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封後

晚音,今晚的事,是澹兒有錯。你生死未卜那會兒,他差點瘋了。

蕭添采要留下煎藥,庾晚音卻怕夏侯澹著急,便將他留在岑堇天處,自己先回宮了。

——也幸好她如此決定。

馬車行到半路,窗外傳來暗衛的聲音:“娘娘,後頭有人尾隨上來了。”

“是陛下派的人嗎?”這是庾晚音的第一反應。

暗衛道:“不是。來者不善,咱們得快點回去。”

馬車驟然提速,疾馳一陣,又猛然急停。庾晚音整個人向前撲去,撞上了車廂木壁。

窗外傳來紛亂打鬥聲,暗衛低叱道:“刺客!”

馬嘶聲。

來人在混戰中砍斷了車靷,受驚的馬匹絕塵而去,將庾晚音的馬車留在了包圍圈中。

車廂一陣搖晃,庾晚音勉強穩住身形,摸了摸藏在袖中的槍,抬手將車簾掀開一角朝外窺探。

天色已經昏暗下來,街上的百姓早就逃了個幹淨。來者有十餘人,蓬頭垢麵似是地痞,然而與訓練有素的暗衛纏鬥在一起,竟完全不落下風,還堵住了她所有逃跑的路徑。

是衝著她來的。

她失算了,帶的人手也遠遠不夠,沒想到對方會囂張到明目張膽當街殺人。

自己如果死在這裏,夏侯澹會是什麽反應?

暗衛寡不敵眾,一時不防,讓人越過防衛躥上了馬車。來人砍倒車夫,“唰”地撕扯下簾布,縱身躍上車廂,瞧見庾晚音,舉刀便朝她砍來!

庾晚音腦中一片空白,條件反射地將手縮入袖中握住了槍——

對方的身形似乎凝滯了一瞬,眼珠子朝下一轉,目光隨著她的手部移動——

庾晚音已經抽出槍來,對準了他的腦門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詭異地頓住了。

不對。

她這一頓,對方竟也隨之一僵,甚至半途收刀橫於胸前,那是個下意識的防衛動作。

不對!

這個念頭尚未完全成形,她的身體反應卻比腦子更快,像是從數次死裏逃生中練就了玄妙的本能,肌肉死死繃緊,硬生生止住了扣動扳機的動作。

下一秒,破空之聲傳來,那人胸口透出一枚染血的箭頭。

庾晚音的槍重新滑入袖中。

麵前的刺客雙目暴突地瞪著她,搖晃一下,倒了下去。

他這一倒,車廂門口再無遮擋。庾晚音喘息未定,看清了車外站著的人。

夏侯泊一身白衣,長發半束,玉樹臨風地立在街上,手中穩穩握著一張雕弓。顯然剛才那一箭就是他射出的。

夏侯泊也看清了車廂裏的人。

她做男裝打扮,兩手空空,嚇得麵色慘白。

四目相對,隻一個眼神,庾晚音就知道端王已經透過這層偽裝識出了她——或者不如說,他早在出手之前就知道車裏是她。

夏侯泊聲音安定:“何方狂徒目無王法,竟敢當街傷人?”他吩咐手下,“全部抓起來,將車上那屍身也拖下去,莫讓這位公子受驚。”

他的手下領命助戰,幫著庾晚音的暗衛,三下五除二解決了那群“狂徒”。接著走到車前拖走了屍體,又恭恭敬敬將庾晚音扶了下來。

庾晚音道:“……多謝端王殿下相救。”

夏侯泊故作不識,笑道:“你認得本王?俗話說救人救到底,公子的馬車壞了,眼下天色已晚,不若讓本王載你一程。”

哦,原來如此。

庾晚音腦中那個閃電般冒出的念頭,到此時終於轉完了。

方才那個刺客的表現,似是一早料定了她藏有武器,而且還對這武器的威力有所提防。

但他怎麽可能知道她有槍?她的子彈在這世上留下的僅有的痕跡,是在邶山上,而當時她明明喬裝打扮了……

——邶山。

誰會去費心調查邶山上的痕跡?就算看見彈孔,常人頂多懷疑到夏侯澹頭上,誰會想到那痕跡可能與她一介宮妃有關?

答案就站在她眼前,正對她微微含笑。

夏侯泊指了指自己的馬車。“公子,請。”

這是一出自導自演的大戲。殺她的和救她的,都是端王安排的人。

他們顯然不是想要她的命,否則也不用繞這麽大彎子,直接砍死她就完事了。如果她沒有猜錯,整這一出戲都是為了逼她出招自保,以便摸清她帶沒帶武器、這武器有何秘密。

端王在試探她,也是在試探夏侯澹的底牌。

但到目前為止,他沒能試出來。

庾晚音笑了笑。“那就有勞殿下了。”

她飛快地與暗衛交換了一個眼神,用眼色示意他們不要妄動,便從容登上了端王的車。

馬車徐徐起步,夏侯泊坐在庾晚音身旁,笑問:“公子家在何處?”

“殿下說笑了。”庾晚音直接攤牌,“請送晚音回宮吧。”

夏侯泊便也不裝了。“晚音沒受傷真是萬幸,還好我恰巧在附近,聽見動靜及時趕到。”他關切地看著她,“最近城裏亂得很,你怎會在這時跑出宮來?”

庾晚音道:“……有個臣子生了病,正巧我家中有個未出閣的幼妹心係於他,托我去相看。我便以探病為由,對陛下說想要出宮。他最近不知為何對我甚好,便答應了。”

隱瞞是沒有用的,對方能跟蹤她至此,就能查出她到過何處。她隻能在言語間將岑堇天說得輕描淡寫。

夏侯泊捕捉到了關鍵詞。“你對他這麽說……其實卻不然嗎?”

從剛才開始,庾晚音心裏一直有個疑點:夏侯泊完全可以迅速殺了她,再從她的屍身上尋找他要的答案。但他寧願背刺幾個手下,也沒動她。

剛才那一幕發生在大街上,還拖了這麽久時間,夏侯澹肯定已經聽說了,說不定已經派人追來。這輛馬車如此顯眼,想悄然將她綁去別處也不太可能。這麽說來,夏侯泊居然是真的打算將她毫發無損地送回宮中。

為什麽?

庾晚音若是不了解夏侯泊的本性,對著他溫情脈脈的眼神,很難不想歪。但她太清楚此人是個什麽貨色了。

首先排除他對自己動了真心的選項。

她在心中迅速分析:她和夏侯澹隻要出了寢殿大門,就一直持之以恒地演著追妻火葬場的戲碼,夏侯澹多有忍讓,而她若即若離。也就是說,在普通宮人眼裏,他們的關係並沒有那麽密切。

寢殿內部不知經過了多少輪血洗,剩下的都是不會泄密的人。

如果夏侯泊真的知道她的“天眼”幫了夏侯澹多少,還會多此一舉來試探嗎?

所以,他不知道。他說不定甚至還沒放棄拉攏自己。

思及此,庾晚音緩緩露出憂愁的神色。“其實,我隻是在宮裏待不下去了,想出來勘察路線,準備日後找機會逃出城去。”

夏侯泊微微抬眉。“陛下不是你的良人嗎?”

庾晚音苦笑道:“他喜歡的是我,還是我那時靈時不靈的天眼,想必殿下心中也明白。你們神仙打架,我等小鬼遭殃。事到如今,我對良人已經沒了念想,隻想跳出這處龍潭虎穴,安度餘生罷了。”

夏侯泊詫異地望著她,“我心中明白?”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我與他並不相同。晚音,你這麽害怕,為什麽從不找我呢?”

庾晚音:“……”

那個錯誤選項蠢蠢欲動地冒出一個頭,被她再度重重劃去。

這演技,擱現代也能拿個影帝了。就是不知道夏侯澹跟他對戲的話誰會贏。

夏侯澹……夏侯澹現在在做什麽?他會不會沉不住氣,派人攔下端王的馬車?如今局勢危如累卵,任何一點火星都可能提前點燃戰火,而他們還沒做好布置……

庾晚音用指尖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她要穩住夏侯泊。

她閉了閉眼,在影帝麵前兢兢業業地祭出了畢生演技,愁腸百結道:“晚音在殿下麵前,自知比不過謝妃。”

也不知演得怎麽樣,有沒有表現出那種對洶湧暗流一無所知、滿腦子隻有戀愛的傻缺感。

夏侯泊:“……”

夏侯泊笑了。“晚音沒有用天眼看到嗎?”

庾晚音問:“看到什麽?”

她等著對方說“謝永兒背叛了我”,卻聽到了一句預想之外的台詞:“看到我的未來。”

庾晚音:“?”

“謝永兒曾說,她預見我挽狂瀾於既倒,開創盛世,功標青史。”夏侯泊直視著她的眼睛,“她說的是真話嗎?”

庾晚音心中“咯噔”一聲。

死亡二選一。

她若說“是”,等於給夏侯泊白送一波士氣,還會讓自己顯得更可疑——明知道對方會贏,為何遲遲不投奔他?

她若說“不是”或者“沒看見”,夏侯泊信不信另說,她自己能不能平安下這輛車都是個問題。

夏侯泊追問:“嗯?”

庾晚音來不及細想,脫口而出:“以前確實沒有預見,隻是私心向著殿下,所以才會用密信為殿下出謀劃策。近日,我倒是夢到了殿下受萬民朝拜的畫麵。但在那個畫麵中,殿下身旁之人並不是我。”

“哦?不是你,難道是謝永兒?”夏侯泊似乎覺得無稽。

說謝永兒就更不對了,他現在已經視謝永兒為叛徒,一聽這話就知道是謊言。庾晚音心中為謝永兒覺得可悲,麵上卻微露困惑之色。“似乎也不是謝妃。那女子長得有些像謝妃,卻更年輕。又有些像小眉,卻更端莊貌美。殿下注視那女子的眼神,是我從未肖想過的。”

這話一出口,夏侯泊不出聲了。

庾晚音回味了一下,驚覺自己竟然歪打正著交了滿分答卷。這個答案直接堵死了夏侯泊的所有下文,還合理地解釋了她先前的所作所為。

為何不接受皇帝,反而一心想逃?因為預見到了皇帝會倒。

為何明明喜歡端王,卻遲遲不找他尋求庇護?因為他的未來裏沒有她的位置。

她有武器嗎?她會幫助皇帝嗎?當然不會,她隻是一條被殃及的池魚、一個可憐兮兮的炮灰。

庾晚音,行!

夏侯泊望著她,饒有興味地笑了笑。

夏侯泊道:“答得好。”

庾晚音做賊心虛。“是實話。”

“實話嗎?那隻能說明你夢錯了。”夏侯泊神色淡淡,顯出幾分倨傲,“我今生不會與哪個女子並肩。真要有一個,也隻能是你。”

庾晚音:“?”

那陰魂不散的錯誤選項第三次冒頭。

不會吧不會吧,這孫子不會真走心了吧?

此事跟他的畫風格格不入,但細想之下,卻並非無跡可尋。在《穿書之惡魔寵妃》裏,他作為男主跟謝永兒愛恨糾纏那麽多章,根本看不出原本的德行。在《東風夜放花千樹》裏,他又對庾晚音一見鍾情,愛得跟真的似的。

難道這人的角色設定裏還真有“情種”這一項?但若真有情,他又怎會對謝永兒如此殘忍?

庾晚音內心左右互搏的關頭,夏侯泊忽然執起了她的手。

庾晚音觸電般掙了一下,他的五指卻驟然縮緊,習武之人的手如鐵鉗一般,讓她再無法移動分毫。

庾晚音抽了口涼氣,道:“殿下!”

“你在發抖。”夏侯泊朝她欺近過來,聲音溫柔,“晚音,不要這樣怕我。”

“我……”庾晚音拚命穩住呼吸,“晚音隻是不懂,我身上有哪一點值得殿下青眼相看。論品貌,我不及夢中那女子;論才情,我不及謝妃;至於天眼,殿下自己不也開了嗎,何況謝妃也……”

馬車行到哪裏了?按這個速度,該接近皇宮了吧?她袖中的槍會掉出來嗎?真到那一步,她有本事秒殺他嗎?

夏侯泊抬起一根手指點在她的唇上,封住了她的話語。“你是最好的,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庾晚音不由自主地朝後縮。“我真的不是。”

夏侯泊窮追不舍,越來越近,與她發絲相纏。“那陛下找的為何是你?”

庾晚音一瞬間陷入了徹底的茫然。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她怎麽突然跟不上了?

她的迷惘從未如此貨真價實,夏侯泊卻低低笑了起來。“別裝了,我一直等著你,從很久很久以前……”

更準確地說,是從多年前的那個深夜,醜時。

夏侯泊靜靜隱身於樹叢陰影中,聽著不遠處的小宮女顫抖的聲音:“奴婢……奴婢在那附近的偏殿裏服侍,時常從遠處看見一道人影徘徊,又見那花叢形狀奇異,心生好奇,就挖了挖……”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夏侯泊教她的。

那時他是個半大少年,太子夏侯澹隻是孩童。他知道夏侯澹的母後害死了自己的母親,也知道自己之所以會去禦書房日日挨打受辱,是因為喜怒無常的小太子點名要一個伴兒。

換作尋常庶子,或許會忘記尊嚴,搖尾乞憐,隻求對方放過自己。但夏侯泊生來不同。

他每天都在想著如何殺了夏侯澹。

有意觀察之下,他逐漸發現這個小太子舉止怪異,有時會如同被什麽附體了一般,認不出這世上的尋常物件,卻冒出些神神道道的怪話。但此人反應很快,剛露出一點馬腳,又會若無其事地掩蓋過去。

夏侯泊開始跟蹤小太子,發現他每天都會去一叢鐵線蓮旁邊徘徊探看。

太子走後,夏侯泊掘開泥土,挖出了一張字條。

小宮女道:“那字條上的字形狀詭異,句意不通,奴婢以為……以為是哪個不太識字的侍衛……奴婢該死!”

靜夜中,夏侯泊聽見小太子語帶絕望。“別演了,你是怕我害你嗎?相信我啊,我們是同類啊。”

同類。

什麽同類?

夏侯泊沉思著,不遠處的對話還在繼續。

“我——我在這個世界隻有你了。你真的不是?”

“不是……什麽?”

“沒什麽。這下你知道我的秘密啦。”

夏侯泊從樹葉縫隙中安靜地望出去,看著那小宮女猛烈掙紮,逐漸力竭,最後一動不動。

即使在成年出宮建府後,夏侯泊也從未忘記那夜的神秘對話。

皇帝身上藏著巨大的秘密。但若說他天賦異稟,卻又看不出來。他這些年始終如同困獸,被太後當作傀儡任意擺布,還被折磨得越來越瘋。

夏侯泊推斷,他一直在找一個關鍵的“同類”。而一旦找到那個同類,皇帝會幹出些什麽事呢?

夏侯泊閑時想起這個問題,會自嘲地笑笑,覺得自己疑心太重。皇帝八成隻是腦子有病而已。

直到那一天,他在宮宴上發現夏侯澹身邊多了一個寵妃,豔若桃李,顧盼生輝。

庾家小姐入宮之前,他見過,逗弄過,轉頭就忘了。

但宮宴上那個目光銳利的女人,莫名讓他覺得陌生。就像是脫胎換骨,又像……被什麽附體了一般。

冥冥之中他有種感覺,她跟夏侯澹,確實是同類。

有那麽一時半刻,夏侯泊感受到了消沉。他自幼多智,幾經磋磨而越戰越勇,始終堅信自己終將站上頂端,坐擁萬裏河山、日月星辰。庾晚音的出現就像一個不祥的信號,他尚未破解其意,卻本能地心下一沉。

接著謝永兒接近了他,堅定不移地告訴他,自己能未卜先知,而他才是天選之子,問鼎天下隻是遲早的事。

夏侯泊對這個預言很滿意,因為他本就是這樣想的。但聽著她的話,他腦中浮現出了一個猜想。間接找到一些證據後,他私下約見了庾晚音,拿話詐她:“你究竟是誰?陛下是誰、謝永兒是誰?”

庾晚音的反應證實了他的猜想:他們三個還真是同類。

從那之後,他心中就多了一個結。

同是開了天眼的人,謝永兒對他死心塌地,庾晚音卻遲遲沒有離開皇帝。這兩個女人看似旗鼓相當,但夏侯泊沒有忘記,皇帝一開始選擇的是庾晚音。

從七歲那年被宮人拽著耳朵罵“命賤”開始,任何廉價的次品都隻會讓他作嘔。

她才是最好的。

他要的都是最好的。

此刻,庾晚音的纖纖細頸就在他鼻端咫尺之距,看上去如此脆弱,他幾乎能瞧見血管跳動。她咬緊了牙關,就像先前數次見麵時一樣,眼中滿是恐懼和防備。

“晚音,”夏侯泊用耳語的音量說,“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站到我的身邊來,一切都是你的。”

庾晚音像凍僵了般紋絲不動。

夏侯泊低下頭,在她的頸項上輕啄了一記。“如何?”

下一秒,馬車停了下來。

他的手下在窗外道:“殿下,前路被數十名禁軍堵了。但他們並未亮出武器。”

夏侯泊輕嘲道:“陛下來討人了。”

庾晚音道:“……我被當街突襲,他派人來也是情理之中。”她瞥了一眼他抓著自己的手,用上了息事寧人的語氣,“殿下,今日的對話,我下車後便會忘記,不會與人提及的。”

夏侯泊被她用眼神提醒,卻故作不知,仍舊不鬆手。“哦?這麽說來,是不考慮我了?”

車外,遠處有人朗聲道:“見過端王殿下。殿下可是救下了庾妃娘娘?”似是禁軍的聲音,在催他把人送下車。

庾晚音楚楚可憐地望著他。“晚音身如飄萍,能得殿下真心相待,怎會不感動?但眼下禁軍在外,實在不是說這些的好時機,殿下若是不嫌棄,回頭咱們繼續用密信交流,可好?”

夏侯泊一根根地鬆開了手指,溫柔道:“好。你多加小心。”

他當先下車,又回身撩開車簾,彬彬有禮地將她請下,對那領頭的禁軍道:“刁民行刺,幸而本王路過,倒是有驚無險。”

對方也不撕破臉,說了一番場麵話,便帶著庾晚音回宮了。

夏侯泊站在原地,望著他們的背影湮沒於黑暗,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他的手下湊過去低聲匯報:“方才殿下射中的那人救回來了。”

夏侯泊問:“他看到什麽了嗎?”

手下道:“庾妃袖中藏有機關,前所未見,觀其形態似能發出暗器。”

夏侯泊站在夜風中沉默了一會兒。

良久,他自言自語般道:“既然這是她的選擇,那也隻能成全她。”

手下道:“殿下?”

夏侯泊回身走向馬車,留下一句吩咐:“派人給幾位將軍送信吧,咱們準備開始了。”

庾晚音在走進宮門的前一刻,腦中轉著的還是夏侯泊的奇怪話語。

“‘那陛下找的為何是你’……”她低聲重複了一遍,還是沒咂摸出其中真意。夏侯澹何時找過她,還被端王看了去?

宮門一開,她的思緒隨之一空。

夏侯澹麵無表情地盯著她。昏暗燈火中,他的眉目完全藏進了陰影,隻能看清緊抿的嘴唇。

庾晚音的心虛愧疚一下子浮了上來,忙小跑過去。“我錯了,我不該……”

距離拉近,她看清了他的眼神,語聲隨之一滯,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夏侯澹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扯著她朝宮裏走。

他握住的正是剛才被端王捏過的地方。庾晚音吃痛,條件反射地一掙。

夏侯澹停了下來。

他慢慢回頭,先是看向她,足足過了幾秒,才似乎很艱難地扯開自己的目光,投向她身後負傷歸來的暗衛。

鴉雀無聲的寂靜中,他的嗓音如鋒刃破冰:“都埋了吧。”

庾晚音在走下端王馬車後,已經自動進入了劫後餘生模式,連超負荷運轉的大腦都暫時待機了,她這會兒怔在原地,甚至沒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誰。

接著就見禁軍應聲上前,拿住那幾個暗衛,粗暴地按著他們跪到地上。

那是幾個受了傷都一聲不吭的漢子,此時也不高呼求饒,隻是沉默著磕頭謝罪。

庾晚音:“!!!”

她大驚失色:“等等!不關他們的事——”

夏侯澹聽也不聽,猛然一扯,庾晚音踉蹌著被他扯向寢殿的方向,惶急道:“陛下……陛下!”她壓低聲音,語速飛快,“是我一定要跑出去的,他們不知道你的禁令,錯的是我,不要濫殺無辜……”

夏侯澹怪笑一聲。

庾晚音掙紮著回頭去看,暗衛已經被拖走了。

庾晚音渾身發冷,扭頭去看他的側臉。

他大步流星走得太快,挑燈的宮人都被甩在了後麵。黑暗中隻見他發絲散亂,狀若癲狂。

這不是她認識的夏侯澹。

有那麽一瞬,她幾乎疑心自己熟悉的那個人又穿走了。他的靈魂離開了這具軀體,留在她麵前的是原裝的暴君,生殺予奪,狠戾無情。

她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澹總?”

夏侯澹沒有反應。

還是他嗎?庾晚音顧不上其他,隻想救人。“我們隻有那麽多暗衛,已經失去了大半,他們可是原作裏為你而死的人啊!”

夏侯澹道:“端王怎麽找到你的?”

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混亂之中,庾晚音過了兩秒才明白他言下之意。“肯定是他的探子在滿城搜尋,不可能是暗衛泄露的。暗衛裏如果有內奸,端王一早就會知道我們有槍,還有更多更大的秘密,你我早就不戰而敗了!”

夏侯澹不為所動。“這種情勢下帶你出宮,與內奸何異?”

庾晚音:“……”

庾晚音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夏侯澹這怒火所指,並非那些暗衛,而是她自己。自己忤逆了他,背著他跑出宮去,還險些讓端王打探到己方機密,毀了大事。

但他不想殺她。

她不受過,就必須有人替她受過。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對方連思維模式都如此契合上位者的身份了。又或者她不是沒有察覺他的轉變,隻是在一次次自我安慰中視而不見罷了。

夏侯澹是她熟悉的那個世界的最後一塊碎片、最後一縷牽念。但世界早已麵目全非,沒有人可以一如既往。

庾晚音深吸一口氣,跪了下去。

夏侯澹原本在拖著她走路,此時她突然一跪,終於讓他放了手。

冬夜的地磚早已凍透了,剛一接觸膝蓋,寒氣就凶殘地侵進了皮肉。但庾晚音已經感覺不到冷了。她垂著腦袋,低聲下氣道:“此事因我一人而起,求陛下饒過暗衛,責罰臣妾。”

她隻能看見夏侯澹站立不穩似的倒退了半步。

漫長的幾息之後,頭頂傳來他的聲音:“可以。”

他吩咐宮人:“將庾妃關進寢殿,落鎖。從今日起,直到朕死的那一天,都不得放她外出一步。”

庾晚音沒有抬頭,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宮人俯身攙起她。“娘娘,請吧。”

她如同行在雲端,茫茫然被攙進了殿門。落鎖聲在身後響起,宮人懼於夏侯澹的雷霆之怒,無人敢跟進來,鎖上門就遠遠避開了。

偌大的寢殿從未顯得如此空曠。庾晚音背靠著門扇,呆呆站著。

她腦中千頭萬緒攪成一團亂麻,一時覺出手腕鈍痛,一時擔心暗衛沒有獲救,一時又想起岑堇天等人,不知道端王會不會回頭去找他們麻煩。

夏侯澹聽說此事後,派人去保護他們了嗎?他會不會認為岑堇天左右都要死,會不會覺得一個失去價值的紙片人,死了也就死了?

以前的她不會這樣揣測他,但現在……

庾晚音回身敲門:“有人嗎?我有要事!”

喊了半天,毫無回應。

寢殿裏燃著地龍,庾晚音卻還是越站越冷。她走到床邊,一頭栽倒下去,鴕鳥般將臉埋進了被子底下。

就在今天早些時候,他們兩個還在這裏,你一言我一語地吐槽奏折。

胸口仿佛破開了一個空洞,所有情緒都漏了出去,以致她能感覺到的隻有麻木。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傳來了開門聲。

她一驚而起,望向門邊。“北叔。”

北舟手中端著木盤。“我來給你送飯。”

庾晚音連忙跑過去揪住他,生怕他放下晚膳就走。“北叔,岑堇……”她半途改口,“蕭添采和爾嵐對陛下還有大用,端王或許會找他們麻煩……”

她的重音放在“有大用”上。

北舟聽出了她對夏侯澹的看法轉變,歎息一聲。“禁軍辦事周全,去救你的同時也轉移了岑堇天等人。晚音,今晚的事,是澹兒有錯。你生死未卜那會兒,他差點瘋了。”

庾晚音愣了愣。

北舟道:“他當時下令,無論端王的馬車行到哪裏,隻要你沒有平安下車,就當場誅殺端王。那端王每次行動,暗中都不知帶了多少人手,禁軍卻是倉促集結,若真打起來了,勝負都難測。禁軍領頭的勸了一句,險些也被他埋了。”

庾晚音沉默片刻,問:“北叔,他剛才的樣子,你以前見過嗎?”

北舟想了想,道:“他那頭痛之疾你也知道,發病時痛得狠了,就會有點控製不住。不過他怕嚇著你,這種時候都盡量不見你的……所以他這會兒也沒來。”

庾晚音問:“那他這種情況,是不是越來越頻繁了?”

晚膳最終一口都沒動。庾晚音縮在**,起初隻是閉眼沉思,不知何時陷入了不安的淺眠。

她做了一個怪夢。夢中的夏侯澹被開膛破肚,倒在血泊裏。凶手就站在他的屍體旁邊,麵帶微笑。

那凶手明明有著與他一模一樣的麵容,夢中的她卻清楚地知道,那是原作中的暴君。

暴君笑著走向她。“晚音,不認得朕了嗎?”

他說著伸出手來,將一顆血淋淋的心髒捧到她麵前。

耳邊傳來細微的動靜,庾晚音猛然驚醒過來,卻忍住了睜眼的動作。剛才夢中的畫麵太過清晰,就連那份恐懼都原封不動地侵襲進了現實。

除了恐懼,還有一份同等濃烈的情緒,她一時來不及分辨。

腳步聲漸近。

搖曳的燭光透過薄薄的眼簾,照出一片緋紅。

緋紅又被人影遮蔽。夏侯澹坐到床邊,低頭看著她。

庾晚音雙目緊閉,越是試圖平複心跳,這顆心就越是掙動得震耳欲聾,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出賣她。

她猜不出對方現在是什麽姿勢、什麽表情。他的瘋勁兒過了沒?離得這樣近,如果他再做出什麽驚人之舉,她毫無逃脫的餘地——盡管他至今沒有真的傷害過她,但剛才那狂亂的殺氣足以隔空撕碎一個人。

庾晚音暗暗咬牙。

她不願醒來,不願與他四目相對。她怕在那張熟悉的臉上看見一抹妖異而殘暴的笑,怕他眼中投映出夢中的鬼火。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床邊沒有絲毫聲響傳來。

庾晚音僵持不下去了。就在她妥協睜眼之前,腕上一冷,激得她眼睫一顫。

一隻泛涼的手托起了她的手腕。燈影移近,夏侯澹似乎在查看她的皮膚。

他的指尖拂過她腕間某處。那地方已經鈍痛很久了,庾晚音反應過來,是端王鉗製她時留下了淤青。

夏侯澹可能錯以為是自己傷到了她。因為他指尖的動作很輕,太輕了,甚至帶來了些許刺癢。

接著那指尖離去,又落到了她的頸側。

那是端王啄過的地方。

庾晚音心中一緊。那王八羔子居然刻意留下了印記!

夏侯澹的手指慢了下來,仍是若即若離地與她相觸,涼意侵入了頸上的肌膚。

庾晚音連呼吸都屏住了,完全預料不到對方會是什麽反應。

黑暗籠罩下來,遮蔽了透過眼簾的微光。夏侯澹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手是冷的,嘴唇卻還溫熱。

庾晚音在他的掌心下睜開眼。

這回她不用刻意回避,也看不見他的臉了。但這一吻中的留戀之意幾乎滿溢出來,是故人的氣息。

仿佛一場幻戲落幕,白堊製成的假麵迸裂出蛛網紋,從他臉上一片片地崩落,墜下,碎成齏粉,露出其下活人的皮肉。

夏侯澹吻了片刻,沒得到回應,慢慢朝後退去。

庾晚音一把扣住他的手,用力按著它,壓在自己眼前。

她指節發白,指甲都嵌進了他的手背。

夏侯澹垂眸望著她,想從露出來的半張麵龐判斷她的表情,手心卻感到了潮意。

“……別哭了。”

庾晚音的淚水無聲無息地湧出,狠狠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我也——不想——”

恍惚間她想起了方才從夢中帶出的另一份情緒,原來是憤怒。

明明下了抗爭到最後的決心,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片天地扯開他的胸膛,刨出他的心肝。

恨他變得太快,也恨自己力不能及。

還恨淚腺不聽使喚。

她拚命想將軟弱的淚水憋回去,憋得臉都漲紅了。

夏侯澹抽不回手,聲音帶上了一絲無措。“別哭了,是我處理得不對。暗衛沒事,誰都沒事。不會關你的,剛才氣急說了渾話,我轉身就後悔了……晚音?”

庾晚音搖搖頭。“不是,是我不該出宮。”

她終於鬆開了他的手,坐起來麵對著他。“我錯估了形勢,險些釀成大禍,還牽連了別人。”

“也沒有……”

“還害了你。”庾晚音悲從中來,“你剛才好像要撕碎什麽人,又像是自己要被撕碎了。那時候你到底到哪兒去了?我是不是把你又往暴君的方向推了一步?”

夏侯澹:“……”

他的三魂七魄都被這個問題搖撼得晃了幾晃。

是了,看在她眼中,原來是這麽回事。

她在苦苦阻止一樁早在十年前就發生了的事,如水中撈月,傷心欲絕地挽留著一抹幻影。

所有妄念如迷障般破除,轉而又織就新的妄念。

夏侯澹毫不猶豫,結結實實地擁抱住她。“沒有。我又回來了。”

庾晚音道:“你能別再走了嗎?我不怕失敗,也不怕死,可我怕你在那之前就消失。你消失了,我好像也會很快消失,磨滅在這具殼子裏……”

“不會的,我們都在這裏。”

夏侯澹在這一刻做了最終的決定。

“無論生死,你都有同伴,我決不會讓你孤單一人。”

明明緊貼著彼此,這咫尺之間卻似有萬丈溝壑。一句誓言落下去,都**起空洞的回聲。

庾晚音不敢再想,一口咬住他的嘴唇,齒尖刺出了血珠來。夏侯澹悶悶地笑了一聲,成全她,勸誘她,連血帶淚一並吞下,像妖怪品嚐一抹鮮潤豐盈的靈魂。

裂帛散落,長發鋪展,蜿蜒過交疊的手臂。

宮燈熄滅後,月下雪光更盛。

庾晚音頂著妖妃的名頭當了這麽久尼姑,終於幹了一件妖妃該幹的事。她讓夏侯澹愈合中的傷口又滲出了一點血。

蕭添采看著夏侯澹褪去龍袍露出胸口,滿臉寫著沒脾氣。

夏侯澹道:“看傷口,別看不該看的地方。”

蕭添采還指著庾晚音兌現承諾,不敢得罪這對狗男女。“微臣這就重新包紮。”

他拆開原本的包紮,為了控製自己不去看那些斑斑印痕,恨不得把眼睛眯成一條縫,摸索著敷了藥,又取來新的繃帶。

纏了半圈,夏侯澹一轉身,亮出了背。

蕭添采:“……”

別說,還挺有美感。

他麻木地想著,終於忍不住瞟了一眼庾晚音。

庾晚音做賊心虛地別開腦袋。

蕭添采像是被人拿刀架住了脖子,手上猛然加速,三下五除二纏緊了繃帶,這才重新開始呼吸。

他一刻都不想多待,臨走卻又想起這傷口萬一再裂,自己還得來。一時間五官糾成一團,掙紮著勸了一句:“陛下有傷在身,眼下還是……這個,靜養為主,嗯……注意節製。”

他一縮腦袋,拎著藥箱飛也似的退下了。

庾晚音:“……”

庾晚音人都快臊沒了,夏侯澹卻若無其事地起身,將中衣攏回肩上,慢條斯理地係衣帶。

宮人都被屏退了,庾晚音低著頭走到他背後,幫他穿外袍。“那個……我當時有點緊張,一時沒收住。”

夏侯澹道:“問題不大。”

庾晚音正想趕緊把話題岔開,就見他肩膀微微聳動。“愛妃不必擔憂,這隻是一次早朝遲到而已,距離從此君王不早朝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她老臉熱得快要起火,將外袍往他頭上一罩。“你的意思是讓我再接再厲?”

夏侯澹的笑聲悶在衣服裏,不去掀外袍,卻轉過身來摸索著牽住她。“聽愛妃聲音中氣十足,看來需要再接再厲的卻是朕了。”

庾晚音僵了一下,腦中掠過夜色裏淩亂的畫麵,忙道:“不了不了,咱還是遵醫囑吧。”

昨夜過於失控,她到此刻腿還是軟的。這要是再擦槍走火一回,就算對方傷口撐得住,她自己也撐不住了。

夏侯澹聞言笑得更厲害了。

這家夥到底在得意什麽?

庾晚音感到又好氣又好笑,隔著衣服拍了拍他的臉。“以後不怕肌膚相親了?”

夏侯澹的笑聲低了些,停頓幾秒,輕聲道:“不怕了。”

“那就好。”庾晚音一哂,想要抽回手,為這突然嬌羞的小媳婦掀開蓋頭。夏侯澹卻仍舊虛握著她的手腕不放,指腹輕輕摩挲。

庾晚音低頭一看,是那塊淤青。

她想起這茬,忙解釋道:“這裏不是你傷的,是端王。”

她大致複述了馬車上發生的對話。

夏侯澹自己扯了外袍,笑容逐漸消失。“遮掩了那麽久,還是沒能把你移出他的注意範圍。”

“這沒辦法,從他知道我‘開天眼’的那一刻起,我在他那裏就隻剩兩個結局了,要麽為他所用,要麽去死。我一直想讓他相信我是向著他的,但昨天那情景太嚇人了,不知道有沒有露出破綻……”

庾晚音皺起眉。“他如果懷疑上我,說不定會臨時更改刺殺你的計劃,以免被我用天眼預知。那我們的壓力就更大了。”

夏侯澹望著她若有所思。

庾晚音道:“算了,杞人憂天也沒用,盡人事聽天命吧。你趕緊去早朝……”

“晚音,”夏侯澹說,“既然他無論如何都會懷疑你,不如幹脆破罐破摔吧。”

“怎麽摔?”

“我想封你為後,擇日不如撞日,你覺得今天如何?”

庾晚音愣了愣。

“是這樣,”夏侯澹掰著手指算給她聽,“太後黨收編得差不多了,太後也該升天了,大喪期間總不能封後吧。再之後,我跟端王必有一戰。到時若是他贏,他就需要穩固民心。你若貴為皇後,他想動你會多一分顧忌。”

庾晚音道:“……端王對背叛者深惡痛絕,你真相信多一個皇後之名,就能攔住他殺我嗎?”

夏侯澹一時沒有回答。

庾晚音在他的沉默中回過味來:他說的“動你”並不是指“殺了你”。

誰也摸不清端王的心思。但從他在馬車裏的表現來看,他若是除去了夏侯澹,也許並不會對庾晚音動殺心,而會想將她據為己有。

一介前朝宮妃,隨便找個理由換個身份,就能任他左右。

夏侯澹道:“不知道能有多大用處,你就當讓我求個心安吧。行嗎?”

明明說著喪氣話,他的眼睛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亮幾分,像從夜霧中透出了一團光來。

庾妃頭天晚上還被皇帝下令軟禁,一夜過去,突然就封了後。

夏侯澹在早朝時毫無預兆地下了這道旨,滿朝文武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還真有一個厥過去的,是庾晚音她爹。

夏侯澹一臉大義凜然。“母後病情危重,朕心如刀割,恨不得剜肉入藥。憶及這些年中宮空懸,常使母後憂思不解。而今之計,唯有立後,使乾坤定位,滋養生息,或可助母後轉危為安。”

一言以蔽之:衝喜。

“當然,”他又補充道,“眼下朕寢食難安,庾妃更是衣不解帶,在母後榻前日夜侍疾。所以這封後大典,禮部可延後準備。”

庾少卿被抬出大殿的同時,這則爆炸性新聞火速傳遍了後宮。

庾晚音剛一出門就被淹沒了。

來人的陣勢更勝從前,溜須的拍馬的、告饒的求情的,人人都有話說。

庾晚音默念了幾遍平心靜氣。“嗯嗯,薔薇露不錯,但不要送了,心領了……妹妹小嘴真甜,你也好看……沒有冊封大典,太後病體未愈,不宜操辦……”

“太後一向最疼姐姐了,聽說這好消息,馬上就會好起來的!”妃嬪們眉眼彎彎,笑得跟真的似的。

庾晚音:“……”

“哦,對了,姐姐上次說的那什麽乒乓球,我們幾個試著學了些皮毛呢。”一個小美女變戲法似的亮出兩塊木拍子,又掏出一個花花綠綠的空心繡球,覷著庾晚音的臉色,“姐姐喜歡嗎?”

說著在她麵前嫻熟地顛了七八下球。

庾晚音:“???”

這就是楚王好細腰的滋味兒嗎?

庾晚音緩緩露出平和的微笑。“好,好,很有精神。”

在這個世界混到現在,庾晚音的演技大有進步,此刻淡定自若地調用著宮鬥文台詞庫裏的句子,心頭居然毫無違和感。

“皇後”之名像一身新衣,她穿了也就穿了,談不上痛快,卻也不至於惶恐。

也許她很快也會像夏侯澹那樣,與這具殼子融為一體,再也分不清何時在演……

庾晚音猛地一晃腦袋,把挽著她的小美女嚇了一跳。

她吸了口氣,道:“來吧,陪我打兩局。”