定可以再創輝煌。”

2.

與賈根來約定好排練的時間以後,趙光明就想著怎麽拉攏那兩個孩徒,第二天一早,就在賈根來的帶領下,找到了賈光天。

說起這賈光天,先前也有過簡單介紹,除了他老爸和賈步忠沾點親以外,他本身的學習天賦也很厲害。早年間,趙家班剛剛成立那幾年,趙光明在外麵的名聲很響,家家戶戶的老人家都巴不得他收自己家孩子為徒。

但當時班子裏的人手並不缺,考慮四師兄和五師兄不在等元素,趙光明隻收到了兩個孩徒。一個是外莊的陳大福,另外一個,就是眼前的賈光天。

多年不見,賈光天除了個子高點,幾乎沒什麽變化。見到兩位叔叔輩的人過來,便優先起來端茶倒水。

“光天,別忙活了,做下來吧。正好我和你爸商量一下你的事。”趙光明擺手吆喝一聲。

“哎,這就坐著。”賈光天聽話道。在他眼裏,除了賈步忠以外,趙光明可是神一樣的人物。

等他坐下來以後,賈根來就將兜裏的煙給遞上,挨個給他們點上,坐在旁邊不說話。等大家夥手裏麵的煙都抽的差不多的時候,趙光明便道:“那個,叔,光天,我想找你們說件事。”

賈光天他爸是個農民,一向憨厚本分。雖然村子裏大多興起喜喪,不太待見嗩呐,可還是十分尊敬趙光明他們,聽聞他們的話以後說道:“你說。”

“對的趙師傅,來這兒就像自己家一樣別見外。”賈光天也說。

“下個月月末就是朱載堉杯比賽了,班內還缺兩個名額,我想讓光天重新回到我身邊做學徒。”

見他們都不排斥,趙光明也沒什麽心理負擔,直接說道:“光天和其他孩子不一樣,學什麽都很快,是我最看重的學徒。這次參加比賽,沒準能幫上我。”

“對啊叔,我也聽說了,光天這孩子倒有我小時候的鑽研勁,要是讓他來參加比賽,沒準能像光明師弟小時候那樣,一舉成名呢。”

賈根來隨後勸說。

道理他們都懂,但是的話,不是每個人都能適用。

賈光天他爸今年都五十多了,要說以前還算這個家的頂梁柱,可是後來在一次礦山事故中出了意外,截斷了一條腿,目前安上假肢,雖然說能行走,但是卻顧不了這個家。

他媽很久就和他離婚了,而他卻要每天吃一些高價藥減緩疼痛,要是賈光天再跟著他們排練一段時間,這個家恐怕難以維持。

思索了一陣後,他說:“唉,我也知道光天願意學這個。隻是眼前的情況並不允許他這麽做。你們也知道,我是在礦上工作的。前不久,礦上出了一起事故,壓斷我一條腿。雖然說性命保住了,可每天都得吃藥。現在這個家基本上就靠光天養著。而且……”

“而且什麽?”趙光明同情道。他沒想到一別許久,每個人身邊都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

賈光天他爸說:“而且礦上負責人並不認可這是工傷……”

3.

礦上不認可工傷……

換句話來說,就是所有的治療開銷,都是他來維持的。

趙光明聽完以後十分生氣,跟著便道:“什麽!居然有這種事?您在哪裏工作?能否告訴我,礦上負責人的聯係方式?”

賈光天他爸說:“就山西那邊,聯係方式在我的枕頭底下,我讓光天翻一下拿給你。”

說完這話後,賈光天隨即就很有眼色,去父親的床頭翻找,沒一會兒,帶著一張紙走了過來。

趙光明看完以後,便將紙放進兜裏,說道:“叔,光天,既然我知道了這件事,就一定要為你們討要個說法。現如今國家政策比起以前好上許多,也支持農民工維權。這幾天先去山西那邊了解一下情況,找那邊的負責人商量一下索賠的事,如果那邊耍賴,那我和根來就算拚著花掉身上的錢,也要為你們打贏這場官司。”

“隻要你們肯幫我,其他的事好商量。”賈光天隨後承諾。他相信趙光明的能耐,畢竟他是唯一一個在此立足的外姓族人。

“放心好了,一定能夠辦好。”趙光明說。

安慰好賈光天他爸後,賈光天就送他們兩人出了院。眼看著師傅離開,他好像有什麽話要說似的,喊了一聲:“師傅……”

“什麽事光天?”趙光明回過頭來。

賈光天說道:“這件事一定很難辦,對吧?”

可憐的孩子,這個時候還擔心趙光明受到連累。

趙光明猜出他心中的顧慮,隨後笑了笑,走上前去:“沒事,不用想那麽多。這件事本身就是礦上那邊理虧,你要相信我,相信我們國家的法律。等到維權結束以後,好好收下心,跟在我身邊學藝。說不定你就是下一代的嗩呐大師。”

賈光天聽到這話,很快便受到他的鼓舞,放下心來說道:“嗯,我會的。”

“乖。”趙光明摸了幾下他的頭離開。

當天下午,他就和賈根來一起坐火車前往了山西,通過一番查找,聯係到了這家礦地,同這裏的負責人商量賠償的事。

果然,一切都在想象中。礦山負責人壓根就不承認這件事,攆走他們的同時還不忘放下狠話,要卸掉他們的胳膊腿。

趙光明當然不會因為眼前一點小小的困難就妥協,在礦山門口,二人商量道:

“光明,要不咱們幹脆就別管了。你也看見了,那礦山負責人簡直就像土匪一樣,恨不得吃了我們。講道理的話,我們可不是他的對手。”

“不成,我們可答應好了,要為賈老爹討回一個公道。”

“那你說怎麽辦?”

“他不是不讓我們進去嗎?那我們就半夜摸進去,找那些老鄉搜集證據。我看他們個個瘦的不成人樣,一定是在這裏受到了不公整對待。等了解清楚事情的真相後,我們就帶著人證,尋找律師,前往法院控訴。我就不信收拾不了這個惡人。”

“好吧,我聽你的。但有一點,萬一不行,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免得遭人報複。”

4.

半夜。

礦上安靜無比。

趙光明二人翻過鐵大門,悄悄的闖了進去,然後來到礦工們所住的地方,拉開了燈。

礦工們隨即有了反應,睜開眼看著他們,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噓……”趙光明隨即做出噤聲的動作對他們說,“我們是老賈家裏麵的兩個親戚,白天你們應該見過。”

“老賈怎麽樣了?”

“是啊,都好久沒來上班了,到底什麽情況?”

“他出事以後,礦上的負責人有沒有過去看看?”

……

曠工們隨即擔心起賈光天,看起來他們平時處的關係都不錯,這樣一來,事情就好辦多了。

趙光明說道:“賈老爹那邊的身體沒什麽大礙,隻是在醫院裏動了手術,截斷了一條腿,目前還在家裏休養用藥。礦上負責人從來沒去看他一眼,還把責任推到他的身上。我們白天找他理論來著,結果被他給轟了出去。來這也是想了解清楚當時的情況。”

“什麽?居然有這種事?這負責人也忒不是東西了吧。人家在你負責的礦上出了事故,你居然連看都不看。”

礦上的人集體都為賈老爹鳴起了不平,而後就將當時的情況給說了一遍。

趙光明聽完以後這才明白當時的情況。

原來,礦上原本沒有夜班的,但是那天負責人為了趕一下進度,就叫老實本分的賈老爹一個人下礦,結果那天晚上‘轟’的一聲,產生了崩塌。賈光天他爸就這麽被上麵一塊石頭給壓著了。

事後,所有的礦工都下去拯救,及時撥打120將他送往了醫院。

原本以為隻是受了點小傷,誰承想被醫院診斷為小腿粉碎性骨折,為避免感染,工友們隻好在他昏迷期間,代替他簽了截肢手術。賈光天第二天就急忙趕來,得知此事後並沒有怪罪工友們,而是守在床前照顧,直到他好轉以後才轉到家那邊休養。從頭到尾,負責人都沒有出現過……

不止如此,事情發生以後,負責人還沒少虐待他們,讓他們在雨夜站著,威脅他們不準再提此事,否則就和賈老爹下場一樣。

“可惡,工友們就不是人?”

趙光明得知這件事後十分氣憤,說道:“我問你們,想不想跟我一塊去告他?”

“想。”眾人想都沒想直接說。

趙光明說:“那好,等下我寫好訴狀,你們便在上麵簽名。明天中午,我就聯係律師走程序,咱們上法院告那狗日的。”

“對,告他個狗日的。”眾人齊聲喝彩。

對麵是負責人住的地方,此時的他也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對的動靜,隔著窗戶看了一眼,覺著看不出什麽門道來,便拉開窗戶,對著對麵嚎了一聲:“幹什麽的!大半夜不睡覺叫個屁啊!”

“奧,沒事,一個工友上廁所摔了一跤。”趙光明隨即關上燈回應。

“狗日的,就為了這點事吵醒老子?一天天都閑得慌……”負責人罵道,隨後沒當回事,關燈睡覺。

幾分鍾後,趙光明才將大家夥聚集在一起,小聲說道:“明天中午你們照常上工,等我詢問完手續過程後,便趕在你們吃飯時回來。到時候,我在門口模擬幾聲嗩呐的聲音回應你們。你們也別考慮那麽多,直接丟下手中的活跟我走,等到了法院,你們就有什麽說什麽,千萬不要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